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网易号故事大赛」野球日记

这是我的第一篇日记，写于野球转场之际。我叫黄甲，名字是我改年龄的时候顺便改的。当年我是一支青年足球队的边缘人物，后来我成了野球赛场的中心猎物，现在又全变了。

我的第一场野球比赛仿佛就在昨天。原计划是在场边先摸清队友的临场状态，毕竟读懂了队友就至少读懂了比赛的一半，上场了才能输出最大能量一招制敌。可谁能想到主力前锋在赛前口角中被打伤，我不得不在慌乱中临危首发。出场时我跟在大哥后面紧张的要命，怯生生地问他：“大哥，你的护腿板呢？”

“早扔了，那玩意碍我铲人。”他的话点醒了我，野球原本不野，只是有人借着它发兽性，碰巧大哥专治这种人。

初次登场不知凶险，下场了才明了野球的无奈。还好是平局，还好我助攻大哥进球了，否则对手队友都交待不了。野球之野解答了万物皆可野的根本，未野之物也不过是催化得不到位。第一场大战之后大哥就一直罩着我，原来他还是我的师兄，我们都曾师从省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练。老人家在接他孙女放学的时候发掘了我和发小。我记得他兴奋地对我们说：“你们两兄弟一高一灵的，可以打中锋和前腰，没准还能打职业联赛。”

我们都听懂了老人家的话，很快便站稳了442阵型的中前场，而我就是那个理所应当的中场艺术家。

教练最喜欢用大喊大叫的方式指导我。“不打前腰不出工，不瞎盘带不出球！你给我记住传球永远比带球快，防反永远比进攻划算。”

“又怪我带球了，可我要是不盘带队里面谁又带得住球！”我的嘀咕总能堵住教练的嘴，直到阵型革命之后堵死了自己的路。

球场上不再需要持球者了，甚至都不怎么需要持球。流水线式的451阵型和433阵型取代了传统手工式的442阵型。我也只有厚着脸皮加入到后腰改选中，而我这个不设防的过期前腰注定成不了合格的清道夫。不出所料，我荣幸登录了教练组的劝退名单。母亲带了一包礼物找教练谈心之后我得到了一次留队的机会。我一直没问母亲送了些什么，我只知道包裹礼物的材料是尊严。

在教练的建议下我把年龄改小了两岁，跑去U-12争首发打少年杯了。我居然在少年队碰上了好几个青年队队友，包括我那踢中锋的发小，他倒是不惊不喜地问我：“真正的U-12又上哪去了呢？”

“谁知道呢？少年队再往下只能是婴儿队了吧。”我的回答止住了他蓄势待发的追问，可是位置的厮杀竞争也耗得我们筋疲力尽。

几番较量后我抢到了主力后腰，发小在更残酷的边锋和影子前锋的主力竞争中惨遭三连败。好在我们还可以一起征战少年杯，去会会和我们一样的大龄少年。征途一开始非常顺利，抽到了好签，航班也准点，然而一到酒店就被告知全员测骨龄。我们五位超龄少年立刻被报了伤退原路送回，而我们队的“伤员”在参赛球队里还算少的，甚至有的发达地区的球队因为超龄太多只好用经费不足的理由退赛了。

少年队勇夺亚军凯旋而归后，为了躲避组委会的突击检查，我和发小被安排回家“养伤”。等我们归队的时候储物柜都被别人占了。

母亲一边念叨：“我们可是花了钱的”，一边要去找教练讨说法。

我拉走了她。“妈，所有人都花了钱的，走吧，我们走吧！”

我的生活从远大的向往回归了细小的尘埃，可我的大脑始终适应不了角色的变迁。还未成年即退役，我开启了足球圈的流浪生涯。我没费半点力气就进了校队，当上半个教练，偶尔踢踢比赛，也赚赚外快。带着这个圈子流浪过很多工作后，我正式加入半职业联赛，俗称野球联赛。

踢完50场比赛后，我终于见着了嫂子，迫不及待地问了大哥：“你上哪找的嫂子啊，这么漂亮！”

