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阿黄

文/高文刀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小鬼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冀北的老百姓，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生活的村子叫刘家村，这天傍晚，我和哥哥刚子干完农活回家的路上，看到隔壁王婶的女儿兰花姐，在地上蹲着，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东西，我们俩跑了过去，原来是一只哆哆嗦嗦的小狗，蜷缩在地上。

它睁着一双黑黑的大眼睛看着我们，眼睛里流露出恐惧的神情，哥哥对兰花说：“兰花，这是哪里来的小狗，它怎么了？”

兰花扭头对着我们说：“刚子哥，它可能是被别人丢弃了，你看多可怜啊，我们带它回家吧。”

哥看了看我们俩说：“好吧，咱们把它带回去吧。”

我们到了家，脾气暴躁的父亲喊道：“你们两个兔崽子，不知道现在日子有多难吗？你们还带这个小畜牲回来，赶紧给我扔出去！”

我们向父亲央求了半天，才勉强同意，把它留了下来，给它找了个破箱子，放在门口，让它安了家，因为它浑身金黄色的毛儿，没有一根杂色，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阿黄。

我们每天节省一点粮食喂它，就这样两年过去了，阿黄也长大了，两只大耳朵直挺挺的立起来了，我们每天有时间就和它一起玩，阿黄很聪明，我们一个眼色，它就知道要做什么，翻墙、上梯、给我们送饭，样样精通，尤其是它那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感觉你心里想什么，它都能知道。

时间来到了1940年，家里的日子越来越难了，哥哥去参了军，这样还能有口饱饭吃，我和兰花姐到了冬天，就会带着阿黄去雪地里逮野兔、山鸡，这一天我们好不容易逮着一只野兔，刚走到了村口，只见迎面走来两个我们最讨厌的人，小鬼子队长藤原一郎和他的翻译大金牙，我们背后都骂他，狗汉奸。

我看到他们，赶紧把野兔藏到了身后，这哪里能瞒过大金牙的狗眼，一脸馋媚的对藤原一郎说了两句话，一晃一晃的来到了我们面前，阿黄这个时候蹿了出来，挡在了我俩面前，露出尖利的牙齿，对着他们狂吠不止。

大金牙拔出他的王八盒子，对着阿黄就开了一枪，阿黄惨叫了一声，我吓得把野兔一扔，抱起了阿黄，它的头上都是血，但还好没有大碍，这一枪打偏了，打在了阿黄的左耳上，掉了一小块肉，阿黄皱起鼻头，发出呜呜的低吠，尾巴高翘着，一身黄毛儿都竖了起来，大金牙捡起野兔，走到了藤原面前：“太君，咱们晚上有下酒菜了哈哈哈！”

这时兰花姐气得浑身发抖，眼泪直往下流，手指着他们说：“你们这两个坏蛋，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藤原一郎这时细细的看了看兰花姐，色眯眯的笑道：“ 幺西，花姑娘的干活，野兔的不要，花姑娘的快活。”

这个时候大金牙拉住了藤原：“太君，现在是共荣的关键时刻，我们惹大麻烦的不要，吃个野兔的干活，还是要得的。”

说完拉着藤原走了，临走时还回头骂了一句：“还不快滚，再不滚老子要了你们的小命。”

我们赶紧回到了家，找了些土方子给阿黄包扎了一下，阿黄也出奇的安静，躺在它的小窝里。就这样安静的过了几天，突然有一天晚上，大金牙气冲冲的来到了我家，阿黄正在门口堵着他狂叫，我们赶忙冲了出去，大金牙对我们说：“你们养的好狗，把我家的东西都偷到你家来了！” 我冲他嚷道：“你血口喷人，我们才不稀罕你家的东西呢，我们家阿黄不会偷东西！”

大金牙坏笑着说：“那敢让我检查一下吗？要是有的话，怎么办？”

我父亲一辈子清白，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冲他叫道：“要是有，我打断它的狗腿，轰出门去，要是没有，你得向我道歉。”

大金牙把手一挥，后面的几个狗腿子，呼啦啦的跑进我家，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在放杂物的小土坯房里，有人喊了一声：“在这里，快来。”

我们赶紧跑了过去，眼前的一幕让我们不敢相信，里面果然有几件首饰，还有几块猪肉，上面还有牙齿咬的痕迹，这下子我们都懵了，而阿黄也不叫了，低下了头。这个时候父亲愤怒的抄起了一把铁锹，冲着阿黄就抡了过去，阿黄的另一只耳朵被削下去了一块，惨叫着躲在了我的后面，紧接着父亲又向它的后腿抡来，我赶忙抱住父亲，拦住了他，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知啥滋味！

就这样，阿黄被父亲赶出了家门，我心里感觉透不过气来，无法接受阿黄的离开，但是也没有办法，我看到阿黄的眼角，第一次流出了泪水。

这一天大金牙，招集人们在村大队开会，我却惊讶地发现，阿黄竟然站在大金牙的身后，没错是它，两只耳朵各少了一块，尾巴一摇一摆的哈巴着，在吃着大金牙不时丢来的肉块。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我不愿意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我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家。

兰花姐劝我说：“不要伤心了，也不知道刚子哥在哪里，他要是知道阿黄跟了大金牙，我们怎么跟他解释呢？”

我说：“你又想我哥了吧？我哥走的这几年，你眼看着是越来越瘦了。”

兰花姐被我说的脸红红的，站起身说道：“我是看着你难受，好心来劝劝你，你倒取笑起我来了，你自己消化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自从阿黄跟了大金牙，日本鬼子是连连败退，县城的游击大队，精准的打掉了好几个敌人的炮楼，给了敌人很大的打击，而我们的队伍则一天天的壮大了起来，经过八年的艰苦抗战，终于把小鬼子赶回了老家。

