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伏羊汤里的过往，从徐州到武汉的伏羊节

当隆美尔北非军团的战士在坦克装甲板上快乐地煎鸡蛋时，他们肯定想不到，千里之外，武汉的街头，放一颗鸡蛋于盛夏的街头，也是很快就能转生为熟的。

1、羊的世界

南京路，汉口著名的宵夜美食街，也是在某些人眼中有着种种风流韵事的位置。

当叱咤一时的辣翻天成为往事，高手林立的南京路，随着鱼小杨从武昌江滩杀奔而来，有了宁夏滩羊的世界。学郭德纲的相声，来个报菜名，羊排、羊蹄、羊腱子、羊头、羊鞭、羊肚包肉、伏羊汤……洋洋得意，羊大为美，三阳开泰。

口味清淡的，最爱吃的大概是这清蒸羊排。一根骨头，其余都是肉，肉食者的至尊宝。入口下去，就是一种淡淡的奶香。我仿佛听见羊在说，“我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你吃我肉，也都是淡淡的奶香”，好啊，我们今夜为羊干杯。

啤酒杯里，淡淡的奶香洋溢着，贺兰山下，风吹草低见牛羊。

女性看来，吃清雅的滩羊，是一种诗情画意的美，杏花春雨江南。

男性则嘴巴一嗦，一大口的肉。蘸一蘸干碟，照例喝一杯酒，东临碣石，对酒当歌，观沧海的曹孟德也。

卤羊腱子、辣卤羊蹄，很适合汉口的老杆们，下酒啊下酒，咵天啊咵天。

羊头和羊鞭，绝对是这里的神器。偌大的一个卤羊头，不过75元，可我很好奇怎么吃……

羊鞭呢，片哥很喜欢，他甚至开始从美食家角度，一本正经地对比起狗鞭与牛鞭来，羊鞭的口感吃起来像牛板筋，豪阔粗壮……那语气大有“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概。

记得来几碗伏羊汤，只有少许萝卜条、枸杞与红枣，骄傲无比的宁夏羊汤，清甜，鲜美，夏日发汗，原汤化原食，是也。

今年的伏天有点长，大概四十天左右。三伏天，大家都没什么食欲，整天在屋子里吹空调，该需要一场美食饕餮，比如南京路的鱼小杨，对付一下。不然，会像李清照，人比黄花瘦了！

2、何为伏羊节

一般来说，吃羊是秋冬习惯，这在天南海北都是一致的。但在江苏徐州、安徽萧县（原属徐州）、山东济宁， 是有“伏羊节”的说法，这一发端于徐州的习俗，据说始于八千岁的烹饪界祖师爷、发明“羊方藏鱼”的彭祖。当地民间就有“伏羊一碗汤，不用神医开药方”的说法。一到伏羊节，更有没有一只羊能够活着走出徐州的说法。

根据徐州市烹饪协会统计的数据，2019年伏羊节期间，徐州市羊肉消耗量高达180万公斤，平均下来，一天至少有5000只羊被徐州人吃掉。这一数据，可真是令人咋舌。

这两年，沿长江流域由下而上，武汉也开始流行起伏天吃羊来，不少商家甚至以此为标语，伏天一定要吃伏羊，云云。声势雄壮。

三伏天，没什么食欲，放开肚皮，吃羊肉，其实是古已有之的传统。羊大为美，鱼羊为鲜，三羊开泰，宫廷人对于羊肉的重视，是明清之前的事情。

古时，有关祭祀，无非是牛、羊、猪，鸡狗则是下贱之物。战国时代，齐宣王目睹，有人血祭新钟，看到牛战栗的样子，他不忍心杀之，何况在农耕时代，耕牛是与土地相提并论的财产，即以羊替代。齐王自认为这是一种仁义，“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这种小“仁义”被孟子小小奉承了一番，以为齐王有此心，亦可以对民众有仁义之心。

其实，作为“三牲”之首，吃羊这个事情，在古代也是大事一桩。

《汉书》记载，皇帝“伏日，诏赐从官肉”。《汉书·杨普传》记载：“田家作苦，岁时伏腊，亨羊炰羔，斗酒自劳。”可知，两汉之时，吃伏羊，已是民间犒劳自己的休闲奢侈行为。后来，随着时代发展，物质极大丰富，甚至有全羊宴。

