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小镇上的PYP课程 | 全球教育现场 No. 1

去年八月，我们一家从新加坡搬来瑞典宜家小镇，两个孩子就读小镇上的国际学校。在瑞典，国际学校和本地学校一样，都是公立 （除了少数私立以外），因此学费免费。考虑进入国际学校的原因很简单，之前他们已经习惯了国际学校里的IB系统，申请时无需面试，递交来自以前学校的评估即可。他们分别入读PYP 3 和PYP5， 朋友们背景也差不多，都是来自五湖四海，衔接起来比较简单。但我一直想多了解孩子学校的情况，经过和班主任和校长申请，我可以跟着孩子去学校待一天。

学校小学部正门

早上八点十五分，孩子们陆陆续续到达小镇的国际学校。小镇很小，所有学校几乎都可以骑车到达，有些住在隔壁小镇的，开车最多也就十五分钟左右。我们住在市中心，骑车十分钟不到。我一般和女儿一起上学，儿子则和他的邻居同学一起。家长要是觉得孩子可以独立上下学，只要向学校提交申请表就可。

学校的校园很大，从幼儿园一直到初中。一幢两层楼的建筑，幼儿部，小学部，初中部之间互相连接，同时又相对独立。我首先跟着儿子进了他的班。他现在就读五年级，一共三个班，每个班十五人左右。他的班男生占大部分，只有四个女生。尽管大家的背景不一样，但交流都用英语。

PYP5同学的时间表

小镇的国际学校师资非常国际化，非瑞典本地老师占了70-80%的比例。有些是因为家属在宜家工作，而自己又具备教学经验。有些则是从其他国家的国际学校系统申请过来的。孩子的班主任是一个来自南非的老师，叫Bruce，之前一直从事IB系统教育，曾在三大洲六个不同国家担任教师。还没入学时就听朋友说，他非常负责，也能管得住调皮男生。被他教过的孩子在家里会经常提起Bruce在课堂上说的话。Bruce是孩子的班主任，主要负责英语，数学，社科学，还有艺术。至于其他如音乐，体育等课程，则交给专门老师来教授。

周五的第一节课，孩子们需要为即将到来的“展览”作最后准备。展览的内容，就是同学们各自选取一个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并把最后搜集总结的信息给家长们呈现。这些话题有包括全球气候，也有运动如篮球，甚至还有计算机病毒。老师给每个人都分配了三面落地硬纸板，每个人站在里面就像小摊贩一样，布置自己的橱窗。他们不仅打印了文字，还自己画画装饰。和家长汇报那天，他们还得准备好自己的演讲词。

篮球主题的毕业展览设计

别小看了这样的展览，小朋友在探索过程中学到的知识和呈现方式，都会和过去一年六个单元里的总结放一起，作为他们升入MYP的整体评估。和传统学校不一样，IB系统里的学生升学不用经过任何考试，学校更在乎的他们学到了什么，如何把知识应用在现实生活，并且他们的行动和计划。这就要求学生们从一年级开始就要有探索精神，并且懂得如何去安排自己的时间。

Bruce说，IB系统并非适合所有孩子，因为这样对孩子的自觉性和探索性要求更高，这是给孩子未来进入大学生活做准备的。倘若一些孩子从开学第一天就需要清楚知道本学期的学习目标，学习内容，那还是传统按照教育大纲的教育方式更适合。Bruce自己的两个孩子就从国际学校转到小镇的本地学校，班上同学也有中途转学的。

我注意到孩子们已经能熟悉在电脑上操作ppt还有word文档。Bruce介绍，四年级开始，学校给孩子们人手配置一台笔记本电脑。Ipad则是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平时的功课，尤其是数学和阅读，他们都会在ipad的不同教育app上完成。但不同新加坡，那儿的学校要求ipad必须人手一台，初中更是要求连笔记本都需要自备。这儿倒没有强制规定，就算没有也可以向学校借。

