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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童的成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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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网易号故事大赛】参赛文章

1

一个歇顶的中年男子背着一把吉他行走在初春的日落大道。走着走着,他被一家酒吧的招聘广告吸引住,便停下脚步向内张望。青年老板坐在佳人团簇的卡座,伸出食指向门口的中年男子示意舞台。中年男子随即走到舞台中央,没有试琴直接弹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但他的向往还没唱完就被青年老板一声 “停,出去”强行结束。他熟练地收好琴离开了舞台。

中年男子沿着来路继续走着,依旧面无表情地走着,全然不顾他和他的吉他在都市大道上显得多不协调。总算,他钻进了地铁站,找了个墙角,放下吉他,席地而坐。他时而盯着来了又去的人群,时而望着洁净如初的天花板,时而抚着吉他独自陶醉,仿佛若有所思又似神游天地。

“先生,您需要帮助吗?”

他回过神来,眼前乍现一个背着橘红色书包的小伙子。“就请援助一打啤酒吧”,他挤了个笑容指着C站口说:“上去左转15米那家最便宜。”

小伙子硬邦邦愣了好一会才跑开,几分钟后又拎着啤酒回来了。

中年男子对气喘吁吁的小伙子说:“一起喝,我请你。”

“好啊,反正时间还早,您又这么有趣,我何乐而不为?”小伙子接过中年男子递来的易拉罐,坐到他身旁边喝边聊了起来。

“有趣?无奈罢了。”

“可不能罢了,好不容易和一位有趣的音乐人共醉”,小伙子拉开手里的易拉罐,“我得先敬您一听。”

“音乐人,兼职罢了。”中年男子的语调在酒后有了点起伏。

一通猛罐的小伙子一头雾水地盯着眼前这位陌生人,语速极慢地问:“那您到底是?”

“我?职业流浪,浪迹故乡。”两个人同步望向了沉默,沉默在一个热闹的角落。

砰!小伙子放下易拉罐,开始了漫无边际的自述。

我叫徐榄,父母心地善良还年少无知,傻了吧唧地跟风祈求世界和平,就把橄榄枝的美意糟蹋在我身上了。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我在家无聊地按着遥控器,突然被一个叫F1的赛车勾住了神,颁奖典礼和广告都播完了,我还瞪着18英寸的电视不放。从那天起,那轰鸣声便在我脑子里时隐时现,一直响到现在。

姜成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快点,我带了军旗、纸牌还有弹珠,我爸妈不在家,我们可以玩到天荒地老。”

“好,马上就来。”我迅速动身汇合,可心不在焉的结果就是玩啥输啥,一输再输。

姜成急得涨红了脸问我:“你到底怎么了?被施魔咒了吗?玩都不会了?”

“我只是太喜欢舒马赫了,我也想当舒马赫!”我一时找不到借口,竟全盘托出了梦想。

“舒马赫,就是那个开F1的?经常上报纸的,好像还是体育首富,”姜成皱紧了眉头继续分析,“可你连一个摩托车都没有,更别说赛车了,就算你有赛车,你会开吗?去哪开呀?”

“是啊,我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会。”带着失落的现实,我冲回房间锁好门窗躺在床上等天亮。那晚是我这辈子第一个无眠之夜,其实算得上幸运,再荒唐也有了梦想。

我担心失眠的事被父母知道,怕他们无休无止地审问,第二天强行早起,伺机出门溜达。母亲出门是为了工作、采购或应酬,而我只为了闲逛。我总能碰到成群结队聒噪正酣的大婶们,念叨着她们的专用经书,不时扫来伶俐的眼神,手舞足蹈地指点小巷。逃脱了大婶们的集散地,在小巷的拐角,一群爷爷奶奶悠闲地打着小麻将。他们已经过了快的年纪,一皱一笑都是祥和的节奏转换。

缓行的日子除了悠闲还有幽默。前方一群大爷围成一团正热闹着,我立马飞奔过去。原来是一群人在教一只鹦鹉说话。人说一句,鸟说一句,鸟说一句,人说一句,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到底是人教鸟说话还是鸟教人说话?一种莫名的难堪促使我立刻寻找下一个出口。好在不远处的小巷尽头,邓奶奶依旧坐在那张熟悉的石凳上。她摘下眼镜朝我微笑。

我急忙跑到另一个石凳上乖乖坐好,在邓奶奶默许后忐忑开口;“邓奶奶,有点搞笑,我有一个梦想,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但我不想放弃。我只能对您说我有一个梦想,但我不想说它是什么,我怕被别人笑话。”

邓奶奶的双眼变得格外明亮,温厚有力地对我说:“梦想好啊!孩子,去努力,去留下自己的痕迹,别学我们一辈子走在别人的轨迹上浑浑噩噩。” 在十岁的我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邓奶奶眨了眨眼说:“孩子,你会明白的,现在你有任务了。”沿着她的眼神看,姜成正在他家门口朝我招手。

当我正想问他为何早起时,他却兴奋地告诉我,“我找到帮你成为舒马赫的方法了,但是我必须做你的经纪人。”

“啊!什么方法啊?什么又是经纪人?”

“经纪人就是负责把你变成下一个舒马赫,你必须听我的,我来给你安排训练,你成名以后我只收你一半的收入,这样我们俩能赚很多很多的钱。等你考虑好我们就签合同,合同签了我再告诉你方法。”

姜成拿出了一式两份已起草的合同和他父亲的印泥,让我盖上指印保管好。我用力地摁下了指印,这就是我的第一份合同,十岁、梦想、无效。在我攥着合同自顾自激动的时候,姜成看了看表说:“给你五分钟的时间把合同藏好然后到我家来,我再把整个计划告诉你。”

“快去快回!”我把合同藏进了台灯底座里,因为全家只有我一个人会拆台灯。

姜成的家宽敞、明亮、整洁,是小巷几十户人家里唯一可以和邓奶奶家媲美的。姜成的房间却像个垃圾场,但就这样他还禁止他父母进入房间,为此他特意在卧室门上装了三把锁。一进卧室,他立刻坐到底板上摊开他花了一晚画的设计图和成堆的体育版报纸。

“你干嘛用这么大的纸画一个空白的坐标系啊?这是啥意思啊?” 他那稀奇古怪的图纸让我摸不着头脑。

他扔掉手中的报纸大吼:“你还等优生呢?你还学什么奥数呢?我就是一个差生,我不仅数学及不了格,我语文也不用及格,但我会用,懂的都能用,你们除了会做题还会什么呀?”

从幼儿园到四年级,我一直是爸妈的乖孩子,老师的好学生,街坊邻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我的道路就应该是以优异的成绩考入985,成为白领金领,混得个人模人样。居然被一个差生预言得一文不值,忘了当时我怎么忍住脾气的了,或许他是我的好哥们儿,或许他主宰了我的梦想,或许他说得对。

他看出了我的不满,手搭在我肩膀上说:“没事的,你身边就有好老师呀,慢慢学,不着急。”

“去,有屁快放。”

“好,这一叠报纸介绍了很多体育明星的成长经历,人家全是几岁就开始训练了,”姜成抓起几张报纸,“所以你的起点比他们都低,不过没事的,我们有更好的计划。”

“可是,可是这太难了吧!”

“不难?那不是人人都去当舒马赫,都拿千万美元年薪,可能吗?没那么多可是,你的目标就是当车王,我的目标就是做富豪。”

“你,你到底怎么计划的?”