“嘴臭就闭嘴，没人逼你配合。”

“怎么了？我惹大哥不高兴呢？”

旁人赶紧解释：“野球太太，三不问原则，你不知道吗？不问来路，不问姓名，不问去处。甭管你去哪都得记清了。”

“赶紧找个女人，不然哥哥们教了你也没用啊。”

“我还是先做个三不问男人吧。”

就在那天夜里，我也有了传说中的野球太太。是她找上我的。“这杯我请，他今天又让我赚到钱了。”

“既然是又赚，那我要两杯。”

“你的输赢永远写在脸上，来三杯吧，下一场我还是赚定了。”

“应该与我无关了，”我连干三杯后瞪住她说：“听说过球场上的半自动木桶理论吗？每个人都有固定高度和可移动高度，全队可移动高度搭配最好的时候必然踢得好。猜猜谁会为别人改变？会是那些和你竞争的圈子吗？”

“你强大因强大受排挤，你弱小因弱小受践踏。”

“你是干啥的？”

“学新闻的，四处流窜，探听真相，一到纸上，没人会看。”

“我信，还想多探听点吗？”

“当然。”

“做我的野球太太，我让你再赚一次。”明知自己不会上场了，但我还是拼命地想证明自己。

在大哥履行完最后一份合同挂靴后，我也丢掉了到手的续约。五十场球就是我参加过最正规的半职业联赛记录。在大哥回老家与妻儿团聚前，我们看了最后一场半职业联赛。当然我带上了我的野球太太。她非常会做野球太太，玩着手机摸着狗，一声也不吭。

赛前仪式我故作神秘地问她：“你看他们围成一圈像什么？”

她头也不抬地回答：“悠悠球？”

“钉子，要挨锤的。”

“那我下注去了。”她收起手机，把狗扔给了我，起身就要走。

大哥突然发话：“稍等，人潮散了你再去下注。”

“怎么？”她站到了我和大哥的正前方。

“引人注意，才有人来锤碎这钉子。”大哥的解释中听得出明显的愤怒。

“原来拿我当诱饵啊！”她说完就漫不经心地走向竞猜公益池。

“酬劳足够丰厚，就看你的表演了。”大哥给出了最后忠告，她背身比了个OK！但是她这个诱饵可不简单，身为野球太太的她在竞猜公益池一通乱操作，惹得下注者急坏了。

一个资深玩家破口大骂：“哪有左手胜负买自己输，右手比分又买自己大比分赢的？假球，退钱！”随后加注退注的玩家挤爆了竞猜公益池，场上的球员从有默契到没默契又到有了新默契。只是不再是两只球队在踢比赛了，更像是四五只球队在同踢一场球。最后球员和玩家在竞猜公益池乱做了一团。而那位只做了我一天的野球太太开着车子走了，向我摇手的时候格外开心。我的野球大哥也不见了踪影，我的身旁只剩野球太太给我留下的一条狗，它居然愿意跟着我走。

原来，长久以来我高估了人，也低估了狗。我这条狗陪我一起喝酒、一起跳舞、一起踢易拉罐子，还和我在公园聊到了深夜。我记得问了它：“你说我咋混成这样了，哥们？”

它回了我一声：“汪！”

我又问它：“我踢什么职业啊？又踢什么假职业？”

它又回我：“汪！”

我再问它：“一人瞎追梦，三代不安生。你说我是不是自作自受？”

它还是回我一声：“汪！”

我最后通牒道：“你太懒了吧，怪不得你主子不要你了。”

这回它不回答我了，躺在我身前一起睡到了天亮。直到第二天它对着巡逻队“汪汪汪”叫个没完，我才认了这位狗亲戚。我一把抱起它，迷迷糊糊地对巡逻队说：“谁要打狗，这是我的狗，今天就去给它办户口。”

一个人的暴雨倾盆也许正是另一个人的风调雨顺。足坛中锋时代回来了，发小凭实力加盟了中超豪强，还入选过国家队。他叫我千万别放弃，前腰时代也会回来的。我知道这是他的安慰话，前腰时代一直都在，可我的前腰时代早已被淘汰。

