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世界丨李祖新：木棉树打了一个响指，手舞足蹈在枝桠上

灵魂同伴/摄

时值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5周年，今天推荐一位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的幸存者，一位老兵诗人，他的名字叫李祖新，当年的战场上，他为祖国而战，不惧枪林弹雨。今天，他退伍不退色，在家乡积极组织参与各种扶贫和慈善公益事业，同时还写下了百余首歌颂祖国和解放军战士的诗歌，在各大刊物和网络上广为流传，被人们亲切地称作“老兵诗人”。他的诗刚劲有力，又不乏柔情，充满正能量，读来让人时而激情澎湃，时而拍案叫绝，一位军人，一位诗人，一位爱国者的情怀与胸怀跃然纸上……

——王跃强

李祖新诗歌作品

◎擦枪

我擦，枪油擦红，擦热

擦干了，心脏会喷

越擦，枪口越亮

再擦，准星擦掉了

又擦，战争擦没了

枪手擦枪，擦出一国的兵

枪手拍拍枪，一国的兵都听见

枪手啊，最好只擦枪，不开枪

◎压子弹

子弹一压进弹匣

它知道，出来就是一粒狂风

它不想让敌人看见

它只看了一眼，它的战士

当它被战士的手压进

它就想，别让战士的手放出

压子弹就是押和平

最好把战争，也压进弹匣

◎誓师大会

每个人举一只拳头

把天捅一个洞

每个人说的同一句话

装进去

◎碑石

一园的墓草，一生只扶碑石

它们弯腰的姿势

跟我冲锋时，没有两样

碑石能挡风，挡雨

就是不挡茅草

碑石埋着血身，埋满泪水

埋进了妈妈一声痛

也埋没了，墓草抽筋的根

◎老照片

一双老眼睛，把我的青春望嫩

一双老目光，把时间

牵回了从前

不止硝烟，还抱着头发不放

只是长多了白色，浇不灭血火

燃烧了这么多年

照片是我丢失的磨刀石

恰好磨薄了刀锋

它只削回忆，落了一层又一层

◎扫墓

班长的伤口，结了咖

你看他的墓碑周边

那些鞭炮碎屑

是不是，昨夜长出的红肉

这么多年，班长一直忍受疼痛

他一声不吭，只打发青草

出来透透气

这块碑石，就是班长身上的弹片

它不要被取出，班长一直高举着

等待连长喊一声集合

◎为什么

为什么，有些花开在坟包上

因为，它听从了建议

这样可以，望得见敌人

那又为什么，一定得低下头

因为，可以贴近烈士耳朵

告诉它，要瞄准一点

为什么花谢了，迟迟不肯枯萎

因为在这里，每一天都是清明

烈士的亲人，特别的多

为什么坟包上只开花，却不长树

因为旁边，早已有一棵木棉树

为花儿们，长高了光阴

◎开战之夜

我把枪抱在怀里

在春夜，用最热的血

温暖最冷的枪

第一枪，就向战争开火

这是我，打掉的第一个目标

我的子弹，发射到尽头

开了一朵花，叫和平

◎坚守

这扇大门，关紧了我的后花园

那里有，父母在种花草

树荫下，蝴蝶在跳舞

是祖国，把我钉在这里

不许狼烟飘过来

我爬上木棉树，举起钢枪

那是一棵，最火红的消息树

◎打阻击

炮火掀翻了树根草根

它们一身通红

多么像我的血脉

我抱紧了阵地，放低身段

心脏埋进尘土，继续泵着血液

这道山樑可以脱皮

但不可以脱骨

◎潜伏

蚂蚁爬上一棵草

弹到我脊背上

它感觉到这是一座大山

随后，它又爬满我的枪

突然发现，枪口上挂着露珠

以为撞到了我的眼睛

我潜伏的地方

有热量传递，是问候

但我依然是，这个哨位的大哥哥

◎一棵树，等我多年

我在战场上拼杀

就有助威声呼呼传来

回头一看，木棉喊红了一树花

战事结束，我回了故乡

这棵树追老了自己

给我献的花，每年都是新开的

现在，我把红彤彤的国门

又重新打扮了一番

◎出早操

全连的人，一个都不少

只不过，我的排头兵班长

独自站在墓园里

我们齐刷刷向他看齐

移动碎步，向他靠拢

从此，报名时没人报第一

直到四十多年后

才陆续有人跟在他身边

等来最后一人喊到

操场上，已没有了人影

他们，在那边已经整整齐齐

◎我和木棉树

当我返回故乡

我军衣上的硝烟味没褪

木棉树有些不自在

因为她闻不着了

我也像是丢了魂

一旦少了红花来欣赏我

我这枚绿叶

只好一年换一个新面孔

我们互相瞧瞧

一到春天就年轻

一到秋天就准备老

好朋友就这样老着不死

◎班长的墓碑

班长一天就很老

他老打仗

如今累得叭下了

茅草试图去扶起他

但他背上的碑石

重量超过了他

他的身子依然挺立

头上戴的白云帽很轻

只是在烟花里时隐时现

◎重返战地

当我潜伏的那一丛茅草

不知道我已跃出天黑

就像子弹飞翔

她们忍受着孤寂

允许蚊虫来作伴侣

还捂着我的体温

茅草完成了新旧接力

蚊虫也轮换生死

我却一去不回

◎上战场之前

剃光头发，放它们去追子弹

光头好，可以把准星校正

血书是和平写出的红色

我用白里透红

加重语气

每人一口酒，有可能

喝给了大地

请给一秒钟，去想

那双抚摸我的双手

在匣子两端，轻轻的抖动

◎我不能死

父母老了，他们爬不上看中的那座山

站在上面，据说能看见我的背影

我不能让他们

失掉这最后一眼

所以，我不能死去

我想，请来八个人抬他们

我开出小费，比做泥水工要高

唯一的条件，就是多堆些土

好筑牢一块大门板

能抗击，我对清明的碰撞

还有，我给他们做好最后一次卫生

生前他们最爱干净

我绝不能让他们被笑话

他们有一个干净的儿子

而我此时，在战场满身血污

我怎么想了这么多事

是不是幻觉，把我扒拉出来

摊放在白床单上

想起禾场上，如我一样珍惜的谷粒儿

何时能还给他们

◎露珠

这座好房子，好敞亮

我搭一只梦船

回故乡住了一晚

枪声又把我送回阵地

露珠儿从枪身上溜下来

揭开了伪装

右眼上还挂了一滴

给我放大了目标

与准星，刚好一条直线

还有更多的露珠儿

分布在阵地上

就像猫儿洞，要放出一个战士

◎木棉树

胜利了，木棉树打了一个响指

手舞足蹈在枝桠上

满树发出红色欢呼声

战场呆久了，要洗一次红花浴

擦一擦红血污

抖一抖滚滚红尘

木棉树跟随到温柔乡，挂了红灯

她把花瓣抛散开来

每一朵，又飞上了国门

王跃强，北京人，现居重庆。著有诗集《词语的拂晓》《风在低语》等，诗歌作品多次获奖并入选多种重要诗歌选本，主编《中国民间诗歌读本2018诗歌卷》，《中国诗人》杂志社社长。

李祖新，参战老兵，一支穿插分队幸存者。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诗歌协会会员，湖南省诗词学会会员。在《中国诗人》《飞天》《辽河》《参花》《鸭绿江》《桃花源》《战士报》《湖南港航》《湖南诗词》《当代诗词》《诗词集刊》《当代军旅诗词》《红叶十年诗选》《湖南诗歌年选》等发表新旧体诗若干。出版作品集《万羊山》《山水观音寺》《敌后穿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