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吴堡美文】薛海春：灯树

吴堡县广播电视台FM91.5《铜吴堡美文》又与大家见面啦！

◆薛海春

雨天，闲来无事，我随手翻着杨禄魁先生送我的诗集《林间吟》。突然孙女敲门进来，撒娇式的喊叫，爷爷呀，太累了，腰也酸，背也疼，我都快撑不住了。我立马上前亲切地鼓励：“人生关键的地方只有几步，高三是最关键的一步，一定要坚持，这一步走好了，后面的路就好走了。”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眼前便冒出李商隐的两句诗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诗的本意应该是比喻诗人对所爱的人忠贞不渝的爱情和思念，我却借着诗句教育孙女，解释诗句，“春蚕到死的时候才停止吐丝，蜡烛燃尽时才停止流泪”，爷爷已经八十多了，每天还要看书看报，练习书写，活到老，学到老，还要完成自己的夙愿，实现自己的梦想。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必须脚踏实地，任劳任怨，像我们家的家风一样，“勤学、实干、谨言、善行”，坚韧不拔，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

这时很是不巧，电灯突然停了，光线一下子暗淡下来，看着孙女有些失望，我说快把眼睛闭上，休息一下，肯定是临时停电。果然不多一会，电灯又亮了起来。倏忽之间，我竟然想起老家的灯树来，感怀之下整理记忆写下此文顺便让孙女领略一下故乡的印象。

记得小时候，我一直跟奶奶住，是奶奶把我抚养长大的，奶奶用的灯树是铜制的，金黄金黄的，奶奶经常擦得明光锃亮。灯树的下面是一个带花纹的空心底座，中间镶着一个二寸多宽稍作卷边圆形的灯盘，可以放置火柴、镊子之类的物品，顶端是一个小小的圆圆的灯盏，里边放的是清油，用棉花搓成细细的棉条，放到灯盏里，让清油浸透，到了晚上奶奶小心翼翼地划着火柴，点着棉条，整个窑洞便亮了起来，燃得时间长了，棉条顶头会出现灯花，奶奶让我用镊子把灯花夹掉，油灯就会更亮。到了织布的紧要关头，奶奶除了白天之外，到了晚上彻夜亮灯，纺花缠线。一般情况下，为了省油，我们只要睡下就把灯吹灭了。到了上学的年龄，得早早起来，赶到学校早读，那时没有电灯，我们去的时候都带着去了壳的老麻子（蓖麻）串串，早读时打开书页，把老麻子串串点亮，插在自己的书桌之上，整个教室油烟缭绕，天亮之后，鼻子窟窿都是黑的。奶奶见我平时贪玩，经常讲一些古人为了求取功名，奋力读书，以至“头悬梁，锥刺股”之类的故事。到了上中学时，我是任家沟中学首届“五九级”的学生，慢慢地懂事了，也知道读书的重要性。白居易的诗云“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清代诗人吴藻的诗云“一卷离骚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年灯”。可惜那时学校仍然没有电灯，一个宿舍十个人只有一盏煤油罩子灯，教室用的是气灯，都是定时熄灯的，学生们必须利用好白天的时间，用心学习。

到了我父亲这一代，家里除了我奶奶之外，其他人用的灯树都是瓷制的，我父母用的也是瓷制的，底座稍大稍厚一点，比较稳重，中间没有灯盘，一个一尺多高胳膊粗壮的灯杆，顶着一个直径约二寸多的圆形灯盏，里边放一个小小的偏圆形的灯壶，灯壶有盖，盖上有一个小孔，小孔插一根线绳，灯壶里装的不是清油，而是变成了煤油。我父亲虽未进过大的学堂，可酷爱看书，因而我们家闲书较多，什么三国、水浒、西游记、红楼梦，什么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七侠五义、小五义，还有人们喜欢的岳飞传、杨家将、五女兴唐传一类的。父亲白天忙生意，一到傍晚饭后，就会借着微弱灯光，读那些自己喜欢的书籍，他不但喜读，而且善讲，讲到动情处，眉飞色舞，不是刀下留人，就是且听下回分解，故意吊人的胃口。因而在他那不大的窑院里，经常是听众爆满。到了文革时期，开始割资本主义的尾巴，生意做不成了，但父亲晚上借着小小的煤油灯光，看书讲故事的习惯没有改变，只是随着运动的深入，看书讲故事又成了宣扬封资修的东西，我们家的那些书籍也被造反派抄走烧掉了，我父亲还常常被陪站批判。这时每到晚上见他老是唉声叹气，书也不看了，故事也不讲了。可怜我那父亲还没等到文革结束，怀着满腹心事，离开了人世。

到了我们这一代，村里仍然没有拉上电灯，无论穷富，用的还是灯树，我们家与大多家庭一样，用的灯树由瓷制的变成了生铁的，样子与我奶奶用的铜灯树差不多，只是中间没有灯盘，灯盏里也没有灯壶，我家用的是学生用过的墨水瓶，里边装满煤油，瓶盖上加一个薄薄的铁片，连同塑料瓶盖锥一个小眼，穿上线绳用火柴点着，窑洞里就亮了。就这样的光景，也挡不住年轻人苦中乐观的情致。妻子一边在豆大的煤油灯下摇动着纺车，一边信天游随口而来，“城头跑马还嫌低，面对面睡下还想你”“你若是我的哥哥呦，招一招那个手，哎呦你若不是我那哥哥呦，走呀走你的那个路”“山挡不住云彩，树挡不住风，神仙也挡不住人想人”。天真未凿，真挚热烈，大道至简，至纯至美。当然也有个别不如意的地方，时间的车轮会把人心碾压成一张薄纸，头脑也可能失去方向，成为一片空寂而荒芜。而我却很是幸运，我岳父小时候读过私塾，后来又当过教书先生，每次来我家小住，尽管在煤油灯下，也不忘读书，他认为人的一生都要学习，应该珍惜时光，幼年“固须早教”，少年不可“失机”，人不但要学会生存的技能，尽量要多学些知识，只有学好本事，才能淡利而益生活，他主张先求道而后求利。人年轻时须有远大理想和志向，养成高尚的道德与健全的人格。他主张有志者，不必只守一方，滞于一曲，隘吝卑陋，而需游四方，尽见人情物态，广闻饱学，则有益于人生前程。因而他的后人大都学校毕业，在各地执业，而他的重孙们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多在各地名牌大学就读。

随着社会的进步，豆大的煤油灯早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电灯的出现，使瞬间的亮光以更为深刻的空间形式呈现在人们的面前，从此生活变得精致，文明得以发展。我们村的人们也早已改变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传统，村容村貌以至乡亲们的生活水平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孙女听了我讲的故事，似有所悟。

制作：尚艳艳编辑：韦江江审核：任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