老师给同学们发的毕业设计指导与注意事项

PYP5小朋友设计展览时查询的资料

毕业展览设计草稿

小朋友自己的设计笔记

第二节课，学生们分流到两个教室，一半去针线课，另一半则去木工活。这可是北欧历史悠久的传统基础教育，瑞典语叫Sloyd (slöjd) ，1870年就成为瑞典学校的课程之一。这个课程包括木工，针线，以及编织之内的手工课，1955年成为9岁到15岁的必修课程。课程每周一次，每次一小时。我还记得孩子在小镇上学之后，时不时地就带回一些他们自己缝制的帽子，还有木质的小盒子。

针线活我见多了，木工活还是第一次见。我走进他们的木工工作坊，里面看着十分专业，无论是可掌握的小型工具，例如锤子，锥子，还是用来切割和打孔的机器，所有工具一应俱全。这些十岁左右的小朋友用起木工活来可比我厉害，我看到墙上贴着的他们的成果，形状各异的木工活做得非常棒。我问一个小男孩，你喜欢木工活还是坐在教室里？他说在这里，他正在给刚做好的木盒子上油，“但我更喜欢针线活”，他说，我问为什么？“因为缝纫机使用起来更容易上手。”

的确，要是用到切割和打孔机器，他们都需要在老师帮助下完成，不能自行操作。负责木工活的老师叫Anne，她是瑞典人，说话带着英国口音。她以前是游泳教练，在欧洲，澳洲，美国多个城市培训业余游泳运动员。11年前，她开始在国际学校任教，带过体育，因为自己喜欢木工，就带木工课。

我问她为什么手工课在瑞典的教育里占了如此重要的位置。她说，做木工需要量度，手触摸材质，知道分辨不同形状，看似只是手在工作，其实背后是在刺激整个大脑。我看见学生们也知道，要是需要用噪音比较大的砂纸机器，他们会自动带上耳机保护耳朵。

木工工作坊

木工工具

小朋友做过的木工作品

木工作品

木工活结束，这群五年级孩子又重新回到课室，继续他们的展览准备工作。我趁机跑到楼下，到女儿的班上瞧瞧。

女儿和她的同学们刚吃完点心。在学校，午饭学校提供，课间餐则自己准备。学校规定，只能带健康零食，不允许任何糖果薯片。课间餐完毕，老师给他们看一段环保少女Greta Thunberg的视频。在IB系统里，每一个学期都会有一个主题，老师根据这个主题设计自己的教学大纲，也就是说，他们没有一个固定的大纲。放环保少女视频的原因是，他们这个单元的主题是“我们与环境的关系”。

视频播放完毕，老师就环保提出一些问题，孩子们争相举手发言。虽然老师强调要先举手后发言，有些小朋友还是忍不住说出来，老师也很温和，只是善意提醒。而且课堂纪律很松，孩子们可以随意起来，例如去丢吃完的苹果核。

课后，我和班主任聊了一下。她之前一直在本地学校，九年前来到国际学校教书。她说，她能体会到本地学校与国际学校的最大差距是，国际学校学生来源基本比较单一，例如大部分父母都在宜家工作，父母也都接受过比较好的教育。而本地学校的生源参差不齐，其中不乏一些家庭，根本不把教育当回事。但她说道，瑞典教育把太多精力放在照顾有特殊需求的孩子身上。

在瑞典，只要孩子有任何特殊需求，例如ADHD，需要心理辅导，又或者那些不懂英语或瑞典语的孩子，学校都尽可能地提供帮助。家长可以提出给孩子申请心理辅导，课堂助教，整个教育系统都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孩子掉在后面。但同时，那些成绩优异孩子却没有得到相应的挑战和刺激，毕竟这里没有尖子班，更没有培养尖子生的意识，这和瑞典人崇尚的“中庸”之道非常符合。

周五是女儿班的图书馆日，他们拿着上周各自借的书，到图书馆那儿换新的书籍。学校的图书馆规模还可以，但我觉得高中部的书籍相对少一点，只有一些虚构类和科普类书籍。但再小规模的图书馆也能找到关于家具设计和关于宜家的书籍。至于语言类的，我找不到一本中文书，尽管社区给国际学校的孩子提供母语教育，无论是说中文还是法语，波兰语，小镇四十多个国籍的语言，学校能提供一半的母语课程。

