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坚：大道行深，讷于言而敏于行

李震坚

（1922-1992）

新中国现实主义写意人物画的奠基人
扎根生活、贴近群众的人民艺术家
浙派人物画的开拓者与杰出代表

李震坚，浙江缙云人，天资聪颖、勤恳诚朴，自幼能书擅画。1947年考入杭州国立艺术专科学校（中国美术学院前身）国画科，先受业于黄宾虹、潘天寿、诸乐三等学习传统中国画，后又师从莫朴学习素描、油画。1950年毕业后作为研究生留校，兼任绘画系教学工作，曾任浙江美术学院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浙江美术家协会理事等职。在数十年的教学生涯中，李震坚专攻写意人物画，融合中西绘画技法，先后创作出《妈妈的新课题》《井冈山的斗争》《在风浪里成长》等反映时代风貌与民族性格的佳作，出版有《李震坚画集》《李震坚国画人体》等，为中国写意人物画的创新之路做出了卓著的贡献。

问路 120cm×220cm 1955年 李震坚艺术馆藏

纯粹、朴素、诚恳

——我们从李震坚先生身上学习什么？

文/高世名

李震坚先生是中国美术学院历史上的一位重要先师，他是一位人民艺术家，是“浙派人物画”的开创者，他是新中国现实主义写意人物画的奠基人，更是二十世纪中国人物画的一位领军者。

中国画“人山花”三科中，人物画最早成熟，也是最早成就其历史高峰的画种。唐代以后山水、花鸟大兴，人物画却逐渐衰微。人物画的复兴，是在二十世纪。随着中国进入现代社会，民学大兴，随着革命的历史浪潮，尤其是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建立，人物画以崭新的面貌重新回归到了中国画舞台的中心。

1961年4月，潘天寿先生在全国文科教材会议上明确指出：“原来中国的人物画，到了唐代以后，渐行衰退，我们必须加以振兴。在社会主义建设的新时代，为反映轰轰烈烈、蓬蓬勃勃的现实生活，更好地为人民服务，人物画必须加以高度的发展……。”在这一思想引导下，李震坚先生这代人开创了“浙派人物画”，不仅为中国画现代化开辟出一条影响深远的学术路径，更在中国画的历史上确立了一座会通中西、贯通古今的艺术高峰。

各位同仁，今年是延安文艺座谈会八十周年，80年前，我们学校江丰、艾青、王朝闻、罗工柳、彦涵等9位校友参加了那次历史性的会议。八十年前，毛主席以极大的耐心和诚意，倡导文艺为人民群众服务，贴近生活，“使人民群众惊醒起来，感奋起来，推动人民群众走向团结和斗争”，开启了艺术以人民为中心的新纪元。正是在延安文艺座谈会精神指引下，二十世纪中国的革命文艺和社会主义文艺，越过了“雅”，将“风”升华为“颂”。从数千年文化与人道的历史来看，这都具有极为重大的历史意义。浙派人物画正是这一历史潮流中的艺术高峰和典型。

这就是我们要向李震坚先生学习的第一点，以人民为中心的艺术精神。二十世纪的中国人物画，主题不再只是帝王将相、神仙菩萨或者民间风俗，而是具有尊严的民、具有情致的人。所以需要艺术家们下生活、接地气，与无数芸芸众生、人民群众心意相通，才能准确地表现对象，才能生动、深刻地反映现实。李震坚先生完完全全地做到了这些，所以他的画面上才洋溢着那种真实的“泥土气、生活味”。从展厅中我们看到，他的每一幅肖像都个性分明，既表现出对象的状态，又表达出画者自己的状态。那一幅幅面孔特别的质朴，特别的鲜活，特别的真切……，这些面孔几千年来从未进入过士大夫或者文人画家们的眼中、心里。看着展厅里这些作品，我感动于那一代人的纯粹、朴素和诚恳。他心里的那种善意，面对老乡们的那种平等感，那份对生活的诚意、对人道的诚恳，都是当今艺术界久违的东西，也是值得今天的我们反躬自省的地方。

