坊间‖悠长夏至面更长

□ 许志杰

又到夏至，昼最长夜最短。自从搬进视野辽阔的高层住宅，看日出的蓬勃升腾，日落的委婉雅致，当然还有日出的迫不及待和日落的难舍难离，成为生活中常可享受的情趣。太阳每天都是新的，美丽的落日明天还会再来，周而复始，刻画着悠悠岁月。据说，夏至是古人最早确立的一个节气，可见其引领性多强，重要性不言而喻。

晨4点50分许太阳出来了，从东北方密密麻麻的楼宇缝隙中，坚强升起，很红，不一会儿就不能再用肉眼直视了。垂垂老矣的月亮还挂在西南天际，与元气淋漓的太阳形成人类期盼不已的日月同辉。晴朗的一天开始了。

冬至饺子夏至面，夏至吃凉面，从我很小时就这么过，离开老家40多年依然保持着这个家传的仪式。传承有序，我很自豪地为此起了一个名字：老许家凉面。为了保持这份原有的口味，多少年来，我们家凉面的材质一直未变。上等的挂面为其首，今天说起来母亲亲自下手擀的鲜面条多好吃啊，不折不扣的“手耘”尚品，但在挂面稀少的几十年前，我们兄弟姐妹更愿意吃父亲从青岛买回的挂面。再者是麻汁，就是芝麻酱。麻汁是万不可或缺的必备作料，因为凉面的全称叫麻汁凉面，怎能少了它。现在的麻汁已经成为普通居家食材，就看品质是否纯净、存放时间长短就行，随用随买。过去的日子可不是这样，芝麻属于经济作物，产量很低，生产队少有种植。一般的集市和农贸市场也难觅其踪。只有父亲工作之余，在青岛或济南大些的副食品店里方能淘得一小瓶。这瓶麻汁有时会放很久，甚至隔年还在用，麻汁已经不是“汁”而是结成了块。食用时先用勺子挖出来，用凉开水浸泡，然后添之少许酱油，多些小米醋，搅和，调为芝麻酱浇汁，起到稀释勾兑中和各种食材的媒介作用。做成一碗很团结的凉面，各美其美，好吃与共。

好吃首先要好看，美食讲究色、味、形，符合美学要素构成规则。腌制胡萝卜和香椿芽两种咸菜，均切成碎丁状，分装或混装一盘上桌都行。胡萝卜微红色，香椿芽淡墨色，加上翠绿柔嫩的新鲜黄瓜丝，这般搭配从色彩学上讲，完全是一幅浅绛画的模样。浓淡相宜，不瘟不火，甚至有些慢条斯理，让食客上口吃的时候一副斯文扮相。不至于像陈佩斯朱时茂上演的小品《吃面》那般粗相。原来喜欢吃面的山东人也是温文尔雅很文化的。若是条件好些，盘子碗筷不妨排场一下，大小色彩，或陶瓷或搪瓷，即使无法做到成套有序，但也不要花哨搭配，穿错衣裳，做到大体一致总归不难。我一般是盛黄瓜丝的盘子花色艳一些、红色基调，胡萝卜丁用绿色为主，香椿用纯白色的，而蒜泥则放入一个透明的玻璃器皿，把山东人透亮的心胸表露出来。谁都知道，大蒜是山东人最爱，几乎没有之一。在任何一餐纯山东式的美食中，其地位无可替代，更是山东味道的顶尖代表。摆盘的时候别忘了把蒜泥放在中央位置，散出的蒜味会飘得很远，邻居们都知道我们家要吃凉面了。纯粹凡尔赛式的凉面。

吃凉面，不要忘了凉面的中心基点是一个“凉”，不凉怎么会是凉面呢。凉，或可不难，“凉”出水平就没有那么简单喽。农村还在食用井水的那阵子，用刚刚打上来的井水，透彻、凉爽、醇厚。挑水这活儿哥哥当仁不让。把煮好的挂面直接用笊篱捞到水桶里，或将井水倒进一个大的瓷盆，再把煮好的挂面捞进去，搅匀，不至于冷热不一。往碗里盛挂面，那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这活儿由母亲亲自掌筷。一筷抄起来，不多不少，分下去，保证孩子们公平。调料也不能任由个人去盛，父亲掌勺，经常勺子一歪多给我加点切成细丝的鸡蛋饼。一碗凉面里最能勾起贪婪味觉的就是鸡蛋饼切成的细丝，散养小笨鸡下的蛋，用澄黄透明的豆油那么一摊，色，金黄的，香气，直戳五脏六腑。口水直下三尺。我经常得意地多吃那么一丝丝，至今很得意。那时多幸福，难以表述。

每一样传下来的美食都是一个动人的故事，每一样挂在心上的美食，都滚动着小时候娇滴滴透明的泪珠。我期待，我激动，这一天，这碗夏至面带我和曾经的时光重聚，祭出起自心底的仪典。追随内心，我会一丝不苟，一直这么做下去。吃了夏至面，一日短一线，直到冬至吃过饺子，阳光又会一日长过一日，万象更新。

晚7点40分太阳下山，夏至日，日照时间长达15小时。悠长夏至，面，更长，一个好听的故事，一碗母亲教给我做得好吃的夏至面，让贪婪的太阳耽误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