伏羊，除了所谓的历史，也有其他原因吧，我查了查资料——从营养学来看，伏羊，看似与所谓“不时不食”格格不入，实际上，有着一定道理。进入伏天，人们食欲大减，体内积热，需要偶尔来一阵饕餮，香辣美味，给身体以力量。

从乡村生活角度来讲，有民谣曰：“六月六，接姑娘，新麦馍馍羊肉汤”。在中国的乡村，伏天时节，是夏收农忙刚刚过，天气炎热，大家都宅在家中，不少地方以吃新麦馍馍、喝美味羊肉汤的形式来庆祝夏季丰收，并且接自己姑娘回来，大家团聚一起。这又是所谓的农闲相聚时节，新麦、羊汤，这两味食物，是再好不过的了。

所以，看似历史的东西，其实都是有着现实的考虑。

3、黄河故道

我前些年在徐州出差，跟当地几位法院朋友相聚聊天，他们就强烈向我推荐，夏天一定要在徐州吃吃羊肉。不过那时对美食兴致还不高，对于伏羊节更没有多少了解，加上是一人食，多少不便，只记得吃了些把子肉之类，在九龙湖公园散步，遥想了西楚霸王项羽，与高铁之上一闪而过的徐州重工，从刘项时代，到徐蚌会战，这座古老的苏北之城，有着高调的辉煌，也有着暮气苍苍，它是见证了太多历史、太多烽烟了。

没有在徐州喝羊汤，倒是就此北上，喝足了羊汤。十多年前，我去山东单县郭家楼村采访朱之文一家。当时“大衣哥”刚刚走红，还有着山东人的质朴，麦收的季节，我在他的农家院落里，夯土为屋，门楼简陋，跟他的妻子闲聊两个人的故事，跟朱之文不同，她不善言辞，略略有点木讷，但在山东人的观念里，当时穷困潦倒还没有混出任何名堂的朱之文，能够娶到她是一个福分。

山东的网红们，尤其是鲁西南一带，多带有一些“土味”，从《星光大道》时代的“大衣哥”，到网络短视频时代赶大集的“拉面哥”“李小丹”“炒菜小胖”，都是有着沂蒙山区色彩，是国人对山东人的印象。菏泽、临沂、济宁与青岛烟台这些产生过范冰冰等人的海滨城市、潍坊淄博这些产生过蒲松龄、莫言、李清照（第二故乡）不同，山东虽然是一个半岛整体，但从来是有着齐文化与鲁文化的区别，齐文化活泼阔达，鲁文化传统中庸，这是海陆之别。

采访完毕，在单县街头和后来的“宇宙中心”曹县顺便走走看看，我几乎顿顿喝羊汤，再配上一个酥饼。

鲁西南，大大小小的羊肉汤店，一般是门口支一个大锅烧着，里头就是滚烫的羊汤，白气氤氲，闻香下马。最烟火气的吃法是，路边的小店，油不拉几的桌子，喧闹吵嚷的市声，缺了一豁口的粗瓷碗，乳白色的羊汤端上来，挖半勺羊油辣椒，上头撒一点大葱芫荽末儿，加个荷叶饼，水乳交融，鲜而不膻，干湿搭配，爽呆了。

羊肉汤，不仅仅是羊肉汤，还有口条汤、天花汤、肺叶汤、肚丝汤、眼窝汤、奶渣汤等等，差不多可以将羊的大半个身子做成汤。

单县地区历史记载，1807年，始有单县羊肉汤。1935年，由徐、窦、周三家联手创建，故取名为“三义春”羊肉馆，自此单县羊肉汤即以“色白似奶，水脂交融，质地纯净，鲜而不膻，香而不腻，烂而不黏”独特风格，载入中华名食谱，号称“中华第一汤”。

在单县，开羊汤的老字号，一天卖个上千碗没问题。单县羊肉汤好喝是有缘故的，就是煮羊汤有讲究，就是提前把水加足，一锅汤煮好后不另外再加生水，火要大，持续保持沸腾状态，这是单县羊汤好的一个原因。

