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刺客列传”：从武家暴走到习惯性“下克上”

7月8日，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在奈良市进行演讲时遭遇枪击后身亡，引发全球关注。

安倍晋三遇刺现场 CFP

刺杀这种在今天被公认为暴力野蛮的行为，在日本的历史长河中一度大行其道，往上至少可以追溯到日本战国。

曾经一度被各种武家笔记和光荣游戏吹上天的“三河武士三河魂”，号称为了保护主公誓死不退，在三方原顶住武田信玄，在大阪夏之阵顶住真田幸村，并衍生出德川家康那句“三河武士没有宝物，若硬要说宝物的话，那大概是把命交付给我的那五百骑武士吧”，是怎么对待德川家康的祖父、三河松平氏第七代家主、传说中“如果活到三十岁当可取得天下”那位松平清康的呢？

当时松平氏与尾张织田氏敌对，传闻松平家重臣阿部定吉内通织田家，阿部定吉为了自证清白而自杀，他的儿子阿部正丰认为父亲死于主公的怀疑，于是趁着松平清康战马受惊之际将其从背后斩杀。

可这事儿还没完：松平清康死后，他儿子松平广忠接任家督。15年后，松平广忠身亡，其死因之一为足轻武士岩松八弥刺杀说：松平广忠因为强占了与足轻武士岩松八弥有婚约的女子阿春，加上怀疑岩松八弥通敌，被愤怒的对方刺杀。

嗯，这个刺杀理由就很……好吧，夺妻之恨加上不被信任，这个勉强也算理由。

时间再往后，关白丰臣秀吉挂了，唯一的继承人丰臣秀赖才5岁，压根镇不住一堆功臣宿将。等到丰臣秀吉的亲密战友、五大老中唯一可以稍微抗衡德川家康的前田利家也跟着下去汇报工作了，丰臣家文治派和武断派的矛盾彻底爆发。

按理说这都十六世纪末了，大家都是文明人，无论是公开弹劾，还是各自回到本领起兵，都属于按套路出牌嘛。

但是福岛正则和加藤清正两个武断派大佬不干了：跟我上，弄死石田三成（文治派领袖）个鳖孙！

然后他俩带着加藤嘉明、黑田长政、细川忠兴、池田辉政和浅野幸长，提着太刀就要在前田利家的灵堂把石田三成当场做掉。得亏石田三成跑得快没死成，反手开大策动关原之战，整个东日本和西日本都沸腾了：什么叫做大场面啊？

2017年电影《关原之战》海报

关原之战将丰臣政权彻底打穿，德川家康成了最大的赢家，接下来经历大阪冬夏之阵后，江户时代来临。曾经让诸多大名闻风丧胆的刺杀事件大幅度减少——一个完成中央充分集权的政府，将在很大程度上终结无序的暴力。

德川幕府对武士阶级采取了高压的统治手段，发布了《元和令》诸项法令，其中规定：诸国大名小名及诸侍从、士卒，发现叛逆或杀人者，应速追捕法办。三代将军德川家光就任后，在《元和令》的基础上进一步修订颁布了《宽仁令》，明确禁止私斗，违者将受严惩。德川幕府《武家诸法度》历代均不乏修订，无论是初期的武断政治还是后来的文治政治，其要义只有一条，即所有的争端，无论大名、武家、民间，均需由幕府进行裁决，任何人不得自处。

不过凡事皆有例外，元禄十四年，赤穗藩藩主浅野长矩受命接待来自京都的使者，受到幕府高官吉良义央的戏弄和羞辱，一气之下拔刀砍向对方。事后，浅野长矩被勒令切腹，吉良义央受到庇护。赤穗藩藩士认为处置不公，最终由四十七名浪士组成复仇队，于夜间杀入吉良义央家将其斩首，并在幕府的盛怒下集体切腹。

以赤穗四十七浪士事件改编的电影《四十七浪人》

赤穗四十七浪士事件，算是江户时代幕府控制力的一个侧面反映。即使是为主君复仇，被时人视为义举，仍然要乖乖接受幕府的裁处。接着到了幕末，这一切就开始崩了。

十九世纪中期，美国黑船事件发生后，德川幕府的威信空前受挫，以长州藩和萨摩藩为首的武家开始萌生反意，幕府内部也出现分裂。主张与西方通好的幕府大老井伊直弼用严厉的手段处置了以德川齐昭为首的主战派，酿成安政大狱。由水户藩17人、萨摩藩1人组成的暗杀团队最终在樱田门将井伊直弼枪击后斩首，史称“樱田门外之变”。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要关上就不那么容易了。樱田门外之变后，反幕人士屡屡在京都以及近畿刺杀幕府官员及亲幕府人士，包括坂本龙马（谋刺幕府重臣胜海舟）、高杉晋作（与久坂玄瑞等人策划暗杀外国人，袭击英国公使馆）等著名维新志士都有策划刺杀行动的“黑暗历史”。

《银魂》系列里的高杉晋助（原型高杉晋作）与坂本辰马（原型坂本龙马）

幕府也是一时头大，不少重臣被刺的消息如雪片般报来。攘夷志士清河八郎建议招募浪士组成将军警护，借机招兵买马准备倒幕。谁知计划败露，被负责监督他的幕臣佐佐木只三郎在路上刺杀，仍然尊奉幕府的武士一拍脑门：

对啊，我们可以用魔法打败魔法！

然后以新选组为代表的亲幕府武士组织陆续成立，并对攘夷派发动了一轮又一轮的刺杀：近藤勇、土方岁三、冲田总司率队在池田屋事件中杀死包括吉田稔磨、北添佶摩、宫部鼎藏、大高又次郎、石川润次郎、杉山松、松田重助在内的多名重要志士，维新三杰之一的木户孝允仅以身免；一代奇才坂本龙马被刺杀于京都近江屋；后来在明治政府中枢担任要职的横井小楠在与友人喝酒时遭遇刺客，靠着反应及时迅速跑路……

2004年日剧《新选组》海报

德川幕府的轰然倒下并不意味着暴力刺杀活动的结束，当刺杀与政治诉求的结合成为一种习惯性的产物，尤其是当人们认为通过这种暴力方式往往能够实现诉求，战国时期的“下克上”之风再度席卷而来。

曾经躲过一次刺杀的横井小楠，因为在明治政府中主张学习欧洲并与之交好，受到了强硬派的敌视，并招致第二次刺杀。这一次，他没有躲过去。

指挥倒幕军队击败幕府军、创建日本近代军制的大村益次郎，因为主张废除封建军制、取消武士特权受到武士阶层憎恨，在与友人饮酒时遭遇刺杀，2个月后身亡。

维新三杰之一，被称为“东方俾斯麦”的大久保利通，因为执政手段过于铁腕，在西南战争结束后逮捕多名民权派人士，被岛田一郎等人刺杀于曲町清水谷。

然后大家发现，在刺杀这条道路上，刹车失灵了。

1930年，主张裁减军费并对军事扩张持克制态度的日本首相滨口雄幸在东京火车站遇刺，并于次年去世；

1932年，五一五事件发生，时任首相的三朝元老犬养毅被刺，当场身亡；

1936年，二二六事件爆发，一大批政府高官与海军大将被刺。

“下克上”的刺杀风暴终于迎来了毁灭前夕的疯狂：军部独走。

一切正如《冰与火之歌》里小指头所说：

混乱是阶梯。

上游新闻 李洋/文 图片部分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