“你看这纵轴标的时间,就是你达到目标要用的时间,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几年,反正可以调整。横轴就是各项任务,第一项是‘最基本项’,‘最基本项’分为三个小项。数字1代表第一项任务,就是要求你在新兴县公园赛道上跑到最快;第二项任务既简单也很难,开碰碰车,但你不能去碰别人,而要一边躲开别人一边从别人旁边超车;第三项任务是在公园赛道上熟练地超车和阻止别人超车,明白了吧。”

“明白,没问题。”

“好,那现在你用铅笔先在图上画出完成1、2、3项任务的计划时间,画柱形图哦,画好了再把1、2、3项任务的时间加起来,画一个宽度刚好等于1、2、3项任务宽度和的条柱表示‘最基本项’的总时间,这就是你完成‘最基本项’的计划时间。”

“画好了,三个星期,一个小项一个星期,刚好开学前搞定,”我兴奋地举着图问他,“那后面的‘基本项’、‘发展项’、和‘职业项’也这样画吗?”

“不,你必须先把‘最基本项’完成以后再画下一个。”

“我有个问题。”

“什么?我的图不可能有问题呀!”姜成立刻夺过计划图研究。

“不是图,是我为什么不能同时完成1、2、3项任务,这样可以节约时间啊。”

姜成长叹一声说:“哎!你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现在最关键的是钱,我们没有钱只能用手帕给人家揩车。”

“是呀,我爸妈才不会给我那么多钱,我们该怎么办啊?”

姜成扇着报纸说:“我们自己挣啊,如果我们一天卖出三百份报纸,就能挣30块钱,这样呢,‘最基本项’的训练费就够了,多出的就存起来以后用。公园赛道的赛车5块一次,10块三次,每次可以开两圈,我们可以在人少的时候去,给他20块让你一口气开8次。碰碰车3块一次,也够你开呐,我们挑人多的时候去,效果绝对好。”

“好啊,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就开始,”他一把拽着我的手往外走,“我们现在就把明天要卖的报纸定好,然后就去踩点。”

“我还没拿钱呐。”

姜成加快了速度,“早就准备好了。”

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做了报童。没有人的梦想是做个报童,但总有人会为了梦想成为报童。

次日六点,我和姜成领了报纸分头向茶馆进军。带鸟的老人们总是围在一起逗鸟攀谈,没带鸟的老人闲聊之余挂着些黯然。老人与鸟,我似乎发现了什么,悄悄赶到那些孤独的老人面前,向他们介绍我兜里的参考消息、商报、早报、都市报。他们几乎都买了报,有的还买了不止一份,那些有鸟陪伴的老人也抢着跟风买报。不一会儿我就卖完了150份报纸,推着空荡的自行车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此时同龄人正在大街上吆喝:“商报、早报、都市报。”

我在约定的地点没等来准点的姜成,便骑车赶到最近的茶馆,找到了他和他车上的一大摞报纸。

他地盯着我慌乱地问:“你卖完了?”

“嗯,你是从1号茶馆过来的吗?”

“当然啦,那个茶馆里的人都不喜欢看报纸,我喊了半天只有几个人搭理我,”他无奈地抱怨着,“好吧,这次我没你走运,快来帮我。”

我正调整着呼吸,一旁的姜成却挥报大喊:“商报、早报、都市报。”我立马拉住他,谁料他转身怒吼:“你疯了啊!”

我也不示弱地回吼:“你才疯了!你打断了人家的安宁,谁会买你的东西,看我的。”

在一位独饮的老人跟前,我半蹲着低诉:“老爷爷,我这儿有各种各样的报纸,买一份吧,只要5毛钱,随便选。”那位老人挑了一份商报,客气地付钱道谢。然后我又问候另一桌的老人:“爷爷们,早上好,那边那位爷爷很喜欢商报,我这儿还有一些,早报、参考都有,你们选一选吧。”姜成立刻照做,不到十分钟,茶馆里几乎人手一份报。

一位老伯还对我说:“你小子真是个老报童。”

“那我明天还来,你们都得买哦。”我突然发现自己也是有经商天赋的,至少作为报童挺突出的。

走出茶馆大门,姜成信心满满地说:“明天咋们加到400份吧。”

“500份,没压力就没动力。”一霎那的决定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后来想明白了,决心也好,冲动也罢,都是欲望的修饰,没那么高尚,也没那么难堪。

我和姜成蹦跳着到了报刊发放中心,向负责订报的阿姨预订次日500份报纸,阿姨僵笑着警告:“可以是可以,但我警告你们,卖不完可不能退,交费吧。”

“没问题。”我挥舞手中的钞票,已然被小小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姜成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你不知道吧,新兴县只有两种报童,一种叫徐榄,另一种叫其他。”

2

我们被亢奋的神经带到了公园。眼见老板正往公园赛道上推赛车,姜成拉着我屁颠屁颠地跑去帮忙。推完赛车后老板同意我每天上午20块钱跑10圈,也采纳了姜成提的公园赛道最快圈速的设想。我的最快圈速从32秒的提高到了28秒5, 28秒5也是公园赛道的历史记录,“最基本项”第一小项任务随之顺利完成。作为最快圈速的创造者,只要想一想自己的付出和收获,我便觉得追求梦想是一件再愉快不过的事了。

双线作战的另一战场上我们也步步为营。我们的根据地由最早的四个茶馆扩充至六个。仅在这六个茶馆就能卖出四百多份报纸,剩下的几十份恰好成了我们的消遣用具。我和姜成拎着报纸,一路跳着喊着:“商报、早报、都市报,家事、国事、狗屁事,路过滚过不要错过……”我们爱怎么喊就怎么喊,尽情释放着被压抑的童真,顺带朝那些循规蹈矩的报童们泼洒不屑的狂妄。

我叫卖的时候,不只是报童,更是一个行为艺术家。

碰碰车曾是我喜欢玩的游戏,总能在没有规则中碰撞出超越规则的快感。那一周,带着不碰任何人也不能被任何人碰的同时去完成一次次超越的目标,我玩得精疲力竭。

终于在一次发车前,姜成朝我咆哮:“记住了,万花丛中过!”

“片叶不沾身!”我对出了暗号,完成了任务。

真正的高手不需要痛打落水狗,而是避开所有明枪暗箭,守住自己的使命和心血。然而生活中随时随意碰碰车的又有多少人清楚自己的目标呢?我精疲力竭的原因也在此,在逐梦路上我一直在抑制本性,却不曾悔悟梦想的蓝图恰恰是本性塑造的图腾。

姜成给“最基本项”坐标打钩的那一刻,我的梦想被童真装上了翅膀,让我误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直到我们坐三轮车转公交再转野三轮,折腾两个小时赶到了全省唯一的卡丁车场,看到 50块10分钟的收费标准才清醒了回来。管理员漫不经心地说:“卡丁车本来就是烧钱运动,不是每个人都玩得起的。”

姜成不服气地把钱砸给他。“我有钱,让他开10分钟。”

我却只想逃跑,摇头后退着拒绝。“不,不要,我还没做好准备,这50块肯定打水漂了。”

“你现在没准备好,一辈子也准备不好了,就算打水漂也要打得漂亮。”

“那任务是什么?”