我们要向李震坚先生学习的第二点，是他的创新精神。展览中的这些作品，许多已经是历史上的经典名作，与当下隔着半个多世纪。然而放到千年中国画史上，李先生和他的同道们的作品具有一望可知的创新性。他们展现的是新中国的气象、新时代的风神，是几千年来从未被描画过的人民，人和民，对象与主题的差异，需要崭新的造型和笔墨技法，也成就了一种从题材内容到笔墨技法、从形式语言到风格面貌的总体性的“新”。

井冈山的斗争 96cm×171cm 1960年 浙江美术馆藏

《井冈山的斗争》就是其中的典范。构图和人物造型的新颖之处不必多讲，但就材料技法而论，画面中运用矾水、白粉与水墨交融，生动地表现出了天寒地冻的氛围，又保持了画面的厚度与明快。现在用这些特殊材料并不稀奇，但对当时的中国画界来说，却是一种非常大胆的探索和尝试。李先生的画造型精准，细微之处不失生动，笔墨浑厚响亮，运锋行笔间质朴磊落；线条与墨色、结构和敷彩结合得从容自然，一笔下去形意得兼。他的主题性创作运思深刻，构图谨严，有些大场景依稀可见列宾、苏里科夫等俄罗斯画家的影子，但他却将之转化为道地的中国画章法，感觉毫不突兀；也有些作品巧妙运用传统花鸟和山水的构图，从中创造出新中国画的经典图式，如《妈妈的新课题》。展厅中有一组《在风浪里成长》的画稿，从手的局部刻画到主体人物形象，再到整幅的大素描，可谓精心构造，细致推敲，尽显画家创作过程中的匠心独运、苦心经营，对我们今天的写意人物画创作来说，是最生动、深刻的教材。

前不久，我看到一个李先生的座谈会视频，1992年拍摄，非常多的老先生们那时都还很年轻，现在许多已经作古，看着很感动，也很感慨。视频中那些早已成名成家的学生们在李先生面前是真心的放松和快乐，李先生本人则是腼腆而真诚。听到那些前辈学生们的发言，可以想见李先生教学时的状态——说话不多，抬手就画，讷于言而敏于行，却令学生们终身受用。“以身为度，言传身教”，正是李先生为人师表的风范，也是中国美院最可贵的教学传统。这是我们要向李先生学习的第三点。

拉拉杂杂谈了这么多，都是有感而发。各位同仁，李震坚先生百年、延安文艺座谈会八十周年，这些纪念赋予我们一种历史的契机、一种生命的深度，来反思我们的创作、我们的教学、我们的人生。李先生这一代人用他们纯粹、朴素而真诚的艺术生涯为我们标志出了一条大道——以艺术的真实彰显历史的真实，在人民的创造中进行艺术的创造。

大道行深，李震坚先生艺术常青，师表永存。

在风浪里成长 176.5cm×128.5cm 1972年 浙江省博物馆藏

名师之艺 大道之行

文/许江

知道李震坚老师是比较早的事。七十年代之初，就看到印刷品上的《在风浪里成长》，后来在《工农兵形象选》中反复读到。那张风浪冲刷下青年的形象，那迎风飘起的黑发，给我印象至深。那时并不深知国画和油画的区别，只觉那形象浑厚，用笔挥洒，自有一份蹈海之势，及至我们进校，常常望着他的匆匆步履，看到他的无尽的水墨和素描写生，并未敢上前打招呼。但敬仰之意，常留心中。