孩子们找到书就到电子借阅机器扫码。他们需要输入自己的学号还有密码。借书全程没有一个学生需要帮助，全部自助完成。我有点惊讶，以前在新加坡，学校的图书馆借书必须经过图书馆员，我有时候连自己的密码都记不住。这些八岁小朋友用起机器来已经得心应手了。

图书馆

图书馆里关于宜家的藏书

十一点十分，三年级小朋友的午餐时间。我注意到，每个年级的吃饭时间都不一样，低年级的早一点，高年级的例如初中部，是到午后才吃饭。班主任这时就把队伍交给学校助理，这是一位瑞典男老师，和小朋友们的关系特别好，他提前预告了小朋友们的时日菜单，还让他们记得经过厨房时和大厨们打招呼。

食堂一角

我的午餐

午饭还挺丰盛的，沙拉，意大利粉，米饭，两道主菜，素食者也有素食的选择。饮料则只有水和牛奶，还有瑞典人最喜欢的脆面包和牛油。我和女儿一起坐着吃饭，旁白刚好就是那位瑞典男老师。他已经在国际学校工作将近十年了，尽管没怎么在国外居住过，但非常喜欢这里。

我问为什么，他说，可以体验到来自不同国家的文化。

这时候有小朋友过来问，可不可以到操场玩了？

他说，哦，还不可以呢，要等他自己吃完，才能一起出去。他说他是瑞典语老师，现在同时兼任助理，负责课间活动，只有吃完了，他才能在课间休息时和其他老师站在操场，保证学生在操场玩耍时的安全。

他觉得学校有许多好的老师，也有许多好的点子。只是学校缺乏资金，许多项目都因为缺钱而不能实施。我没有告诉他，在瑞典之外的其他国家，国际学校都收费高昂，资金一点都不是问题。

他抓紧把午餐吃完，和小朋友们宣布，可以出去玩了，大家一窝蜂地跑到操场。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温暖。操场设施很北欧，很少塑料做的设施，大多都是木头。我看到墙上也有一些涂鸦。学校靠近山坡，小朋友们也可以爬到上坡玩耍。冬天，那里是他们玩雪橇的地方。

三年级的小朋友结束40分钟午休，进入下午的课程，体育课。体育老师，Anthony，来自英国，18个月前搬来小镇。他一直是体育老师，之前在博兹瓦纳，加蓬等多个非洲国家居住并工作，也曾在泰国的国际学校任教。来瑞典以前，他还在中国的广州和西安国际学校工作。

和其他课程一样，体育课的课程设置也同样应对学习单元关于环境的主题。Anthony带着学生出了校门，不出几米进入一片野路，走上几百米，就到了几个小湖泊。Anthony首先让他们围着湖跑一圈，然后分组，每一组拿出他们共用的ipad，寻找三种植物，三种动物和三种树木。小朋友们一下全散开了。

Anthony说瑞典的小朋友有点懒惰，纪律性也相对差一点，例如刚才走来的一路上，后面小朋友一路拖沓，又或者需要提醒很多遍他们才会真正安静下来，还有随意闹脾气的小朋友。但他经历过太多发展中国家的不同教育，没有什么难得到他。

唯一的遗憾是，因为他本身就是田径教练，以前经常带校队打比赛。瑞典学校是没有校队或校际联赛这一说，所有的体育活动都是课后的体育兴趣组，和学校没有关系。而且小镇小，又是北欧国家，这里没有一个户外田径跑道，那就更不用谈田径训练了。而且，在学校，有特殊需求的小朋友，学校都会配置助教帮忙。但体育课助教就不会跟着了，以至于要是碰到有特殊需求的小朋友，他的上课时间很多都需要照顾这些小朋友，有时候还有听不懂英语的小朋友，他只能通过翻译软件和他们沟通。