“没有任务,”姜成第一次在我面前露怯,“有任务,使劲开,灭了那家伙的威风。”

我沉重地戴上头盔,假装倾听安全人员的讲解。他反复叮咛踩油门不要太猛,我偏偏一脚踩到底。第一次贴地起飞,我就爱上了弯道,那种飘忽的感觉和我很投缘。但我也只能放弃了,那个管理员说的都是实话。玩不起的梦不如不玩,放不下的念想只得偷偷地念默默地想了。

回家的路上我和姜成疲惫地沉默着。快到家的时候姜成开了口:“其实我们不算失败吧,我们把能做的都做了,在三个小项里你已经是车王了。”

“是吗?”我问他也顺便问问自己。

“‘小项车王’就是你了。”他用嗓门给我加冕。我们的梦想起于幼稚,毁灭于清醒。当我不得不举起手来,作别总比投降好,作别一份无效的合同,作别一个无果的梦想。

我沮丧地推开房门,却看到母亲更沮丧地瘫坐在地。晚饭时间都过了,厨房却没一点动静,平时死寂的储物室里父亲正忙碌着。我攥紧了拳头问母亲:“他又打你了啊?”

妈妈有气无力地摇着头,暗红的眼圈止不住泪水无声地落,她指着储物室沙哑地说:“自己去问。”

父亲正忙着摆弄他的绘画用具,他身后闪着红绿间条的电脑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这是要干什么?他除了打骂我和我妈之外,一直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人。为什么要在储物室里安床?我既惊奇又害怕。在我的记忆中,他是一个没有春天的人。怎么突然选择了改变?做一个平凡的职员不好吗?过一段平凡的生活不行吗?到底是什么逼得他非变不可?

父亲握住我的双手解释:“我马上就要满40岁了。 40年了我一事无成,拿着最低等的工资,过着最平庸的生活,和乞丐唯一的差别是他们用碗要钱,我用卡要钱。今天就是我的独立日,我辞职了!我买了电脑,可以炒股赚钱了,还能腾出时间画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不是疯子,他们眼里的疯子只是他们不敢面对的自己。”

为什么有那么多“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之类的话呢?为什么不能让我立刻明白?还是大人们其实也不明白所以才断定我不明白的呢?母亲的悲痛,父亲的狂欢和我的沉闷,真是一张色彩斑斓的全家福。

习惯性的早起把我带到了同样煎熬的姜成面前。他皱紧了眉头劝我:“梦没了就没了,生活还是要过嘛,我们赚到了经验。是吧,兄弟?”

“嗯。”关于现实,我总是迫切地给出积极的答案,接着又顺口问了句,“今天还卖报吗?”

“不卖了,我们昨天不是没订吗?”

“我还想到那些地方逛一逛,一起吗?”

“当然啦,兄弟!”

没有销量压力的我们轻松抵达,但走到第一个茶馆就震呆了,里面居然有十几个报童在比武。一夜之间,报童挤满了整座城的茶馆。姜成欢呼着总结盛况,“这个市场已经疯了。”果不其然,没过两三天所有的茶馆都禁止报童入内,茶馆直接销售报刊杂志。这场闹剧没能持续,而我家的闹剧才刚刚开始。

一个不愿沟通的家庭把母亲赶到了街坊,加入了街边唠叨阵营,这曾是她最反感的消遣。父亲把自己的生存塞装进一间小屋里,在压缩天地里,他画画、炒股,他扔杯子、扯衣服;他画好了一幅幅画,又一幅幅的亲手撕掉。他时而狂喜,时而震怒,时而一动也不动。小屋是他一个人的舞台,上演着一群人的独角戏,日复一日,滑稽而乏味,我们看腻了,他却演不完。一家人的交集好像就剩吃饭了。还好,再检查一遍作业,我的生活终于切回校园轨道了。

顺利报名后,姜爸在母亲们的允许下带我们去疯了一把。车往城外开了一会儿,我发现这条路是到卡丁车场的路,便兴奋地问:“姜叔叔,我们这是要去开卡丁车吗?”

姜爸笑着说:“是啊,听成成说了你们都很喜欢卡丁车,今天我有空就带你们去玩儿个够,这个赛车场马上就要拆了建商圈,那个老板算是赌对了。”

“哦,谢谢叔叔。我知道昨天那些员工为啥爱理不理了。”

“不谢不谢,这只是我爸应该做的。”姜成插嘴后做了个鬼脸和我一起傻笑。

我们很快就到了那个荒芜破旧的赛车场。一进大门,一位工作人员就对我们说:“今天是这条赛道最后一次开放了,你们应该是它的最后一批客人了。”

我赶紧拿出新学的词汇问他:“那你们也是她的最后一批雇员了吧?”

那位工作人员半转身说:“从它建好的那一天起,我就在这儿工作,我来这座县城完全是因为赛车,明天我也要走了,到哪里,能待多久,谁又知道呢?”

主管走到姜爸面前说:“反正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就象征性地给点钱,玩到我们停业吧。”

待我们全员上车后,那位工作人员完成注意事项流程便和主管、票务一起加入了我们的竞赛,他特别厉害,不一会儿功夫就追上我了。

他开始朝着我大喊:“小伙子,你开得不错哟,知道F1不?”

我也大喊回敬:“我超爱F1,最爱舒马赫。”

“小不点还知道舒马赫啊,那干嘛死抓住方向盘不放。”他说完了就把方向盘轻轻一转,在一个入弯处反超了我。

我也试着双手稍稍一松,在需要的时候轻轻一转方向盘,效果的确不错,虽然没能赶上那位工作人员,但也没被他继续甩远。他领跑了几圈后在维修区停车,示意我们进站停车。我们依次停好车后,他逐一加满了油,趁着间隙对我说:“悟性不错啊,在一切结束之前疯狂一把吧。我们三对三比赛,跑到没油。”

不仅我和姜成开心地蹦了起来,姜爸也连连叫好。我们像F1那样发车,姜叔叔和那位工作人员列一二位发车,我和姜成分列第三和第五位发车。发令灯一亮,我们脱弦出发。第二圈我就把姜叔叔超了,那位工作人员等了等我,确保我跟上他。六个人的比赛被速度划分成三个集团,我紧咬着那位工作人员形成第一集团,姜叔叔和另两位对手混战在第二集团,姜成独自支撑的第三集团则被我们一次又一次套圈。幸福的角逐飞逝而去,第二集团很快油尽车停,赛道上只剩下最快和最慢的车了。正当我试图在一个出弯口超越那位员工时赛车燃料耗尽。只能饮恨欣赏他又跑了一段,像舒马赫一样冲过终点,骄傲地挥拳,潇洒地摘下头盔,轻松地控制着方向盘,和赛车一起跳起了庆功舞。

等他下车后,我跑过去问姓名和联系方式,他却摇头说:“我是谁不重要,像我这样的人多的去了,没落在每一个角落,为一个没有舞台的梦想反复排练。如果人生是梦想与现实赛车的话,那跑得最快的是梦想的先驱,撑得最久的是现实的强者,两者难以兼得,更没有可比性,但它们的结果常被人们用来划分得失成败。”

他后来聊到他也喜欢的达喀尔,坚定地说十年内要成为中国第一个参加达喀尔的车手还要夺冠。但二十年过去了,的确有中国车手参加了达喀尔,也取得过耀眼的成绩,但都不是他。有时候我真想他,他说像他那样的人很多,但这二十年来我没见过第二个。

