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抄唐人，唐人抄谁？李白杜甫等人很多作品出自六朝诗

前言

昨天写了一篇《黄庭坚10首绝句，有7首偷语、3首化用自白居易诗，为何这样做？》，说的是黄庭坚喜欢化用或者借用前人的诗句。

宋人喜欢抄（化用）唐人，那么唐人抄谁呢？自然也是前朝了。很多唐朝的顶级大诗人，也喜欢化用六朝人的诗歌。毕竟，作诗先要读诗，读得多了，难免会带有前朝诗的影子。

后来不是有那么句话吗？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模仿前人作品，化用前人诗句，都是学习的一种方式。

我们看一下，这些唐朝的大诗人们，都有什么样的作品出自六朝诗。

一、王羲之的残句： 山阴道上行，如在镜中游

杜甫《小寒食舟中作》诗云：

佳辰强饮食犹寒，隐几萧条戴鹖冠。
【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看】。
娟娟戏蝶过闲幔，片片轻鸥下急湍。
云白山青万余里，愁看直北是长安。

其中的警句为：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看。这两句诗意，早在初唐的沈佺期《鼓吹曲辞 钓竿篇》中可以见到：

朝日敛红烟，垂竿向绿川。
【人疑天上坐，鱼似镜中悬】。
避楫时惊透，猜钩每误牵。
湍危不理辖，潭静欲留船。
...后略

鱼似镜中悬，令人想起柳宗元的《小石潭记》：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

当然，沈佺期也不是始作俑者，梁朝的僧人南释惠标《咏水诗》中写道：

曾添疏勒井，经涌贰师营。
玉津花色亮，银溪锦碛明。
【舟如空里泛，人似镜中行】。
持将符上善，利得动高情 。

颈联为警句：舟如空里泛，人似镜中行。但释惠标也不是首创，这两句的首创者是大名鼎鼎的书圣王羲之。其《镜湖》残句写道：

山阴道上行，如在镜中游。

用这两句诗，化为己用的还有李白，其五言古风《 宣州清溪》诗云：

清溪清我心，水色异诸水。
借问新安江，见底何如此。
【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
向晚猩猩啼，空悲远游子。

二、杜甫：颇学阴何苦用心

杜甫《解闷十二首 其七 》说道：

陶冶性灵在底物，新诗改罢自长吟。
孰知二谢将能事，颇学阴何苦用心。

二谢，指南朝的谢灵运、谢朓，又称大小谢；阴何，指南朝的阴铿、何逊。

杜甫有诗《秦州杂诗二十首》， 其二写道：

秦州山北寺，胜迹隗嚣宫。
苔藓山门古，丹青野殿空。
【月明垂叶露，云逐渡溪风】。
清渭无情极，愁时独向东。

其颈联：月明垂叶露，云逐渡溪风。化用了阴铿的“莺随入户树，花逐下山风。”，这两句诗出自《开善寺诗》：

鹫岭春光遍，王城野望通。
登临情不极，萧散趣无穷。
【莺随入户树，花逐下山风】。
栋里归云白，窗外落晖红。
古石何年卧，枯树几春空。
淹留惜未及，幽桂在芳丛。

阴铿这首诗，是典型的齐梁时期律诗，喜欢用律句，但是常有失黏的现象。

杜甫另有诗《宿江边阁》：

暝色延山径，高斋次水门。
【薄云岩际宿，孤月浪中翻】。
鹳鹤追飞静，豺狼得食喧。
不眠忧战伐，无力正乾坤。

颔联是写景的佳句：薄云岩际宿，孤月浪中翻。这两句化用了何逊的：“薄云岩际出，初月波中上。”出自何逊《入西塞示南府同僚诗》 ：

露清晓风冷，天曙江晃爽。
【薄云岩际出，初月波中上】。
黯黯连嶂阴，骚骚急沫响。
回楂急碍浪，群飞争戏广。
伊余本羁客，重暌复心赏。
望乡虽一路，怀归成二想。
在昔爱名山，自知欢独往。
情游乃落魄，得性随怡养。
年事以蹉跎，生平任浩荡。
方还让夷路，谁知羡鱼网。

三、王维化用六朝诗

李杜同时期的大诗人王维，当然也少不了学习六朝人，其作品中也常见六朝诗的影子。

王维名作《山中送别》诗云：

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
【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出自楚辞《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但是招隐士的这两句话被改为五言诗，更早在六朝就有了。

王维的这两句诗，更像受到梁朝庾肩吾的启发，其诗句为：未必游春草，王孙自不归。

出自庾肩吾《游甑山诗》：

平子去已久，馀风今复追。
[未必游春草，王孙自不归]。
路高村反出，林长鸟更稀。
寒云间石起，秋叶下山飞。
西河方阅训，讵得解朝衣 。

王维另一首著名的绝句《息夫人》写道:

【莫以今时宠，难忘旧日恩】。
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这两句诗，化用自南北朝冯淑妃的《感琵琶弦诗》：

【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时怜】。
欲知心断绝，应看膝上弦。
冯淑妃，即李商隐笔下“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的冯小怜。他本是北齐后主高纬的嫔妃，北齐灭国后，冯小怜被北周武帝宇文邕赐给代王宇文达。某日弹琵琶时弦断，冯小怜作了这首《感琵琶弦诗》。

《本事诗》记载，王维某日在宁王府里参加宴会。宁王有个爱妾原为卖饼者妻，这个女人对自己的原夫念念不忘，宁王就让二人见了一面。

当时很多人在场，宁王便令大家作诗，王维诗先成，于是众人搁笔。宁王一时感动，将女子还给了卖饼者。

王维这首诗很取巧，用了冯小怜的两句诗，又用了息夫人的典故，可见其才思敏捷，胸中有物下笔不难。

结束语

南宋周紫芝在《竹坡诗话》中说：

自古诗人文士，大抵皆祖述前人作语。

作诗没有灵感怎么办，看一看古人作品。空海《文镜秘府论·南卷》中“论文意”篇说：

“凡作诗之人，皆自抄古今诗语精妙之处，名为随身卷子，以防苦思。作文兴若不来，即须看随身卷子，以发兴也。

多看古人诗作，自然就容易下笔了。例如王维，如果不知道冯小怜的两句诗，其《息夫人》也未必那么快写出来。

@老街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