我也开门见山地说了我的想法。“都三十了，也该找个安稳的工作。”

他可不同意，秀出肱二头肌说：“二八，都还年少，咱俩一样大。”

“哈哈哈，是的是的......”还没说完我就没忍住地笑喷了，他也被我传染了，我们默契地笑了好长一会。

最后发小帮我联系了一家青少年训练中心，出于对功利战术的反感，我只做技术教练。足球踢到这个阶段对我对下一代而言，都是玩得漂亮比赢得难看更重要。

作为技术教练，我的颠球、单车、牛尾和穿裆过人都是孩子们最喜欢的项目。可有一个股东老是挑刺，不停地干扰我的教学。某堂训练课上我终于忍不住怼了回去：“总是有人觉得自己兜里有个十块钱都是一号资本。”

那个股东也没好气地说：“等你兜里有十一块钱的时候再说这番话吧。”

我把兜里找零的钱拿了出来，大声地数给他听：“五块、六块、十一、十二，我可有十二块啊！看来我不仅能说话，还能开个俱乐部。”

“你开俱乐部？办证容易养证难，你就等着吧”

“您说的对，谢谢提示。”训练课结束后，不少小球员选择和我一起离开了俱乐部。

我开始带着自己的小球员们浪迹各大球场，几乎踢遍了全市的开放球场。以赛代练之际，我的小球员们凭借自己扎实的功底和灵活的配合在大大小小的比赛中攻城拔寨，所到之处无不客场变主场，就算偶尔输球也能收获球迷的喜爱。

让我略有遗憾的是小球员们踩的都是人造草皮，他们都没见过像样的草皮球场。我开始悄悄地种草皮，草皮从花盆到澡盆再到满屋躺，量上来后拿给孩子们踩着玩，也作为赛前交换礼物送给各路好手。

我们的良好口碑终于赢来了和上届少年联赛过招的机会。虽然只是一场友谊赛，但我们都很重视，看台上甚至出现了一些资深教练和高级裁判。最终我的小球员们争气地逼平了对手，爆了不小的冷门。

一位裁判感慨地对我说：“技术流黑马逼平战术流冠军，好多年没见到了，好多年了。”

我也真情实感地回答他：“我退役前就几乎绝迹了，您这话说得我都想复役了。”

“我复议。”我的身后传来一个坚定的声音。

“师傅！”他正是我两鬓斑白的恩师，我一时不知怎样向他汇报近况。

还好他紧接着就发话：“不过换一种身份，去发现曾经的你，练好曾经的你，打出赏心悦目的比赛。”

“好的。”

“今后的赛票我帮你搞！”

“好，好的。”

“你们要继续踢出精彩的比赛。”

“好！”

领命之后我带着小球员们一起叩谢恩师，场边的家长也纷纷加入进来。

至于主场，我们达成了一个更为疯狂的共识。一位家长贡献出了自家的一块自留地，我们所有人在上面养土去板结，移植草皮时时养护，还种了不少备用草皮。我们还租下村民外出务工空下的别墅做球员宿舍，谁能想象我们在城郊的一块自留地里种出了一个足球基地。

那些全程参与我们种基地的留守儿童们也被我收编了，刚刚才给他们补上了第一堂训练课。我让他们立正报数然后训话：“这里没有留守儿童，你们都是守护家园的勇士。欢迎大家加入球队。今天你们第一堂课的训练内容是光着脚、盘着球、走过每一寸我们自己种下的球场，走三遍算庆祝。”

看着他们好奇的、手足无措的样子，我也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样子。曾经我是一名足球运动员，现在我是一名与足球有关的任意人员，撑起了一个角落里的足球闭环生态。等我的球员全部到齐了，我要带着他们一起跳进膝盖深的鱼塘里，教他们去做鳄鱼池里的英雄。

我已经预感到了，这一次的野球一定会与众不同。这篇速写的《野球日记》将在未来的十年二十年里见证少年的成长和英雄的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