3

赛车场的未来是繁华的商圈,而我的未来滑向了没完没了的怪圈。在我上六年级的时候,父亲选择了离开,他的画一幅都没卖出去,股票几乎也陪得精光。他走得安静而决绝,像是自愿流放的病毒,躲开了所有感染尘埃的路径。

邓奶奶在巷口拦住了我,告诉我父亲逃离的事实,包了一辆出租车载我往返。总算及时赶到了火车站,我一下车就看到正排队过安检的爸爸,用尽全力叫喊:“爸爸,回来!”可他仍旧无动于衷,直到我跑到他面前跪在他跟前抓住他的双脚,他才俯下身来,最后一次抱起我。他应该有很多话想说,还是平缓地劝说:“要下雨了,你快回家,爸爸过一阵子就回来。”

父亲再也没有回来,他说的雨也没有下,从那天起我的头顶一直笼罩着阴霾,但不管他落下了怎样的昨天,我都会死守着今天换取可能的明天。储物室里与他有关的东西消散无踪,只剩下无处依附的杂物刺痛着妈妈的双眼。不忍打扰她的我选择了逃避,可就在我转身的瞬间妈妈扑到我身上,抱紧我发誓:“妈妈不会离开你的,你放心,妈妈永远不会离开你。”

流言总比真相跑得远飞得快,我们娘俩成了各类目光的聚焦,同情的、猜忌的、鄙夷的,当然最多的还是无关痛痒的幸灾乐祸。也罢,我在向他们家里扔完老鼠之后,再也不用客套地搭理谁了,倒也省去了许多无意义的约定俗成。而在一夜苍老的母亲面前,我不得不一夜长大。我能给她的安慰只有分数,那是她眼里的唯一未来。我掏出姜成给我设计的计划表,把残梦撕碎再烧成灰烬,头也不回地跳进题海,深憋一口气只为破题之日。没能劝回父亲之后,我再也不相信语言的力量,也丧失了诉说的欲望。

在看似悠闲的时光里,我整天忙碌着,忙着上学,忙着放学,忙着赶作业,忙着改作业,但从未忙着成长。在匆匆忙忙拼下小考后,我既没学到什么,也没学丢什么。这些都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是凭借抽签被分到了还不错的中学,却还是和姜成一起被摇到了放牛班。母亲慌张地给我报满假期补习班,以便提前学习初中课程。其实对我而言放牛班就放牛班呗,火箭班有他们的宇宙加速度,重点班有他们的直达高速路,放牛班的牧童们骑着牛儿照样赶到杏花村大闹蟠桃宴。

在熬过开学典礼无数个“起点”之后,我们一进教室就被班主任安排静坐。他盯着时钟说:“还有两个小时放学,大家开始练习静坐。我要求你们除了方便外不能动,每个人只能方便一次,只要有人动一次就集体加坐五分钟。我这是在练你们的定力和集体意识。”有个同学趁班主任离开教室时跑到讲台上,熟练地打开电视调至静音,把节目调到了电影频道。在《放牛班的春天》的支撑下我们这个放牛班才算坐了下来。可惜班主任还是发现了,愤怒地说:“谁放的?谁放的?你们不说下午接着坐。”我们坐得很好,直到放学铃响起也没人理他。他冷笑着回复:“好,真有集体意识,那下午接着坐,一坐一下午。”

刚到家母亲的起点就来了,逼的我跳过午饭直接午休,等我冲进教室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十几分钟。语文老师周老师正在板书,我一声习惯性的“报告”打断了她,她转过身来,有条不紊地说:“进来,以后在我的课堂上迟到的同学从后门进来就可以了,不用喊报告。”

我刚拿出课本班主任也来了:“周老师,你不忙着讲课,我要让他们先练练静坐,只有心静了,才可能学好,耽搁了你的课用我的课还。”

周老师严肃地回击:“课堂是老师的课堂,更是学生的课堂,上课还是静坐应该由学生们自己决定。”

我们放牛班竟然一起拍桌高喊:“上课!上课!上课!……”被无形的手压了十几年的我第一次体会到平等与自由,就在那一瞬间我完全地融入了我们的放牛班。正式的第一课是周老师带来的《山的那边》 ,山的那边是山,还是山……但坚持下去一定会有一片海洋,每一个我都将从那里驶向无际。

我们的那位班主任开学第一周便辞职了,有人说他不满学校扔给他太多差生,有人说他为了兑现年轻时的承诺支教去了。我曾听到他和他同事解释:“优秀教师肯定轮不到我,我班的升学率肯定比不过那些中等生扎堆的班,谁真有本事的就只跟我比前五名,真正的优秀教师应该带出量少质优的佼佼者,而不是量产流水线上的合格品。”于是他炒掉了领导,丢弃了我们,但也没人去质问过他是勇士还是懦夫,人们只是渐渐忘掉了他。

当天下午,我作为代班长走上讲台告诉全班同学班主任辞职的消息,台下有掌声有嘘声。我走下讲台的时候周老师正在门口,用惊喜的眼光看着我,向我招手笑着说:“我过来看看,怕你们班会乱,比我预想的好。”

我迫不及待地问她:“周老师,从下周开始,是不是你来当我们班主任?”

“我年龄大了,和你们代沟太大,下周会来一位年轻的英语老师,她当你们的班主任。”

“可比起外语,明显母语的共同语言更多呀!”

“谢谢你的认可。既然今天下午两节课都没人上,我就给你们放一部电影吧。”

周老师拿出光碟时有些同学叫嚣了起来。

“日本的还是意大利的。”

“饭老师的经典集吗?”

“滚吧你们,那些片子都是周老师的......”

影片开始播放,周老师重重地拍桌说道:“安静,看过的,不想看的,可以去玩,不要影响他人。”

话音一落,刘昌宇、吴伟一群十来个人立刻提着小麻将吵吵闹闹地离开教室,在过道上围成六人血战到底的麻将圈,剩余的买马助威,人手一杆烟,拼命地证明自己另类的青春。

“是《放牛班的春天》 ,上次我们没看完的!”我的同桌陈君琦第一次对我说话。

“就是,我也好想从头到尾完整地看一遍,特别是有声版的《放牛班的春天》。”我俩在“春天”的字眼上对眼微笑,又不好意思地把头转了回去。

放学铃响时,教室里只有周老师、陈君琦和我了。周老师突然对我们说:“好了,谢谢你们的坚持和品味。”

陈君琦细声回答:“周老师,我们也感谢你,这部影片很适合师生一起欣赏,很感谢您的陪伴。”

“嗯,今天我算认识你们了,”周老师笑了笑说,“我送你们回家吧。”

“谢谢老师,我骑自行车。”

陈君琦连忙接着我的话说:“我也骑车。”

“好,你们路上要注意安全啊。”

“拜拜。”我和陈君琦整齐划一地挥着手。

周老师走后,我问她:“君琦,你不是每天都坐公交吗?干嘛要说是骑车啊?”