九月的一天，哥哥总算要回来了，原来哥哥是当了八路军，现在已经是营教导员了，我把阿黄的事情跟他说了，哥哥听了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吃过了晚饭，哥哥就去找兰花姐了，手里面还握着一个蓝色的布包，我嫉妒的嘟囔道：“真是重色轻友，都没给我带礼物。”哥哥嘿嘿一笑说：“小鬼，下次给你带个更好的。”说完跑了出去。

哥哥和兰花姐，来到了我们村子西边上的小山坡，坐了下来，兰花姐说：“刚子哥，你这好几年都去哪了，怎么也没回来看看呢？”哥哥看着天上的月亮说：“不把鬼子赶走，我不会回来的，现在他们投降了，我就抽时间回来看看你们，明天我就又要回部队了。”

兰花听了着急地说道：“你这不是刚回来吗，这么着急吗?”

“嗯，现在局势还不明朗，等太平了我就不走了，在家陪你，好不好？”

哥哥从怀里掏出了蓝色的布包：“这是我用子弹壳做的一个小吊坠，送给你。”兰花姐接了过来，马上说：“真好看，我很喜欢！”说完兰花姐娇羞的依偎在哥哥的怀里：“我等你回来。”

和平的时间没多久，国民党就发动了内战，大金牙在日本人投降了以后，就加入了国民党保安团，还担任了团长，继续欺压百姓，而阿黄一直跟在他的后面，顶着两只丑陋的耳朵，吃香的喝辣的。

又过了两年，在一个深秋的晚上，我们正在睡觉，哥哥悄悄的回到家，说是有紧急任务，回家看看，马上就得走，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外面有狗叫声，我听出来是阿黄的声音，哥哥说道：“不好，我可能是暴露了，得马上走，你们多保重！”

母亲着急的说道：“你往村西跑，那边是葫芦头，高粱密，小路多，当年小鬼子到了那里都迷路。”

哥哥翻出围墙，朝西边飞奔而去，这时听到外面大金牙喊道：“快追，他往葫芦头那边跑了，记住不要开枪，要抓活的。”

哥哥在前面跑，保安团在后面追，眼看追不上了，只见大金牙的手下疤瘌头举起了枪，子弹瞬间离膛而去，直直的朝着哥哥的后背飞去，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只听到前面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尖叫声，紧接着一个黑影，从旁边的高粱地里蹿出来，一跃而起，挡在了哥哥的身后，疤瘌头连开了两枪，听到叫声后，兴奋的喊道：“我打中了，打中了！”

大家赶紧跑上前去，到了中枪的地方，只看到地上有一滩鲜血，人已没了踪迹，气得大金牙咣咣就是两个耳光，直扇得疤瘌头眼冒金星：“老子让你开枪了吗？滚一边去。”吓得疤瘌头捂着脸躲开了。

大金牙看到人跑了，把手一挥，带着保安团就撤了。待他们走后，我们马上来到中枪的地方查看，看到地上的鲜血，母亲大哭起来：“这刚子肯定是中枪了，这可怎么办呢？”这时候听到旁边高粱地里有动静，里面竟然是兰花姐，大家忙把她扶了出来。

兰花姐听说大金牙要抓刚子哥，就抄近道去救他，没想到刚看到刚子哥，就被一个黑影给撞晕了，后来发生的事就不知道了，大家听了以后，只好先把兰花姐扶回家，这个时候天也快亮了。

大家刚到家门口，只见父亲指着前面说：“你们看，那是什么？”大伙齐向前面看去，我惊叫了起来：“那是阿黄，是阿黄……”我飞快地跑了过去，只见阿黄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躺在血泊里，我忙对大家说：“阿黄中枪了，是阿黄撞倒了兰花姐，替哥哥挡了子弹。”兰花姐也跑了过来，恍然大悟，一把抱住了阿黄， 阿黄眼睛直直的看着我们，隐隐的泛出了泪光，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但还是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我们把它埋在了葫芦头的大柳树下面，找了块木板，给阿黄做了墓碑，然后我和兰花姐默默地在大柳树下坐了一夜。

1949年以后，我们这终于解放了，大家敲锣打鼓的庆祝了起来，这个时候哥哥回来了，我赶忙跑过去，我有很多话想对哥哥说。

但看到了哥哥，一下子呆住了，大家也愣了，哥哥后面竟然跟着大金牙，哥哥看着我跑过来了说：“快过来，见过周县长！”我满脸疑惑的走上前去，哥哥和大金牙看着我们大家惊讶的表情，相视一笑，哥哥继续道：“你们眼中的“大金牙”，现在是我们的周县长，是我们安排在鬼子那儿的卧底，赶走鬼子后，又继续在保安团潜伏，非常的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暴露，有很多情报传不出来，我们就想到了阿黄，演了一出苦肉计，到了大金牙身边，这样情报就让阿黄传出来，不会引起敌人的怀疑，可惜我们对不起阿黄，它为了救我，却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我听了心里明白了，为什么藤原要欺负兰花姐的时候，大金牙会把他劝走，追捕哥哥时为什么不让手下开枪，为什么敌人的炮楼据点，那么容易就被端掉……

哥哥和周县长来到了大柳树下，为阿黄送上了新鲜的骨头和肉块，点上了一炷香。

我凝望着阿黄的坟墓，脑海中浮现出它那两只残缺的耳朵，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你安息吧，阿黄，谢谢你，我们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