PYP3小朋友的体育课，在学校湖边进行

室外活动区域

墙上的涂鸦

体育课结束，我回到儿子的班，周末前的最后一节，瑞典语课。国际学校的小朋友每周会上两次瑞典语课，他们会根据不同水平来分班上课。儿子的这个班大多家里有一位会说瑞典语的家长，又或者已经在瑞典待了很久，听说都接近母语水平。

但有些家长觉得一周两次的瑞典语课不足以为小朋友的未来做好准备。例如我知道的许多中国家庭，他们就直接把孩子送到本地学校，那儿全部用瑞典语授课。这样的考虑因为一，孩子能更好地融入瑞典本地生活，二，瑞典好的大学，如隆德，乌普萨拉，瑞典语教授的专业选择更多，尤其法律，经济，都只对会说瑞典语的学生开放。

孩子的瑞典语老师Sissa，特别善良。她首先和同学们介绍来旁听的我，上课前也专门和我解释他们今天会听一个故事，同学根据听到的内容来回答问题。课堂上，一个学生上着上着课就开始躺在地上，我想他大概是有特殊需求的小朋友。不过没关系，助教已经在场。孩子躺在地上时，把一张很沉的凳子压在自己身上。助教把凳子挪开，但并没有打算把孩子拉起来。后来，这个孩子自己站起来，决定呆在课室后面的小房间里。一整节课下来，就算孩子的某些行为可能会打扰到其他孩子，但因为有助教，课堂记录完全没有被打乱，老师也可以安心上课。

课后，我找到瑞典语老师，她很欢喜我问她关于教育的问题。她大概五十岁左右，两年前才转来国际学校教书，之前一辈子都在本地学校。我问她国际学校与本地学校最大的差别是什么？

这里的幻灯机能正常运作！太好了！

她说完，可能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偏颇，连忙解释，她之前的学校是在另一个小镇，因为小，有些设施并不是特别完善。她觉得在国际学校上学的小朋友都太幸福了，虽然孩子们都没有意识到。

她说在国际学校上课压力更大，尽管她只教授瑞典语，但为了要结合IB系统里每个单元的要求并做出对应的课件，她觉得工作量比以前有固定大纲来得要求更高。

我又问她，那为什么还要转来国际学校呢？

她说，她想趁着退休前尝试挑战自己。

下午两点十五分，学校放学。但考虑到许多家长还在上班，学校会给幼儿园至PYP5的学生提供托管服务，孩子们可以留在学校吃点心和活动，家长只要支付一定金额就可以。至于MYP学生，他们放学就自行离开学校。例如邻居的孩子，今年14岁，他更喜欢在家读书和创作音乐。他说中学课程作业比以前多了一倍，但大部分都能在学校完成。

和这里的许多国际家庭一样，邻居也打算明年把儿子送到半小时以外的城市隆德，那儿有好几间国际学校，同样是公立免费的。小镇其实设了高中国际部，还是沿用IB系统。只是许多家长都感觉到，小镇无论师资还是学生都流动性很大，尤其到了高年级，未必能给孩子提供足够的引导和帮助。

我和身边的朋友聊过，他们对国际学校一些操作颇有微词，例如学校管理层执行力偏弱也不到位，以至于纵容了学生许多坏习惯。我的孩子刚来时就明显能感觉到身边的同学经常说脏话，互相讨论时也涉及成人话题，和班主任反映，他意识到问题，无奈缺乏校方有力支持，以至于问题依然存在。也有朋友在申请隆德国际学校时发现，自己孩子的英文书写能力比小镇外的平均水平差了两年，而这些，老师都没有及时沟通和做出改变。我甚至还听说，学校内部好些老师都对校方不满，于是决定集体辞职。

我一方面同情小镇，毕竟相比于瑞典其他小镇，有一间免费的国际学校已经非常了不起，不能对小镇有过高期望。同时，我也真为小镇教育捏一把汗，小地方的师资和眼界和大城市相比，还是存在许多差距。

再过一两年，我们也许同样考虑把孩子送到隆德的国际学校，听说，那里的房价因此猛涨，一套简单公寓价格五百万克朗。不过暂时，我们还会在小镇待上几年。

我 X 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