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省河曲县,高山、半山地貌占全县面积的90%以上,境内丘岭连绵,沟壑纵横,植被稀少,在所有人印象里,可能都是一派天高日烈、尘土飞扬的黄土高原景象。
正值夏日,河曲县沟沟梁梁上难得地填充上大片绿色,车行在高速路上,开窗时竟有些许凉意。下高速不久拐上了山路,几分钟后,突然一片白墙灰瓦带有南方建筑风格的别墅群出现在眼前——黄土高原上,不应该是土窑洞吗?
这个村的风景不一般啊。
榆岭窊村全貌,屋舍俨然,大棚齐整,梯田层叠。
穷苦的光山秃岭等来了回村的张福田
这个村叫榆岭窊,常住人口64户109人。据说,原先山上遍地都是榆树,但在很久很久以前,榆树便被砍伐殆尽,变成光山秃岭。榆岭窊的人,祖祖辈辈也只是知道这个名字,但谁也没有见过岭上的榆林。
77岁的尤兰招嫁到这个村已经61年了。
对于前几十年的生活,她记忆里只有穷、苦。“嫁过来住的是两间破窑洞,除了本家嫂子给了六尺布,什么都没有”“吃个水,每天要去几里外的山下挑”……
一段旧影像曾记录过这个村的原貌:窑洞又低又矮,墙面斑驳,不知道哪辈人建的;路是土路,还只有三四米宽,骡马车走也显窄;远处山梁连绵起伏,然而树木不多,孤单地立着几棵,只有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东一丛西一丛,像是头上长着癞子一般。
这样的景色,榆岭窊人不知道看了多少年,习以为常,无可奈何。他们在电视上看见过,江南是水网密布的鱼米之乡,东北是遮天蔽日的茂密森林,但那好像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他们有的,是大风、黄土、烈日和凄苦的歌谣——河曲保德州,十年九不收;男人走口外,女人挖苦菜。
改变要从2007年说起。那一年,在外做生意的本村人张福田回来了。
榆岭窊村党支部书记张福田,是这个小村发生巨变的第一功臣。
张福田家,在这个穷苦的小山村里,也算是最穷苦的。张福田排行老六,上面还有五个姐姐。家里吃饭的嘴多,干活的人少,何况厄运又接连降临。张福田13岁的时候,母亲去世;16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于是,张福田被迫出外讨生活,做过很多营生,饱尝艰辛。靠着山里人的踏实、勤奋,也得到了别人的信赖。机缘巧合之下,张福田被一些煤老板提携进入煤炭行业,2003年,创立了德隆煤焦化公司。那几年,全国煤炭市场一片火热,张福田就此开始了自己的事业。
2008年,张福田的产业已经遍及煤炭开采、原煤精洗到转运发送整个煤炭产业链条,渐成规模,也积攒了惊人的财富。有了钱,张福田想到了自己破落的家乡,想到了受苦受罪的村民,想到了那些淳朴村民对自己的好。他一头扎回村里,一呆就是14年,直到让这个村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村里吃水难,张福田找人打深井,540米都不够,打到600米才出了水。又从高到低建了三个蓄水池,方便村民用水;村里路太破,张福田先是硬化了通村公路12公里,后来又修了8公里长的二级旅游公路,直接通到高速口。村里人进个城,出趟门再也不是个事儿;村里窑洞破,张福田索性推倒,请人设计修建了48套徽派风格小别墅,免费分给了村民,水、电、暖、有线、网络全部接上,村民还是一分钱都不用花。
尤兰招说:“住上这样的房子真是太舒服了。手一拧,水‘呼嗵’就出来了。冬天也不用出去冻着上厕所。真是做梦也梦不见这样的好生活,现在儿女们让我去城里住,我都不愿意。”
生活条件好了,张福田也开始谋划村民的发展。有一部分人跟上他去做煤运,货源、结算都是张福田联系,连买车张福田也垫个大头;有一部分脑子活络见过些世面的,就去张福田的公司里做管理。几年下来,村里人收入得到明显提升,2010年代初期,人均收入就已过万,而那时,河曲县人均收入才三五千元。村里一位大姐说,跟上张福田,好多人买了几套房、几辆车。
榆岭窊村别墅成群,如果不是在黄土高原上,俨然高档社区的模样。
榆岭窊村的成功不可复制但有示范意义
不过,村里毕竟有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外出就业,这些人的活法不能置之不理;更何况,乡村振兴,也不仅仅是让村民有了钱就行。乡村振兴的目标,是农村产业的发展。
2018年,忻州市委提出“整沟治理,一沟一品”的沟域治理新思路,作为黄河流域水土流失特别严重的丘陵沟壑区,河曲县也开始从破除深度贫困、防治水土流失、推进生态治理出发,在全县开始推进整沟治理探索。
因为有了张福田,榆岭窊手笔特别惊人。
榆岭窊村的海红果林,采用了密植法,一亩地能种178株,数量是普通种植方法的三倍。