“谁允许你叫我君琦了?偷窥我还好意思说我。”

“我没有,我只是问你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刚才周老师用轿车送我我都没答应,你的自行车可能吗?”她迅速转身走开。

我在后面吼着:“陈君琦,总有一天你会坐上我的自行车。”

姜成和我碰头后拍手道贺:“恭喜啊!收获不少,不追梦了,改追妹了,这就对了,为兄的为你高兴。”

我专注解锁,显得不经意地问:“你什么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追女人本来就是最正确的事,你可以没有梦没有钱,但是你必须要有女人。这样吧,你就不赔我等候费了,把那钱拿来买玫瑰。我告诉你把妹绝活——女人天生浪漫,即便长个猪样。只要她心潮一浪,你就是世上最靓。”

“我一直有感觉的,只是今天特别强烈。”那时的感觉还没成为常用的托词,还是真心的回应。我们一如往日悠闲地骑回了小巷。

带着憧憬与躁动迎来了第二周,我们的新班主任是谁?我该怎样向她表白?君琦正深情地朗读着上周学的诗歌,毫未察觉自己的长发在微风中舞得多美。我默默落座,偷偷欣赏,终于战胜了犹豫,拿出为她准备的礼物。“君琦,我知道你会小提琴拉,这《放牛班的春天》的配乐乐谱送给你。”

君琦接过乐谱,娇羞地低下了头,颤抖的双手捧着乐谱。压着兴奋劲对我说:“谢谢啊,你也会吗?”

她纤细的声音差点把我软化,我结结巴巴地说:“我会……嗯,欣赏,希望有一天能欣赏你的表演。”

“会的。”她含唇而笑。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们依然像上课一样笔直地坐着,不时地偷瞄对方,交替傻笑。气氛尴尬而甜蜜,我们却乐在其中。上课铃不解风情地打破了我们默契的调子。新的英语老师兼班主任就要和我们见面了,她会成为过客还是驻客呢?

砰!她鲁莽地撞门而入,大步跳上讲台,将手提包往讲桌上一砸,顾不上蓬头乱发,喘着大气说:“I´m sorry ,I´m sorry.今天路上太堵了,所以才迟到的,希望大家原谅我。我叫方琼,有三年的教学经验,我是来和大家一起成长的。我以前教过的学生无论成绩好坏都很亲切地叫我琼姐,希望你们也这样称呼我。你们的情况我已经有了基本的了解,下面我来确定班干部。”她拿出花名册接着说:“我点到名的同学请起立,李科、徐榄、陈君琦、赵梓霞……姜成。”

当她点到姜成的时候,后坐的那群同学像打了鸡血一样振奋起来。“嘘,安静。我要解释一下,徐榄现在还没有入团,所以是代理团支书,等你入团之后自动转正。姜成,你的担子很重,你是最清楚我们班的情况,所以希望你能确保我们班的同学不被卷入打架斗殴中,当然我也希望大家配合姜成同学,如果你们有什么难解决的事也可以直接来找我。”

大伙已然察觉自己置身一个沙场点兵点歪了的情境,只好忍俊不禁地等着,一通鼓掌糊弄过去。

“OK,大家都坐下吧,下面我们一起来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请大家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什么颜色都可以。我希望大家大胆写下自己的梦想,梦想是与生俱来的礼物,这份神奇的礼物从未知到已知甚至可以变回未知,会伴随我们一生。它就住在我们的心里、脑里、眼神里,融入我们的血脉,在我们的潜意识里生根发芽。我们要做的是找到它,打开它,接纳它。梦想的力量到底有多强我不太清楚,但我一位同学坚持了十几年的动漫,前些天终于出圈爆红了,她就是胡同斋。她这一路走得啊我感触太深了。我已经错过了做梦的季节,现在只有把那些美好的梦想寄托在你们和我儿子身上了。你们很幸运,生在了一个允许做梦的年代,又正在筑梦的黄金时期,所以我希望你们珍惜并坚持你们的梦想,无论它伟大或平凡。”

我们的梦想种类繁多,有想当音乐家的,把纸片剪成乐符状,有要开店的,还有要嫁给世界上最帅的男人;当然也有令人啼笑皆非写在卫生纸上的驯兽师、盗墓者和海盗王之类的梦想,把新任班委姜成的酒吧梦衬得相当正经。让我感动的仍然是君琦,她在一张普通的纸片上工整地写下:我的梦想是开全国连锁的二手书店——金钱的流通创造了有限的物质财富,书籍的流通可以带来无穷的精神力量。我把自己的梦想纸片贴在了她的旁边。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招叫团建,但不妨碍我感动至今。

4

为了对付一个板报专项检查,琼姐安排我们把梦想纸片贴在一个专栏里,取名“梦想之窗”,刻意藏好了盗墓者、海盗王之类的灰色梦想。可政教处大主任仍不满意:“你们乱搞些什么啊!啥狗屁之窗,这期的主题是庆国庆,你们那破玩意儿跟祖国大庆有啥关系啊!说你们是最差的班真怪不得别人,命题作文都做不好,都是些什么脑子啊?”

赵梓霞在一旁低语着:“我们用梦想向祖国致敬。”

大主任提高分贝训话:“致敬该用分数,考试才是学生的本分,你们班主任就是被你们气走的,撕了,全部撕了,不撕又该换班主任了。”主任处助理巫老师迅速清理了我们的“梦想之窗”。大主任满意地说:“你们都给我听着,再出乱子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他走的时候还特意用手指了指赵梓霞。

巫老师紧跟大主任的步子反复回头看我们,直到有人向他挥手他才头也不回地大步随行。我们呢?有的蹲着,有的叹气,有的散了。无奈的是我们已经妥协了,但妥协的还不够。

君琦把生闷气的我拉到一旁,“那只曲子,我已经学会了,你什么时候听?”

我急忙问她:“周六下午两点,我在你家大门口等你好吗?”

“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哪?”她投来了一脸质疑。

“我是团支书啊。”

“代理的。”她丢下耐人寻味的微笑就走了,徒留我在这道超纲题前焦急试答。

好在父亲仅存的一幅画给我指明了方向,画里是我的老家,一条小河将画卷蜿蜒分割,北岸站着俊朗的竹林,南岸躺着慵懒的油菜花,宛若一对隔水相望的恋人,在春风中你侬我侬,却只能相守不能相依。那是我父亲唯一满意的画,我相信来自知识家庭的君琦不会反感,即便是前往没有油菜花的九月。

明知女生喜欢迟到,我偏要早到,就想看看她会迟上多久。可实际上,她是我生命中唯一早到的女孩。

“你真准时啊。”我接过了她的琴,上交了我的背包。她依旧保持着没有反应的反应,我就使坏说:“你可别乱翻啊!”

“包丢了还能到目的地,琴丢了就可就丢了乐趣。”她还刻意摇响了我的背包。

“放心!我在,情就在。”载着心爱的人,骑行在丹桂飘香的小径上,我好似跌进了梦乡,越深越香。

君琦轻轻地拍醒了做白日梦的我,温柔地释放压力。“我都五六年没坐过自行车了,真的太舒服了!”

“坐车的是老板,骑车的是诗人。”

“那诗人现在就给老板赋诗一首,如何?”

