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那个势利的妇人，也是天下最好的母亲

《红楼梦》里的柳嫂子，是大观园小厨房的厨娘，也是一个专会看人下菜碟的人。她上赶着讨好怡红院里的人，对那些副小姐唯唯诺诺，各种美食伺候，而来自大房的丫环司棋，想吃一碗鸡蛋羹都不得，为此还引发了一场混战。

贾府里，人人都有一双富贵眼，这个柳嫂子也是职场老油条了，自然也不例外，她趋炎附势，攀高踩低，变脸比翻书还快。可以说，她是一个势利眼的妇人，像她这样的人，贾府还有很多，他们忙于追逐蝇头小利，为了利益不惜你争我夺，被俗世的大染缸给染得面目全非。

尤其是结婚后的女人，渐渐地失去了少女时代的天真烂漫，变得锱铢必较，面目可厌。如同贾宝玉所说，本来是水做的女儿，出了嫁就成了死珠子，后来竟成鱼眼珠子了。这柳嫂子，即使没有达到鱼眼珠子的地步，也是死珠子了。

但凡事皆有两面，像贾宝玉这样的颜控，只看到了中年妇女们不堪的一面，却没有发现，其实人人都有闪光之处，不管时光如何流逝，却也并不会剥夺一个人身上所有的温柔和情感。

相比于青葱时代，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的朦胧情感，美好的初恋，常被人铭记，其他性质的感情，往往被人们忽略。比如，在读《红楼梦》时，我们会沉浸于宝黛曲曲折折，甜蜜与忧愁，亲密与误会同时存在的爱恋里，却不大会留意到亲情。像我，最开始读《红楼梦》时，眼里真的只有宝黛之间的爱情。人到中年，再来翻阅，却为柳嫂子对其女儿柳五儿的爱所深深感动。

父母对子女的爱，自古皆同。比如过去不久的高考，中考，多少父母殷殷期盼，子女上战场，他们的心情，也并不轻松分毫。为了能有一个好兆头，妈妈，甚至爸爸都穿起了旗袍，希望“旗开得胜”，有的家长还特意为孩子买了紫色内裤，寓意“紫腚会赢”。

回到《红楼梦》所处的年代，做父母的，同样是用心良苦。比如贾政对贾宝玉的严厉要求，以及恨铁不成钢。就算是平民之家，也总是希望儿女能有一个好的前途。虽然身份有所不同，但对下一代的关爱是一样的。柳嫂子对柳五儿，也是如此。

柳嫂子有多爱柳五儿呢？已经超越了一般的父母。在当时的年代，重男轻女是必然的，女儿家也许也会得到父母的疼爱，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但若是家里有兄弟，女孩多半是不受重视的，就算没有儿子，父母对女儿的投入，也不会太多。

就像《如懿传》里的琅嬛所说，有儿子，女儿就是锦上添花，没有儿子，女儿连冬天里的一盆炭火都比不上。这话说得很赤裸裸了，父母与子女之间，既有亲缘，也有利益关系，所谓无条件的爱，是几乎不存在的。

柳嫂子虽是一个势利妇人，很不讨人喜。但是在对待女儿时，她的身上全然没有世俗之气，她并不因为柳五儿是女孩子，就减少对她的疼爱，也不曾因为柳五儿身体多病，十几岁了还不能像同龄人当差挣钱而烦恼，她对女儿的爱，是那种小心翼翼的，生怕对方有点磕着碰着的感觉。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随便摔打，而且像柳嫂子这种阶层的人，多半也是为了生计而操劳，被生活折磨得没有耐性，比如春燕的妈何婆子，动不动就打骂女儿，相爱相杀。可柳嫂子对柳五儿，可是与之完全相反的态度！

柳嫂子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甚至堪称“女儿奴”。在古代，这样的父母少之又少，不少做母亲的，都会嫌弃女孩子，重男轻女。更何况，柳五儿多病多灾，不能去工作。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柳五儿都十多岁了，早就到了工作年龄，却只能闲在家里。

柳五儿有病，就得吃药，就得花钱，这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些年来，柳五儿的病，牵动着柳嫂子的心，她从来不怪也不怨，对待女儿，总是充满了爱意，精心呵护着这个和林黛玉有几分相似的女儿。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柳五儿有一个这样的母亲，也是有福气的了。

柳五儿成天闲着也不是办法。她的同龄人都分了差使，她却无所事事，心理上会有落差，时间长了，也会把人憋坏。柳嫂子也希望女儿有一个好的去处，她倒不是为了让女儿挣多少钱，而是走入职场，是每个人都无法回避的事，她也希望女儿能和正常人一样。

