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铸剑师以幼子祭剑

接连几天的酷热被傍晚的一场大雨消散了许多，晚风吹来让人舒畅的清凉。枝头的茉莉开得正盛，阵阵的夜风稀释了茉莉的香气，闻起来不是那么浓郁扑鼻，却是恰到好处的淡雅清馨。

茉莉树下，石桌旁，阿呆见阿离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便把自己的酒也一口喝光。

阿呆给阿离和自己的杯中都倒上酒后说道：“一直想问你，你从来不吃任何东西，就连你最喜欢的茶也只是沏好之后闻闻茶香而已，世间数不尽的美味，你都不碰，可为什么只对喝酒情有独钟。”

阿离捡起一朵被风吹落在桌上的茉莉花，将花放进了自己杯中的酒里，轻轻摇动着酒杯说：“酒是人类制造的最神奇的东西，人们把粮食或者水果酿成了酒，它就从能够饱腹的食物变成了一种能够造梦的媒介。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都能在酒里得到那种亦实亦虚的豪情，亦真亦假的快乐，藏在心底的忧伤，不能言说的悲痛，都能在酒的掩盖下释放。人类用酒连接了现实与虚幻，酒里既有人类的狂妄，也有人类的纯真。”

“说得好。”

阿离话音刚落，便从茉莉树后走出一人。那人猛然出声，阿离和阿呆都吓了一跳。这么近的距离，以他们俩人的能力竟然都没有发现树后还有一个人，俩个人都心里一惊。

来人是位英俊的男子，俊朗的脸上一双水汪汪，含笑未笑，似醉非醉的桃花眼让他的英俊里又多了一分妩媚。

阿离打量着来“人”，心中的惊讶更是多了几分。他既不是人，也不是鬼，既不是神，也不是妖，阿离一时之间竟然分辨不出他究竟是什么。

男人看着阿离，得意地笑了笑，说道：“虽然你由日月之光凝炼而成，万事万物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但你还是无法分辨出我的真身。这很正常，世间的一切也不全在神的掌控之中。如果所有的棋局都早已注定，那下棋也就成了无趣的事情，神要享受下棋的乐趣，就要让棋子有自由发挥的空间。”

“不请我坐下喝杯酒吗？”男人说完不等阿离开口就径自坐在了阿离的对面。

男人接过阿呆递来的酒，轻轻抿了一口，说：“我叫飞羽，飞舞的飞，羽毛的羽，但我名字的真正含意是说我能吹毛利刃，我的真身是一把宝剑。”

飞羽接着说道，很久很久以前，一位铸剑师想要铸造一把绝世好剑，但屡次铸造都不成功，他心中郁闷，又十分不甘，那日他看到妻子怀中咿呀学语的幼儿，忽然想起师父曾经和自己说过古人铸剑用活人献祭的事情，自己也在古书中看过相关的记载，以前只觉得那是无稽之谈，现在想来古人的方法肯定有其玄妙之处。

一个念头只要在心里滋生，就会不断成长，越来越旺盛，越来越强大。那晚月黑风高，他将熟睡的小儿子从妻子身边抱走。妻子的晚饭中被他加了一点点蒙汗药，此刻对身边的一切都毫无察觉。

铸剑炉前他也有过片刻的犹豫，但一想到献祭出纯阳幼子就能得到一把震惊天下，举世无双的宝剑，名利双收的巨大诱惑就击退了心中的那点父子亲情。就在此时手中的孩子忽然醒了过来，惊恐地看着他，嘴里喃喃的叫着“爸爸，爸爸”，这是孩子刚刚学会的第一句话，那一刻他的心也忍不住地颤抖了几下，但还是将手中的孩子抛进了铸剑炉中。

炉中的火焰瞬间变得无比耀眼，他的妻子也在此时应有所感的醒来，凄厉的尖叫着冲到炉前，妻子双眼血红，绝望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也跳入了铸剑炉里。他没想到一向柔弱的妻子竟然如此决绝，他阻拦不及，只撕下了妻子的一块裙摆。

铸剑炉里升起红蓝两股火焰，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夜空。

“我就是在那一晚横空出世的。我被铸成的那一刻，天上乌云翻滚，电闪雷鸣，我的剑身如云朵，剑锋如闪电，被我所伤之人都绝无活口，被我所伤之物都粉身碎骨。剑锋上的血液让我痴迷，每一次的杀戮都让我快乐无比。”

“飞羽先生，是那母子二人的魂魄转移到你的身上了吗？”阿呆问道。

“不是，我是在我形成的那一刻就有了自己的意识，并不是那母子二人魂魄的转移。但我吸收了她们的怨念和戾气，所以我的杀气更重。我也吸收了铸剑师的贪婪，所以我对杀戮十分上瘾。”

“铸剑师也死在你的剑下了？”阿离和阿呆异口同声问道。

“是的，铸剑师把我献给了将军，将军对宝剑非常满意，随后便将铸剑师斩杀于剑下。将军说这样就不会有第二把能与我相媲美的宝剑了。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死亡的气息，品尝血液的味道，也是在那时我发现这样的事情能提升我的能力，我能吸取每一个在我的剑锋下消逝的生命的能量，慢慢的我从没有形体的意识变成了能脱离剑身的形体。最初我只能变成蚂蚁，蜘蛛，苍蝇，蚊子，后来我能变成飞禽走兽，猫猫狗狗，再后来我能变化成人。