“回老板,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你的琴就在我身上,我却听不到任何心声。”我感觉得到她在眨眼,听得到她的心跳加速。

她没接我的话,转而嘀咕:“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带你去我老家,到我爸一幅画里看看。”她不再问下去,我转过头去,穿林而来的阳光定格了她脸上雕刻的精致羞怯与青涩渴望。无论她如何改变或被改变,她在我心中的形象一直是那个初秋的美好原初。

很快我们就到了我的祖辈世代相守的那副画。我把车停在一颗桂花树下,完琴归君后低声介绍:“欢迎来到不知名的画卷——我和我爱的人。”

我焦急忐忑地等待君琦的回复,我知道在没有油菜花的季节我的家乡毫无吸引力。谁料她竟然深吸慢吐着,满足地说:“你家乡的画真香。”

幸好乡亲们在田里种了不少桂花树,不然君琦拿着放大镜也找不到优点了。我在一颗靠近河边的桂树下铺上野餐垫,摆放好零食、香肠和做竹筒饭的米、油、豌豆玉米粒,拉上君琦一起下河劳作换丰收。

“好了,我们去河里捡一些大点的石头来搭烧烤架吧。”

“那是河吗?中央水位,嗯,最高5厘米,你确定吗?”她一边脱下外套一边挤着眉头反问我。

“这条河奇怪的很。传说中只有有缘人站在河床上,它才会涨水。”

“哼,我不信。”

我们在岸边砌好了复古的烧烤架,跑到河对岸砍下一支被风吹得快倒了的竹子。秀功力的时候到了,我迅速破竹,挑选最下面的几节做成两套竹筒水杯和竹筒饭盒。君琦第一次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我还让我给她安排活干。

我已经等了很久,机会终于到了。“我想听着音乐干活会更有乐趣一些。”

“哎,我差点儿都忘了。”

她立在河岸动情演奏,我跑到河边涮洗竹筒。她沉溺在优美的音符中,全然不知我早已洗好竹筒,在距离舞台中心最近的地方倾听着我们的相遇。刹那间,河水飞涨,我连滚带爬冲了上岸,她也停了下来,看着河流汹涌而来。我轻轻地把她搂在身前,轻贴着她的左耳说:“别怕,我是这儿的人,你是这儿的有缘人。”她缓缓转过身来,在古老传说的见证下,我们完成了初吻。她哭了,我也哭了。

不知在野餐垫上躺了多久,我们畅享着宁静的空气和跳动的光阴,似乎都忘了彼此。直到她温柔的目光照得我脑门发热,我才鼓足勇气开口:“君琦,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开始了就继续下去,好吗?”

她没急着回答,慢慢挪到我的怀里,我倚在树的怀里,树躺在大地的怀里,大地张开臂膀为远方的天空预留了一个永恒的拥抱。在天地人的画卷里,我们醉在爱里,爱投向天地苍茫。天地苍茫也在校园顶楼为我们预留了一个独立的楼梯间,我们给它命名“天空之屋”。

恋爱后的第一个国庆节,我和姜成一起全城搜寻君琦的礼物。在礼品店繁复的包装下,我找不到属于君琦的内核。我们只好一家又一家地赶路,当我们来到一个从未留意过的角落时我的脉搏似乎被按住了。那只是一件玩具,一辆仿法拉利的遥控赛车。等我走进一看,没错,它就是舒马赫2002年战车的迷你版,它成了我送给自己的第一个礼物。

姜成摇头叹息:“这是何苦啊?你不是早就放弃了吗?看你哪去要钱给妹子买礼物?”

“这赛车必须是我的,最差也是纪念,放弃了的梦这不就回来了,也许,我可以让它飞起来。”我望向天空,肆意吸收秋日里不耀眼、不急躁、不温暖的阳光,幻想着自己驾驶着赛车在空翱翔,身下拥堵的车辆全是我曾经的影子。

我驾驶着我的遥控赛车向邓奶奶家前进,得意地操纵它冲撞邓奶奶的脚后跟,她突然一把没收了我的作案工具。“今天玩儿新鲜的哟!”

我上缴了遥控器。“奶奶,我是来向你坦白的。”

“哦,我还以为是坦克,坐下来吧。”邓奶奶进屋拿了一只茶杯,给我倒上了茶。

“谢谢奶奶,这是我第一次喝茶。”

“孩子,你的第一次会越来越多,开始招供吧。”

“奶奶,之前我给你说过我有一个不可告人的梦想,您还记得吗?”看到邓奶奶会心地点头我继续说了下去,“它刚才就在你的手上,我曾经想当F1车手,尝试过,也失败了。但你当时告诉我梦会给我指引方向,我想我的方向应该有了,我要成为一名车辆工程师,我要造飞车。我知道这个梦甚至更难,所以也更值得去梦。虽然我已经失败过一次,但我不怕,才一次而已。”讲完以后我如释重负地大口喝茶。

邓奶奶顽童般的目光惊喜地看着我:“长大了啊,好个才一次而已。”

“当然了,都学会喝茶了嘛。”邓奶奶第一次被我逗笑了。“不过我还是很担心,作业这么多,周末还要补课,我基本没时间来学习我需要的知识。”

邓奶奶用寻找的眼神搜索了片刻后,慈祥的面容被一丝遗憾笼罩:“你若想小有成就,就努力学习,再认真工作就够了;你若想大有作为,就勇敢去闯。我很后悔古稀之年才明白生命曾蕴藏的可能,当年从众地压着两个孩子,要求他们和别人一样读书、一起参加运动。我以为这样能帮他们更好地融入社会,结果却帮他们更快地沉入社会。他们还算争气,也做到了小有成就,但他们本可以不同。更可惜的是现在他们又对下一代变本加厉了。”

“奶奶,我知道了,我会尽量挤时间…… ”

邓奶奶摇着头说:“孩子,为什么要挤时间呢?本来就是你的,为什么不自己安排呢?”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但觉得邓奶奶讲得相当有理,连连点头想听她讲下去。她看到我的反应也笑笑说:“看来不止老的疯了,小的也疯了。你的老师们讲过‘鱼和熊掌’吧,他们应该会讲对于你们来说鱼代表玩耍,熊掌代表努力学习并象征着高尚的未来之类吧。”

“对对对,我老师还问我们鱼和熊掌的选择。”

“其实选择就是拒绝。我现在问你,鱼和熊掌,你该怎样拒绝?”

我举起了遥控车作答:“我全部拒绝,我选这个。”

5

最后一朵烟圈跟随最后一抹残阳飘向远方,小伙子起身要往外跑,中年男子立马将他摁住,把烟盒撕成块状,点上卷好的烟灰递给他。“这不还有嘛,这烟才够味。”

小伙子跺脚高喊:“嗯,爽!”

“嗯,爽!”即兴模仿的青年们从他们身旁路过笑过。从下午坐到晚上,人群终于对他们有了反应,但反应从不意味着在乎。无论地铁里的高峰低谷还是地铁外的风花雪月都与他们无关。当眼前这块天地是他们两个人的,他们两个人就是天地。

“爽,爽爆了!”小伙子湿润的眼眶聚焦握着空瓶的中年男子,不紧不慢地抽完了手中的灰烬,“抽了十年的烟,第一次抽烟灰,原来是这个味道。我一直以为青春的烟火抽完了就只剩余生的灰烬,等待清扫掩埋而已。我搞错了,灰烬可以更带劲。”他眨了眨眼,望着天花板继续诉说。

后来期中考试成绩下来了。全班第二的君琦被她爸加码补课,原因并不是我考了全班第一,而是她爸同事的孩子考了全年级第一。还好我只需要面对平凡的母亲,我用成绩向她申请了自由,自由地回归报童行列。

妈妈不停地点头笑着对我说:“我的榄儿长大了,长大了。”那笑容陪我熬到了今天。

再遇见,昔日负责订报的阿姨已经升职为区域销售主管。她一眼就认出了我,感谢我当年打通了城里的茶馆销售渠道,助她连升几级做到主管。我也像是和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倾诉:“我喜欢报童的感觉,当年为了小考不得不放弃,考得还行,所以我又回来了。”

阿姨打量着我说:“不仅是女大十八变,男孩也在变啊。”

“没变太丑就行。”我挠头抿嘴憨笑作答。

她收好笑容把我带到了角落。“我想安排你去一个城乡结合部送报,那里有两个别墅小区,几乎家家订报,打小就给他们留下好印象,以后路宽一些。唯一让我担心的就是远了点,我会给你配一个小灵通,每次你一到那就给我报平安,送完报回来了也一样。不过周一至周五天没亮就要起床,周末的懒觉也只能睡到七点,你准备好了吗?”