她慢慢地留意着，怡红院就很不错，人多差轻，主子贾宝玉又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柳五儿身体不好，柳嫂子想着，她若是能进怡红院，那就再好不过了，既节省了开销，又挣了钱，人还轻松。

为了女儿，柳嫂子使出了浑身解数。她巴巴地讨好怡红院的人，是为的什么？还不是柳五儿。她和怡红院的芳官相熟，芳官在怡红院颇得势，柳嫂子就想从这里找到突破口，她上赶着讨好芳官，服侍芳官，比服侍那些小姐还到位，有了什么好东西，都会先想到芳官，芳官简直过起了饭来张口的生活。只要有一线希望，柳嫂子也要为女儿争取啊。

最难得的是，柳嫂子什么都顺着女儿，绝不会给女儿施压。赵姨娘的内侄钱槐看上了柳五儿的美貌，柳嫂子夫妻倒没啥意见，毕竟钱槐的家世，在奴才中也还算可以的，父母在库上管账，钱槐还跟着贾环上学。但是柳五儿坚决不肯，柳嫂子自然也就算了。

换作有的父母，可能会劝了，人家条件也不错嘛，你还想啥？你以为自己是哪根葱啊？柳五儿是否喜欢和愿意，才是柳嫂子对此事的最大态度。就是放到今天，柳嫂子都是开明的母亲。她为何如此开明，可能不是因为她有多少见识，而是因为太爱女儿，不舍得有半点委屈了她。

柳嫂子在其他时候，总是咋咋乎乎的，为人过于精明。但在女儿面前，她可比那些大家出身的太太奶奶们还温柔细致，更不会算计值不值得，有了女儿，她眼里有光，心里有爱。这比那些养儿防老，或是为了让儿子光耀门楣的父母，要无私伟大得多了。

在爱里长大的柳五儿，又是怎样的人呢？她虽然一身多病，身子柔弱，却出落得美丽，性情也温顺，书中说她与平、袭、鸳、紫相类。这样的女儿家，自然招人喜爱。柳五儿虽然因为身体原因，没能工作，父母也从不埋怨她，但她不肯躺平，做一个无用之人。

她也很希望自己能进怡红院，一面是实现自身价值，另一面也是为了家里，可以挣钱贴补家用，过个三年两载的，说不定还能脱离奴籍，成为自由之身。可见柳五儿是一个很清醒，对自己的人生也很有规划，并且心存感恩的人。

柳五儿看似柔弱，却很有主见，自己不愿意的事，坚决不会同意。在自己的婚事上，她拒绝了钱槐，不畏高压，也不媚钱和权。她之所以有这样的勇气，也还是因为，自小生长在充满爱意的环境里，她信任自己的父母，同时也认清自己的本心。不喜欢一个人，还不足以是拒绝的理由吗？柳五儿的世界，很单纯，却也因为这份纯粹，而更加难能可贵。

柳嫂子和柳五儿的关系亲密深厚，柳嫂子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用心，用爱地呵护着自己的女儿，她宁肯负重前行，也要保柳五儿周全，不舍得女儿受半点委屈。而柳五儿对母亲的爱无比依恋，也十分感激，却并不是一味依赖于母亲，她也想着，积极地走向前方，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回报父母，同时证明自己。

这对母女的爱，是贾府里最纯粹的亲情。一个人，不管变得再怎么世俗，势利，却依然有着纯洁的感情，这是多么难得。柳嫂子把这份感情，全给了女儿。也许从柳五儿身上，她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眼神明亮，心思单纯，也许柳五儿的存在，让她觉得，日子再苦再累，也总是有一线光芒照耀着，那就是不染尘埃的亲情。

只是，后来柳五儿还是死了，柳五儿还没进得怡红院，就因为玫瑰露和茯苓霜之事，被冤枉为盗贼，被关押了一个晚上，哭坏了自己。柳五儿被关的那天夜里，可想而知柳嫂子有多煎熬。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承担了所有！

当柳五儿离世后，世上少了一个温柔和善的母亲，柳嫂子成了彻头彻尾的鱼眼珠子，她不再有牵挂，也不再有寄托，她眼里的光，真的消失了。

写到这里，不禁有些同情起这个众人眼里的势利妇人了。老话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做父母的有多少不易，都不会对子女提起，他们最怕的，不是辛苦，而是像柳嫂子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命运无情地卷走了自己所有的希望！

作者：阿五，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