我的每一任主人都如铸剑师一样，最终都倒在了我的剑下。开始的几任的确是巧合，他们都遇到了比自己更加贪婪和狠毒的人，但后来的就是我的有意为之，我讨厌他们的嘴脸，在我忍无可忍的时候我会亲自动手将他们一剑封喉。

后来，我成了人们眼里的大凶之物，每一个得到我的人都会死于我的剑下，这一点让人们恐惧，但这种恐惧也激发出了人们猎奇的心理，这种神秘的死亡气息反而让更多的人对我趋之若鹜，得到我还能使用我似乎成了某种身份与能力的象征。为此，还衍生出了所谓的训剑师这样一群人。这些人声称能用法术去除我身上的暴戾之气，让我的威力既为主人所用又不伤到主人。人类总是如此的狂妄与贪婪，总觉得世间万物都可以掌控于自己的股掌之中。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既然要用我的‘恶’为自己服务，那最终也将葬身于我的‘恶’中。

后来我厌倦了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对于提升自己的能力也没有了任何的兴趣。我不知道我存在于这个世间有什么意义，我似乎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但我得到的一切又似乎都与我无关。我觉得累了，我躲进了一个隐秘的山洞，我不想再看到，再听到，再参与到世间的任何纷争里。”

说到这，飞羽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后，沉默了片刻。

“然后呢，你就一直在山洞里了，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你为什么要找我们呢？”阿呆着急地问道。

飞羽不高兴地看了阿呆一眼，说：“你怎么这么心急，你就不能让人喘口气。”

“你又不是人，哪有气可喘。”阿呆说完撇了撇嘴。

“我也不清楚自己在山洞里待了多少年。日月更替，洞口的小树苗已经长成了参天古树，山下的小村庄已经变成了热闹的城市。

那天一位少年意外误入了洞中，发现了我。他说好一把漂亮的宝剑，怎么被人丢在了这里。这里不见天日，阴暗潮湿，时间久了剑身会生锈。他说他要把我带走，他说他在我身上看见了孤独，他问我愿不愿意。在他眼里我只是一把不能言语的剑，他完全不用询问我的意见，可以将我直接拿走，但他还是这样说了，他是第一个这样和我说话的人，他是第一个问我意愿的人。那一刻我很开心，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与弑血杀戮不同的快乐。

从那天起我便来到了少年的家里。

我陪着他晒太阳，赏月亮，看他读书，听他弹琴，他高兴时会和我分享喜悦，苦闷时会和我诉说忧伤。虽然他说他能感知到我是有生命的，但我却不敢在他面前变化成人的模样，我怕那样会吓到他。他从来没有把我拿到人前炫耀，他说他能感觉到我不喜欢那样。

就这样，我默默地陪伴着他，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前几天他的生命走到了终点，你们把他接走了。我一直都在旁边，你们并没有发现，我可以让自己变成实体，也可以让自己消散于空气。可能因为我的真身是没有生命的物体，所以我才能在这世间任意变化，但也正是因为我的真身没有生命，所以我的存在既不算生也不算死。我可以在活人的世界里随意行动，但我却进不去死亡的世界，我上不去那座奈何桥，渡不过那条忘川河。

我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但还是不行，我无论如何也混不进去。真没想到，活人的世界可以任意妄为，死人的世界却如此严苛。”

“你为啥要去死亡世界呢？你要去那干什么？”阿离问道。

“我想陪着他，他去哪里我也想去哪里。我见过人间耀眼的繁华，也见过人间无边的黑暗，在这世间我可以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情，但那一切最终都让我厌倦。陪伴他的几十年是我最平静的日子，也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我喜欢这种安安静静的美好，我不想失去。其实我也没有过多的要求，让我变成风，变成云，变成月光，变成花香，变成萤火虫，变成黄鹂鸟，哪怕变成一只蚂蚁，只要能陪在他身边，让我变成什么都行。我来找你们就是想让你们帮我完成这个心愿，亡灵使者的职责不就是完成亡灵最后的心愿吗？”

“你不是真正的亡灵所以你走不进亡灵的世界，你没有真正的活过所以也无法真正的死去，这一点我也无能为力，死亡世界的规矩谁也无法改变。”阿离说道。

阿离接着说：“你为什么一定要纠结生死相随呢？人的生生死死，于这天地而言不过是瞬息之间。你从前觉得世间无趣是因为你心中并无念想，如今你的心中已经种下了一个期盼，这世间对你来说就不再是毫不相干，有了期盼，日子也就有了生趣，有了生趣，或许才有真正的生命。而生命有轮回，只要你耐心等待，静心修炼，你们终究还会相见。到那时你不必变成卑微的蚂蚁，你可以像今天这样，和他坐在一起，赏月观花，把酒言欢。”

阿离说完，飞羽的眼里仿佛照进了月光，闪闪发亮。

“真的可以吗？”飞羽问道。他的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当然，只要你去做，很多事情并不像你想得那么难。”阿离微笑着说道。

阿呆崇拜的看了阿离一眼，冲着飞羽说：“相信我们阿离哥哥是没有错的。”

人终其一生，都在追寻两样东西，价值感和归属感。价值感来自于肯定，而归属感来自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