“报童徐榄,准备就绪。”

归队报到之后,我攥着预付的50大洋周薪,几乎是蹦跳着跑到书城,一进门就被饰品区的磁场吸住了。君琦的礼物乍现眼前,那是一座需要自己动手的木制城堡模型,标价精准49.9元。

我带着君琦的城堡去拜会了车辆工程、空气动力、材料工艺方面的书籍,还有好几本是英文书籍。可是那些书我一页都看不懂,果然为君琦买礼物才是最好的选择。我默默记下了书名,务实地借来高年级的物理书自学基础,仍想一口气吸收所有未知。直到周末傍晚我才停了下来,把自行车擦拭一新,调好5点30分的闹钟。

5点56分,报童徐榄准时就位,驮着一百多份报纸驶向着路灯延伸的乡村。一路上我欣赏着灯下的薄雾,呼吸着清爽的空气,享受着早起的馈赠。然而不一会儿就滑落到坑坑洼洼的路面,照明也戛然而止。四顾无人,被莫名的恐惧围困,我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迷路了!这么烂的路,前面怎么可能有人?更别说富人区了。我硬着头皮赶着路,终于赶到阿姨描述的别墅区,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赶紧给她回电话。她告诉我先把两个别墅小区的报送了,再送居民小区的,最后几份扔到安置小区门卫室就行了。

我准备照她说的做,可刚进第一个别墅小区就被保安拦住。“你来干什么?”

我指着车上的一堆报纸说:“我是送报的。”

“把证件给我。”

我头一次听说送报还要证件,没有报童证的我只好把学生证给了他,他反复检查后要求我把书包和证件扣在他那儿,十分钟内出来。我顺势把书包砸在他桌上,翻出钱包和作业塞进衣服里,挨家挨户送完报,再到他面前清点寄存物品,把他的吹毛求疵一一奉还。

怒气未消的我跳过了阿姨的安排,直接到了安置小区,把那里订的几份报纸往无人看守人的门卫室扔完就走。背后传来两位老人的交流:“今天这么早就送来了,太好了,终于不用等那么久了……”我不自觉地涨红了脸。愤怒的诱因是不被信任,但不被信任的他就该用更不信任来伤害我吗?我也捡样学样地迁怒他人。是谁把我们从独立的人变成了踢猫的猫?

7点5分,掉头返程。虽然天空渐渐亮开,但我仍要谨慎地挣扎在烂路上,小心翼翼往回赶。终于赶到学校,我像是从地狱返回了人间,坐到君琦身边更像是到了天堂门口。她在“天空之屋”的门口等我,一见我就倾吐苦水。语文一补就一整天,在父母的共同辅导下,满分60分的作文被她练到了40分。我的送报之路却不多不少足够宽慰她。谁能想象那条阴森幽长不见头的泥泞小径,终将通向“天空之屋”呢?

日子看似波澜不惊地流动着,差距却在暗处涌动待发,初中生涯转眼就送走了一半。连滚带爬跌入青春期的我们纷纷挂上了沉重的眼袋,原因各异却没谁在意,这不过是我们在战舞前上好的毛利眼妆。

我继续穿行在送报路上,有时真的好累,巴望着时间慢点走让我多睡一会儿。君琦却着魔地激励我坚持,当时她正沉迷于聂鲁达的邮差同志。然而我的车轮滑过了一季又一季的送报路,也没留下一首值得期待的诗篇。重逢的秋日捎来了宋美龄去世的消息,这位历经华夏兴衰的美人彻底谢幕,和亲友们在历史的记忆里团聚了。我偷偷地藏了一份当天的报纸。

“徐榄,还愣着干嘛?快出发呀!”报友们在一旁提醒我上路。

“马上出发!立刻上路!”我对他们说。我对自己说:“上路了,马上出发!出发,出发!一百岁都不算太长,这一次必须跑赢死亡!”

在日渐熟悉的烂路上,我骑得越快笑得越欢,微笑改变了我对我自己的态度,只我要笑得足够灿烂就一定能打动自己。在一个人的路上我不断地变换着笑容的种类,从僵硬到适应也不过是一次次的重复。没什么比调整自己更困难,也没什么比适应自己更舒爽。

一场轰隆的大雨冲走了深秋的残痕,撩开了凛冬的残忍。我住的老屋又漏水了,好在妈妈带回了分房的消息,她多年的坚持终于等来了单位的一致认可。我们喜极而泣,兴奋之余也有不舍,好在新家离小巷不远,在我迷茫的时候邓奶奶依旧会在那儿煮茶以待。

在机械的世界里,我依然还有欲望去延续飞车梦想。不过梦想的路途却不再清晰,实现它至少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我要付出多少努力,承受多少孤独才守得住那个微弱的希望。而恋爱已自然生发,维持下去就是收获。我依旧早起送报,天气越冷路越发狠,我却对这黑灯瞎火产生了依赖。要是有人问我是否愿意做一辈子报童的话,我的答案一定是愿意,我愿意成为送报路上最后的西西弗斯。

6

失序的暴雨在一个周末落到了极致,有没有雨衣都一个样,不一会儿我全身就湿透了。我干脆把雨衣脱下来盖在邮包上,在泥泞中缓慢前行。最后报纸全是干的,它们在防水布和雨衣的保护下顺利抵达目的地。每天迎接我的两位老人在空荡荡的门卫室里向我招手。不假思索,我直接骑了进去,一边给老人们数着报,一边听着他们的唠嗑。在推掉他们的盛情邀请后,我多嘴了一句:“你们这儿怎么没保安呢?”谁料两位老人就地翻脸:“要你管!不准说出去,不然掉了东西你赔。”我赶紧离开了,工作又只是工作了。

我习惯把最好的留在最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确定监视我的那座豪宅就是智能住宅。每次送报都能激发我的好奇心,想知道它里面和电视上看的有啥不同。当我把最后一份报纸放入报箱时有一种大功告成的喜悦,虽然自己全身湿透,但报纸都是干的而且没有褶皱。

就在我上车准备返程时,一个监控锁定了我,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孩子,进来避避雨吧。”话音刚落,门就开了,我犹豫了几秒,决定进去开开眼界。我脱下了滴水的外套,扔进车框里,在门口拧干了衣裤,那个声音又发话了:“把外套拿进来吧,”我照做了,“你先去洗个澡,穿过客厅保姆房对面,把你的湿衣服全部扔进洗衣机,我来给你调控烘洗,你洗完了,衣服也就干了。”

“好心的姐姐,谢谢你呀。”虽然她温柔的声音已有沧桑感,但我相信她肯定是个年轻人。照她的吩咐,我舒服地洗了澡,可头发都吹干了衣服是还没好。她再度发话:“穿上浴袍,上楼吧。”

我疑惑又慌张地上了楼,直直地走进一间开了门的屋子。一个看起来较为年轻的女子披着薄纱侧卧在床,抽着雪茄,像一尊上了色的雕塑。看到我这块卡在门口进退两难的木头,笼纱的雕塑笑着吸了一口,吐着烟圈语调柔和地说:“进来呀,newcomer!”她那声newcomer圆润空灵,我像是被磁铁吸住了一样跳到她床边坐下,背着身咬着牙低着头隔着纱地偷瞟她。

她安抚我说:“你放心,我只有金山银山没有其他,单纯欣赏你而已,床头的红酒自己倒来喝吧。”

我正大口地喝着,谁料她突然发问:“第一次吧?”