新世纪以来，美院中国画作为学院的高端之系，举办了众多卓有影响的学术活动。其中既有夯实中国绘画本体、重返文化望境与经典之学、重塑传统山河之念和文化自信的注重本土关怀的系列活动，又有侧重现实主义情怀、深扎时代大地、开掘以形写神的传统意象新生面的创作工程；既有强调笔墨传统与笔墨生机的深化研究，又有以充满诗意的山水风神对美术学学科整体的精神滋养。在这里边，浙派人物画，它的开创与持续发展，成为浙江人文学术梳理和讨论的、让我们不断重返、逐跡运思的一个源点。浙派人物画的五老将相续百年纪念，而李震坚先生是其中最年长者，也是最早的先驱。五老的百年纪念，将自李震坚先生始。今天，“大道行深——纪念李震坚诞辰百年作品展”隆重开幕，具有特别的意义。往圣采经典，先师垂教范。在这里，我代表浙江省文联向展览开幕表示热烈祝贺，并向近现代浙江人物绘画改革的一代先驱李震坚先生表达深深的敬意。

在浙派人物画五老之中，李震坚先生是年长的师者，也是最早的拓荒者。他的艺术创造具有自己的特色。我想，在下面三个方面尤其具有历史性的意义：

第一，人民性的创作思想与民族绘画语言的相互促新。从1952年留校开始，李震坚先生生命不止，绘画不辙。他始终扎根于时代生活，始终为人民大众写照。今天，我们面对他的海量的写生之作，深深地感到溢满其中的人民感情。这其中有遥远天山的维族父老，有刚毅丰实的康巴汉子，画得最多的是朴实的浙江农民。这些形象中有着一种我们再熟悉不过的、并始终作为教科书和范本一般的“活”的神气。所以称之为“活”的，因为这种神气既带着这个人物生动的风土，又带着某种时代性的风神。这种风土风神中融着某种特定的经验，一种浸润其中、相照相通的感情唱和。这一点在五老之中，是独具特色的。正如王阳明就山中花树答曰：未看此花时，此花与心同归于寂，看此花时，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心外。这种特有的人物的风情风神自在李震坚先生的笔上，更在他的心中。身居万物中，心在万物内。正是这种本色的人民感情让他的创作始终沉浸在时代大业之中，并从那里“修辞立其诚”，滋养文化修为，开拓时代语言，真诚面对民族绘画语言传承与出新的历史课题。他的那些令我们熟知的创作也只有在这样的高度上去感受观赏，才能真正理解创作的时代性和历史性意义，才是我们敬正名师、仰望大师的理由。

第二，现实主义造型观念与传统笔墨的深度融合。李震坚先生有花鸟画的深厚基础，这次展我们看到了李先生早期的花鸟，尤其是“山石”系列，可以窥见他的传统造诣。由花鸟入人物，这使得他的人物绘画有着突出的传统笔法。现实主义造型的根基是人物造型，很多人是从素描来切入造型，而李先生以没骨法的笔墨，传统书法的用笔来解决造型，是很不容易的。他的人物有着一种特殊的浑厚，这是因为他的笔是传统用笔，一波三折，富于变化。又因为他的绘画色墨交融，堆积而成。淡破浓，浓破淡；色破墨，墨破色，混沌里发出光明，浑厚中把抓精神。多年前，我就看到《拉卜楞青年》。那背影十分吸引我。肌肤、皮毛栩栩如生，整个背影又极具风神。如是笔墨，既写人物之形，又显写照之神，将以形写神的传统笔墨提升到新的高度，为后来的人物画开出一代新风。

第三，生活激情与师者蔼然的互促互通。李先生这一代人，处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荒原期。他择菁撷华，采集敦煌的经典，又不断面对日常生活的生的、活的风神，这使得他有着丰厚的积累。李震坚先生的海量速写，寥寥数笔，风神乍现。他的动物速写，也格外传神而精妙。他的丰沛的写生，生动地记录了他的一生，他的远游，他的深扎，他的激情所见，同时又跬积着他的笔墨精神，凝聚着那种朴实又浓厚的时代气息。在这其中最为生动的，是他速写与水墨写生的相伴写照。我们从中既看到干练的生活记录，又看到一类面对生活的生动的笔墨演示。从李先生年表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他四方写生的记录，还可以看到他教学演示的多年记录。他的这些不懈的画作中，漾溢着生活的激情，也漾溢着蔼然仁者的真诚之意。这正是“大道行深”展览，重读李震坚先生的大量原作，最为感动我们的地方。

