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生长的论文“查重”生意

毕业生对论文查重服务的巨大需求,也催生了五花八门的查重机构,以及高校等机构查重名额流入市场等乱象

《法治周末》记者 马金顺

第一次查重后,河南某高校应届毕业生张岩(化名)发现,他的毕业论文重复率远高于学校的标准。

紧接着,张岩按照降重经验帖里的方法,比如调整语序、重新表述专家观点等,对论文进行了降重。为了避免论文再次查重时被卡,张岩决定自己先对论文做个查重检测。

随后,张岩从某电商平台购买了一款与学校检测范围一致的论文查重商品,检测报告单显示,去除本人文献复制比(即重复率)为17.7%(学校要求不高于30%),张岩顺利通过了学校的论文查重审核。

《法治周末》记者调查发现,学位论文查重是博士、硕士和本科毕业的“标配”,因学校提供的免费查重次数有限,为了能够顺利毕业,不少学生提前从网上购买查重服务,如超过学校标准,会根据降重经验帖对论文进行降重,甚至有学生为了“省事”直接购买商家提供的降重服务,而查重及降重服务鱼龙混杂,价格不一,甚至有些与学校检测结果相差较大,令学生苦不堪言。

中国知网提供的论文查重服务,是多数高校普遍采用的产品。但是,过去知网查重“只可用于机构的管理流程”“从不向任何个人销售”。6月12日,同方知网(北京)技术有限公司发布公告称:即日起,中国知网向个人用户直接提供查重服务,向研究生提供学位论文免费查重服务,免费次数由原来的人均1.5次增加到人均3次。个人版定价参照市场通行的按字符数收费的方式,定为1.5元/千字,不高于市场主流同类产品价格。

“知网放开个人查重服务,前述论文查重的相关黑灰市场将会有一定程度的改观,但要想利于知识创新、知识传播,高校、科研机构、部分期刊只有真正将查重作为一个参考标准才行,更需要像知网这类知识平台回归公益属性。”华东政法大学知识产权学院院长丛立先说。

将查重作为评价论文的“规范性标准”

“毕业论文答辩前,你们学校要求查重吗?”记者咨询多位在职教师及学生,对方一致回复“要查重的”,但是不同学校对论文重复率要求以及提供的免费查重次数有所不同。

就拿张岩所在学校来看,学校提供3次毕业论文免费查重机会,第一次是初稿完成时,第二次是答辩前,第三次是正式提交论文前。

根据西安某“双一流”大学官网发布的《研究生学位论文相似性检测管理办法》,所有在该校申请学位论文答辩的研究生均须进行学位论文相似性检测。每篇学位论文只检测两次(送审前和提交论文正式版本前)。

对于硕士学位论文,“去除本人已发表文献复制比”在15%以下者,可以进入送审程序;“去除本人已发表文献复制比”在15%至30%之间者,不能进入送审程序,须对论文进行修改,3个月后重新申请学位;“去除本人已发表文献复制比”在30%至50%之间者,不能进入送审程序,须对论文进行重大修改,6个月后重新申请学位;“去除本人已发表文献复制比”超过50%者,学位办公室向导师提供《文本复制检测报告单》,重新撰写论文,12个月后重新申请学位。对于博士学位论文,“去除本人已发表文献复制比”则要求在10%以下者,方可进入送审程序。

某政法院校对学位论文重复率要求更严,该校学位论文学术规范审查办法明确规定,学位论文重复率超过10%的学生将被延期答辩或取消学位申请资格。

在丛立先看来,时下,我国高校、科研机构甚至部分学术期刊,俨然将查重作为评价论文的“规范性标准”,要求所有论文在提交答辩之前,都必须通过查重,查重好像是一把尺子,甚至以查重代替对论文的学术评价。

付费查重价格在几十元到上千元不等

由于学位论文查重是博士、硕士和本科毕业的“标配”,而中国知网查重服务不对个人开放,学校提供的免费查重次数有限,很多学生为了顺利毕业,会从网上购买各类查重服务。

林慧(化名)系广州某高校硕士应届毕业生,对于毕业论文查重一事印象较为深刻:“我们学校要求毕业论文重复率不超过15%,学校仅提供两次免费查重,为了不影响毕业,学院明确要求学生可提前在网上购买某查重产品进行自行查重。”

“我一共买了3次,总共花了700多元。”据林慧介绍,其实,第一次查重时,她的毕业论文重复率已达到学校标准,但为了使重复率更低,她后来又买了两次查重服务,“最后一次检测论文重复率为(百分之)4点多”。

“越是临近毕业,网上售卖的查重服务价格就越高。因为学校对此有要求,有同学去年双十一就开始囤了,当时差不多100元左右,我是今年4月份时买的,当时已经涨到260元左右,有同学更晚时买已经近500元了。”林慧表示。

张岩所在学校并没有明确要求学生提交论文前自行查重,“当时我们对论文查重并不是很了解,初稿完成后用免费平台随便检测下就直接提交学校了,结果很多学生的初稿论文查重检测结果都没达到学校的标准”。第二次查重前,出于保险起见,第一次查重未过的学生基本上都购买了查重服务,查重达标后,才再次提交学校审核。