近年来,他们先后投资新修基本农田1850亩、梯田2000亩,填沟造地300亩,其中还新建400亩高山区滴灌工程,形成系统的节水抗旱水利工程,以这个为基础,聘请山西农业大学20余人的专业技术人才团队,以“有机、高端”农业为方向,建立下洼式日光节能温室大棚69座,主要种植西瓜、西红柿、青椒等有机蔬菜,还有2000亩海红果林,一个集有机种植、观光采摘、冷链运输于一体的高标准示范农业园区初具规模。
站在村对面的山梁上望去,黄土高原茫茫群山之中,榆岭窊显得特别扎眼。小别墅和小高楼自不必说,梯田层层叠叠,像波浪涌动,延伸到山脚,占了好几道山梁沟岔。梯田之上的丘岭上,大棚齐齐整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26岁的沁源小伙子王磊是这块的负责人,每一道梯田、每一个棚都如数家珍。他指着对面山梁说,他们花了两年时间,将4道沟960亩梯田整理出来,种了三万苗海红果和一万苗富硒苹果、一万苗玉露香梨。同时还建了440亩的大棚,左边是桃棚,中间上边是香瓜,下边是西瓜,右边是葡萄和各种蔬菜。
70岁的老技术员马祥是桃棚负责人,还有自己的专利。
王磊说:“工程大,100米的深沟,我们硬垫起来,没人想到我们能干成。”
原先张福田修路盖房的时候,村民们自然有风言风语,然而憧憬总还是大于不安;村里村外也少不了麻烦,费上些功夫钱财总能摆平,而且一两年里,走上新马路,住上新房子,原先的担心马上一扫而空。可是现在,张福田又是要沟里垫土,又是要山上建棚,几乎没人相信张福田能搞成——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水摔八瓣,祖祖辈辈在地里讨生活就是这个模式,沟窊里没有水,什么也不长,你张福田再有钱,还能和老天爷作对,瞎折腾干什么?
从山东来的技术员殷明奎,负责着几十个瓜棚。
事情的发展,也应和了村民的质疑。2018年、2019年、2020年,榆岭窊的大棚种植连续失败了三年。不是品种不适应,就是果苗菜苗过不了冬,几千万上亿元的投资好像要打了水漂。
张福田说,听说有一种农药叫“666”,就是科学家实验失败了666次才成功的。“我们也想着要坚持下来”,因为他确信,“搞生态农业、有机农业,是偏远山区发家致富的唯一路径”。
在解决了密植、水肥一体等一系列技术问题,对大棚进行科学而精细地管理后,榆岭窊的大棚成功了。大棚里的瓜果蔬菜等,全都挂上了“有机产品”的标,也不在市面上出售,通过会员制,进入了中高端市场。农场现有900多位会员,每人每年会费3万元,农场负责为他们配送全年的米面、杂粮、蔬菜、水果、肉蛋等,享受从田间到餐桌的便利。农场刨除各种成本,利润还有两千万元。而在这个过程中,榆岭窊的村民早就通过土地流转和种植养护等其他工作获得了不少收入——连为工人们做饭的大姐,一个月做不了几顿,都有两千多元的工资。
张福田说,整沟治理,既有生态价值,保持了水土,也有经济价值,让集体经济和村民增收,还有景观价值,山上绿了变得好看了,这就是对总书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具体实践,“我们就是要在没有希望的地方,种出希望。”
而在未来,榆岭窊将在生态修复的同时,继续扩大有机农业规模,另一方面,也要带动周边村,让他们也加入到这个产业链,去搞种植、养殖,一起增收。“让所有人致富,是我们的梦想”。张福田说。
历年来,榆岭窊村不断受到各级表彰,获得过“山西最美旅游村”“全省3A级乡村旅游示范村”等诸多荣誉,走出了生态治理推动产业发展,实现乡村振兴的路子。2021年,榆岭窊村村民人均综合收入达9.6万元,较2008年增长近30倍,是河曲县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近10倍。
但包括县里干部、张福田本人在内所有人都明白,榆岭窊村的成功不可模仿、不可复制——不是每个村都有一个张福田,愿意十几年不断投入,往一个小山村砸几个亿。但所有人都承认,榆岭窊的成功依然有着极强的示范意义。
河曲县地形沟壑纵横,地貌支离破碎,水土流失严重,生态问题不仅关乎着当下的幸福生活,更影响着未来千秋万代。榆岭窊的成功,说明这条路是对的,这条路也是有希望的。忻州市生态环境局河曲分局党组成员丁锐说:“生态振兴是乡村振兴有力的支撑点,榆岭窊村正是抓住了这个支撑点,实施整沟治理、生态修复,实现了社会效益、经济效益、生态效益的综合提升。”
我省沿黄的4市19县(市、区),主要位于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区,也是我省生态最为脆弱的地区之一。每个县都在下大力气进行生态修复治理。在河曲县,截止到2019年底,全县共建成大、中、小型淤地坝1426座,水土流失治理面积达763.4平方公里,治理度达到70.69%,生态环境得到修复,生活生产条件明显改善,“治理一条流域,改善一片生态,富裕一方群众”的目标正在逐渐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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