《礼记》有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中华文化是我们同行的大道。李震坚先生是大道同行中杰出的贤能者，卓越的深行者。他的艺术的展示与研究，对于社会，对于文化，都具有特殊而重要的意义。

妈妈的新课题 146cm×79cm 1960年 浙江美术馆藏

花鸟 20cm×50cm×2 约1940年

石交（左）、通友（右）30cm×20cm×2 1948年

山石（左）、拟八大写石（右）30cm×20cm×2 1948年

绍兴女孩 69.5cm×47cm 1950年代 浙江美术馆藏

男青年头像 50cm×37.8cm 1950年代 浙江美术馆藏

蒙古族小姑娘 47.8cm×33.8cm 1956年 浙江美术馆藏

高炉工人 49.6cm×40cm 1957年 浙江美术馆藏

山野的春天 68.5cm×136.5cm 1957年 浙江美术馆藏

井冈山的斗争（草图） 21.5cm×35.5cm 1960年 浙江美术馆藏

妈妈的新课题（草图） 31cm×22cm 1960 年 浙江美术馆藏

新疆老人 水墨与素描 1962年 浙江美术馆藏

花衣女孩 61.6cm×43cm 1960年代 浙江美术馆藏

藏女 69.6cm×45.7cm 1962年 浙江美术馆藏

拉卜楞青年 73cm×45.5cm 1962年 浙江美术馆藏

船老大 74cm×47.5cm 1972年 浙江省博物馆藏

艾尼像 59cm×46cm 1973年 浙江美术馆藏

小憩 96.5cm×60cm 1980年 浙江美术馆藏

故乡曲 165cm×127.5cm 1981年 浙江美术馆藏

引路 165cm×127.5cm 1981年 浙江省博物馆藏

春城无处不飞花 180cm×97cm 1982年 李震坚艺术馆藏

沉思 28cm×20cm 1962年 浙江美术馆藏

看书 34.5cm×28cm 1962年 浙江美术馆藏

侧视 39.5cm×27.5cm 1962年 浙江美术馆藏

戴纱巾的维吾尔族少女 38.5cm×26.5cm 1962年 浙江美术馆藏

维吾尔族大胡子 40.5cm×30cm 1962年 浙江美术馆藏

吹笛 21.5cm×20.5cm 1962年 浙江美术馆藏

舂谷 27cm×39.5cm 1962年 浙江美术馆藏

藏族人物 21.5cm×35.5cm 1962年 浙江美术馆藏

藏族男子 35cm×28cm 1962年 浙江美术馆藏

男子侧像 31cm×22.5cm 年代不详 浙江美术馆藏

打牌 28cm×35cm 年代不详 浙江美术馆藏

雁荡灵岩寺 26cm×36cm 1961年 浙江美术馆藏

桑科草原傍晚 28cm×35.5cm 1962年 浙江美术馆藏

桑科草原 28cm×35.5cm 1962年 浙江美术馆藏

雁荡山风光 39cm×26.5cm 1973年 浙江美术馆藏

雁荡山晓雾 26.5cm×39cm 1973年 浙江美术馆藏

马和马车 22cm×35.5cm 1962年 浙江美术馆藏

鱼鹰 27cm×38.5cm 年代不详 浙江美术馆藏

狗 39.5cm×27.5cm 年代不详 浙江美术馆藏

山羊 28cm×33.5cm 1962年 浙江美术馆藏

芙蓉小雀 69.8cm×45.8cm 1980年 浙江美术馆藏

远瞩 68.2cm×45.5cm 1982年 浙江美术馆藏

田家风味 93.8cm×50cm 1983年 浙江美术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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