记者调查了解到,毕业生对论文查重服务的巨大需求,也催生了五花八门的查重机构,以及高校等机构查重名额流入市场等乱象。

《法治周末》记者在淘宝等电商平台搜索“论文查重”,各种查重服务让人目不暇接,不少商家为了吸引顾客,甚至打出“中国知网正品支持官网验证”“检测结果与学校一致”“支持通过后付款”等标语,价格在几十元到上千元不等。

如一商家页面显示,一篇本科论文查重价格为298元,硕士、博士论文的价格则在2800多元,并强调自家是知网正版查重服务,检测报告有知网编号,可在知网官网查询验证,说白了就是利用了学校的查重名额,每天只有几十个名额,几十元、几百元的查重服务,检测报告上肯定没有知网编号。

张岩提供的其提前检测的论文查重报告单也显示,检测机构是某职业技术学院。

知网在6月12日发布的“知网个人查重服务常见问题”回答中表示,知网过去只面向机构提供查重服务,忽略了广大个人用户学术规范自检与查新等实际需求,客观上造成了黑市与高价的问题。

为了降重,学生、商家“各显神通”

其实,毕业生对于论文查重的巨大需求也催生出了不少可免费的查重服务平台,例如:paperfree、PaperPass、PaperYY等,其中,也有平台可提供付费查重服务。相比某电商平台相关产品,其价格也较低,但学生们为何不选择该类平台?

“初稿提交前我也常用上述查重平台去检测,因其数据库较少,查出来的重复率很低,但提交学校,用知网系统查时重复率又会很高,所以最后还是选择购买了某电商平台的查重产品。”张岩说。

那么,在电商平台上购买的该类服务查重结果是否准确呢?

据张岩介绍,在网上购买该类产品时,首先必须看一下他们的检测范围,如果与学校检测范围基本一致,其结果也差不了太多,但如果检测范围不一致,结果肯定是不准确的。

在某电商平台,记者看到有些打着知网查重旗号的商家,其评论区的评价也是参差不齐,“感觉挺准的”“有一点差距”“不准,别买”“和学校检测相差10%左右”“我复制粘贴没改动的地方都没标红,别被坑了”等评价时有出现。

根据张岩提供的查重检测报告单,其利用先前购买的商品检测的论文重复率为17.7%,而最后学校检测的其论文重复率为10%左右。在张岩看来,他这个检测结果算是比较准确一些的,因为该商家所用的检测范围和其学校的检测范围基本一致。

那么,如果论文查重出现重复率过高,学生会如何降重呢?

因为林慧所学专业为法学,所以查重报告中重复部分多是一些法条,还包括一些有名的专家观点。法条这些没法修改,所以林慧主要通过修改一下专家观点来降重,“我就再仔细研读一下相关专家的文章,把他的观点提炼总结成自己理解的意思,再表达出来”。

张岩及身边同学的降重经验是,根据网上的降重经验帖中的方法来实现降重,多是调整一下语序、转换一下说法或者直接删除查重报告中涉嫌抄袭的句子等,但也有学生为了“保证”论文达标,直接购买商家提供的查重服务。

《法治周末》记者以硕士毕业论文重复率过高为由联系某电商平台一商家,该商家一客服直接给记者推荐了一个微信号——“特殊要求可以联系该号客服”。记者添加了客服提供的微信号,其个性签名中直接写着“查重、降重”。

记者表明降重需求后,对方明确表示,降重只需把论文发过去,由专业老师来进行修改,文科论文一千字80(元),理科论文价格更高一些。

论文质量高低取决于其创新力

论文查重的初衷是为了抵制抄袭,守住学术底线,弘扬学术诚信,并把住论文学术质量关,提高人才培养质量。

在丛立先看来,为了通过查重,学生们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些内容明明可以正常引用,但有些学生为了把重复率降下来,故意把它调整得颠三倒四,甚至都闹成了笑话,随便添加引号、书名号,弄得我们也是哭笑不得”。有学生直接说:“老师,我们发现这招挺管用的,这样修改后查重就查不出来了,重复率也就降下来了。”

“可以说中国的学术论文质量下降了,这与查重有着直接的关系。”丛立先认为,论文质量高低取决于其创新力,这不是简单地用复制比去衡量的,高校、部分期刊最多只能将查重勉强作为一个参考标准。

“所谓创新力,从论文角度来讲主要体现在两大方面,一是像硕士、博士这类偏学术类的论文,就要偏重于学术研究的创新,要有一定的专业深度,在前人基础上论文内容要有明显的创新;二是应用层面的论文,要具有一定的实践应用意义,当然,如果一篇论文二者兼具,那就更好了。”丛立先解释说。

其实,对于论文查重乱象,新华社、人民网都曾发文热评,也曾遭到不少学者、专家的质疑,可是,每到毕业季,论文查重仍然成为学生绕不过的“一道坎”。

林慧认为,如今,中国知网已放开个人查重服务,对电商平台售卖的那些论文查重服务应该会有很大影响。

丛立先也表示,知网放开个人查重服务,前述论文查重乱象将会有所遏制,但更需要像知网这类知识平台回归公益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