我点点头,她挪到我对面托起我下巴接着说:“第一次重要的不是献给谁,而是献给哪段年龄。别紧张,我指的是品酒。”

我望着她,希望她继续讲,但她却起身为我整理浴袍,背身坐在我旁边,过了一会儿仰起头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欣赏你吗?”没等我插话她接着就说:“因为二十年前,初中退学的我和现在的你干的事差不多。当时我在餐馆打工,为了多挣几个钱,还拣了送饭的活。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次下特大暴雨,我还是按点送到,没淋湿一盒饭,但我和你一样全身湿透。等我回饭馆时,那群正在打麻将的人全停下了,一个个的没有一句关心话,全排着队地数落我。那晚我哭了,哭得很伤心,但从那天起我有二十年没哭过了,包括结婚离婚。曾经笑的是他们,但笑到最后的是我,只有我,他们依旧是他们。二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也可以一尘不变,变与不变都是有原因的。”

她轻轻划上一支火柴,点上一支雪茄递给我,绕到我的颈旁低声发问:“还是学生吧,怎么现在就急着踏入社会?大胆地说,我要完整的答案。”

“和你一样,和曾经的你一样,多拣几个钱,分担一些经济压力。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逃脱笼子,哪怕每天五点半就起床也不怕早,路再烂也撑得下。就像鸽子争做信鸽一样,它们离不开笼子又想要自由,唯一的出路就是奔波,哪怕千里也有动力,只要内心是轻松的,身体就能舒展。路上的我和笼中的我很不一样。在笼子里,为了更大一点的生存空间,我不得不蜷缩着,保持着蜷缩,在路上却可以任意自我。虽然我离不开那个笼子,但至少一进一出能让我自在一些。”

“我观察你也不是一两天了,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可是我从没见过你啊?”

“哈哈,”她又吸了一口,“我们都是从后门进出的,正门是给外人走的,后门有一条直通县城的捷径,当然主要是为我们修的,上行两三百米还有直达市区的高速入口,开眼界了吧。”

“岂止是眼界,简直是开天界了。”我僵硬地连连点头。她轻拍着我左脸说:“其实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道理的,往往后门才是真正的正门。”

“好姐姐,帮帮我,带我走真正的正门,让他们放行。”

“不愧是我欣赏的人,肉喂到嘴边就知道吃,”她收起了强悍暧昧地说:“你放心,你会在捷径上走得自由自在。”

离别时分我突然问起她姓名来,她抬头笑了笑说:“叫我Alice吧。”

好一个Alice,我的仙境就此开启,我的陷阱正式奠基。

我的脑海不停浮现和君琦在一起的画面,耳际却萦绕着Alice的腔调。我要不要坦白,又该向谁坦白?我的思绪在混乱中突然明朗,我决定了,只向自己坦白。其实君琦是个不那么爱自己的人,Alice应该是只爱自己的人。

胡思乱想中冲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我家能分下一套三的新房是因为母亲这一段时间几乎夜夜晚归吗?绝不可能!我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凭什么轻信他人却怀疑自己的母亲。可是那个主管阿姨,两三年的时间她就从老实干燥的变得老练圆滑。再看看自己的影子,哪里还有什么绝对啊!已不愿多想的我买了一包烟,找到了一个角落,靠着墙壁用力放空。

空无一人的家里传来厨房翻江倒海的响声,我的妈呀,您又到哪儿唠叨去啦?我一脚踹倒自行车,攥紧拳头向邓奶奶家走去。母亲坐在我常坐的石凳上,石桌上堆着一摊书,她们正有说有笑地聊天,我无力地撸起微笑勉强加入。“我就知道我的娃儿会保护自己,雨再大也不会淋湿的,”母亲抚摸着我的肩膀,闻了闻说:“怎么有烟味?”

“雨太大了,在门卫室躲雨的时候那些大爷一直在抽烟。”我的解释向来奏效。

母亲点头说:“妈妈相信你,快来看看,你喜欢哪种装修?”

我学着母亲的样子沉默淡定地说:“建筑方面邓奶奶是权威,当年用墨线就能弹出一张张大厦图纸,肯定要听邓奶奶的话了。”邓奶奶深邃的眼睛发出了光亮,应该在放映她的峥嵘岁月。

母亲格外温柔地说:“这儿有几个妈妈喜欢的方案,你也挑几个喜欢的吧,再看看有没有我们都喜欢的,选好了就请二叔安排装修。”

“你们这点可以放心,我儿子绝对不会乱来,更不会在我面前乱来,”邓奶奶结束了她的放映,开始评书式地夸奖自己的小儿子,“虽然他没他哥聪明,但他装修的房子从来没有害过一个家庭……”

“这就是责任感,你可要向邓奶奶多学学。”

“知道了,装修我来吧。保送高中也八九不离十了,这么长的假期装个新房肯定够了。”

邓奶奶开怀大笑:“默契啊,你们娘俩想到一块了。”说完又像小孩子一样盯着母亲。

母亲连忙解释:“等你保送下来了,我们就一起装修房子,培养一下感情。我和你邓奶奶商量好了,我们做一些最简单基装,专业的就全交给二叔。”

“好,保送绝对没问题,我向邓奶奶发誓,明天就可以开始。”

邓奶奶慢条斯理地点着头,慈祥的目光洒在我身上,炽热的都是过往模样。

我们惬意地准备午餐,为了照顾邓奶奶的牙,母亲特意把肉片切得极薄。邓奶奶拿出了她的招牌菜藿香鲫鱼,妈妈做的水煮肉片在光线的照射下也金光闪闪的。但摆菜的是我,自然把我做的麻辣土豆泥放在正中间好好地显摆一翻。沉浸在其乐融融的氛围里,我们创造了久违的欢乐,就连午后的梦乡也洋溢着醉人的芳香。恍恍惚惚醒来后,我开始收拾预备搬家了。原来我有好多《老夫子》、《龙珠》、《柯南》的漫画,也有成批的弹珠和卡片,还有自己开卡丁车的照片,甚至找到了妈妈珍藏的邓丽君的卡带,爸爸曾在上面画过一个家。

责任编辑:赵佳艺_nu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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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16 12:2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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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16 19: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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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16 18: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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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16 15: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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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16 14:3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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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16 13:4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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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16 18:3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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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小狸同学
2024-11-16 19:15:02
2024-11-16 22:48:49
水幕将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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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写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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