鲁西南、苏北一带吃的是平原地区的农家羊（山区的不行，熬出来发黑），我很小的时候还见过山东平原的放羊人，就是一个小孩子或者老爷爷赶十几只羊，在农田旁或者是废弃的河道放牧吃草。野外的草是食物，家里的剩饭剩菜也是羊的食物，所以羊能够长得膘肥体壮。

我看资料介绍，单县、徐州等苏北鲁西南一带，就是用的黄河故道和大沙河两岸的三年龄青山羊，可知，这美食的诞生，一定程度上与当年黄河改道（1841、1842、1843、1851年发生了4次大的溃决，1855年始从山东夺大清河入海，徐州淮阴、单县曹县一带沦为黄河故道）有关系。黄河故道在以前，干旱时候，土地龟裂；雨季则旱涝成灾，实际上是无法耕种，只能让野草野花肆意生长，这就提供了上好的放牧地带。

如果细算，1807-1855年，期间有四十多年的差距，但我们中国人的说法，总是喜欢将美食的发明寄托于某位名人，如是平人，则历史还要推得更远更久一些。单县羊肉汤也不例外。

惨痛的记忆无人能忘记。1938年，为阻止日军西侵郑州，国民政府于郑州花园口开掘黄河大堤，以洪水阻隔日军，整个黄泛区，再次灾民遍野。人命如此贱，跟五胡乱华尤其是羯族石虎时代，把人称作“两脚羊”没什么区别。

多少年前，关于中国的政治区域，有这样一个谣传，就是徐州为中心的苏北、鲁西南地区的菏泽，与河南商丘等地，建议合并为“平（中）原省”（建国之处也的确存在过平原省，省会是新乡，管辖范围是豫北、鲁西南），这在地域上是有一定道理的，即饮食风俗人情很接近，当然，这一带也是过伏羊节喝羊汤的地域，更是黄河故道所在。

一条黄河的改道，深深地影响了中国近现代史。自此，大运河沿岸的城市，济宁、临清、徐州、扬州陷入衰落，整个黄泛区由当年的南北必争之地、富饶之地，成为了相对贫瘠的所在，但却意外造就了这一碗好味羊汤。而随着互联网的东风，黄河故道的曹县，随着汉服制造的意外走红，时代的变化，又有谁能料想得到？

4、尾声

说起三伏，我国古代还有一个传统，叫做，三伏三肉三瓜，怎么说呢？就是三伏天，要吃三种肉，羊肉，猪蹄和鸡肉。三瓜，就是丝瓜，冬瓜和苦瓜。前不久，我们在元银甲武昌江滩店，就吃到了这六样，分别是红烧羊肉、凉拌猪蹄、红烧跑山鸡、苦瓜炒蛋、虾米烧冬瓜与鸡蛋丝瓜汆肉片，原来伏天也是可以有满满的仪式感的。

片哥告诉我，其实在湖南长沙，还有句俚语：头伏鸡，二伏狗，三伏甲鱼红枣肚。无非也是如伏羊节一般，都是伏的小动物，都是吃肉来祛除体内的寒气。

当然，除了伏羊节，大家都晓得，我们武汉还有一年一度的渡江节！从少帅张学良开始，渡江节已有很多年了！大家在江水里施展力量，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体现武汉人玩水的豪迈乐观心态，那在展现我们矫健身材，不服周的精神之后啊，更是需要及时补充一下！

回到鱼小杨的这场饭局，有个朋友的评价是，“手抓羊排，我觉得最能体现宁夏滩羊的美味。入口鲜嫩、醇香，很有回味，嫩却有点嚼劲，说明此肉肉质的结实。沾了料，吃一口，真是满嘴余香。在南国江城吃上一顿宁夏滩羊，别有一番特殊感受。由于工作便利，我吃过内蒙的羊，呼伦贝尔大草原上的烤全羊，也吃过青海湖、祁连草原上的烤羊肉，更吃过新疆阿尔泰的风味羊肉，今天对滩羊的品尝，使我对西北羊肉的体验又多了一层。”

朋友，就应该是志同道合，就应该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哦，好在我们还有美食，还有买的莲子米，大家一起剥，湖边微风送爽，我想念琴台剧院旁、月湖的一船明月。

地址：鱼小杨，积玉桥、南京路有店。

作者：舒怀

图片：舒怀、栗栗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