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蒂·费希特：从小学徒到女掌门，让宝珀续写300年传奇

漫漫历史长河，总有人以超乎常规的生命深度留下浓墨重彩之笔。贝蒂·费希特（Betty Fiechter）即为其一。

贝蒂·费希特/来源：宝珀官网

这并不是一个为大多数人所能耳熟能详的名字，但如果你对钟表业略有了解，一定会对女性腕表界的明珠——宝珀有所耳闻，费希特正是这枚明珠的后继缔造者。1932年，宝珀家族第七代掌门人小弗德里克-埃米尔·宝珀（Frédéric-Emile Blancpain）离世，时任宝珀高管的费希特接受小弗德里克的遗愿及宝珀家族的委托，于次年正式接手宝珀，成为其第一位家族外的继任者，也是瑞士钟表业的首位女性执掌人。

此后，费希特带领宝珀迎战经济大萧条，历经战争岁月，穿越几乎将瑞士钟表行业摧毁的石英危机，以过人的智慧和胆魄一路向前。她以女性视角优势，避开当时在市场上占绝对优势的男性腕表,独辟蹊径主攻女性腕表，在她的一路牵引下，宝珀走上高端女性机械表的顶峰，被誉为“真正懂女性的顶级女表品牌”。

回望百余年前，16岁时，费希特作为学徒入职宝珀；75岁时，她以宝珀掌门人的身份离世。期间近60年职业生涯，全部在宝珀度过。世事变幻，如果费希特有知，应足以感到欣慰的是，而今的宝珀已成为世界上最大钟表集团瑞士斯沃琪集团的四大高端品牌之一，而她在腕表界缔造的传奇，依然在被续写中。

延续两百年的传奇

不知当年老回忆往事时，费希特是否曾感谢过命运的馈赠。她生于瑞士一个名为维莱尔的小镇，但这个小镇是如此非凡。它位于高级制表工艺起源地侏罗山脉下，早自1725年，就已有手表工业进入，渐至工匠云集。

十年后，世界钟表业行至新篇章。这一年，维莱尔小镇上有一名富有超前视野及卓越商业思维的青年，以自己的姓氏注册成立了一个钟表品牌。这也是钟表业第一个品牌，自此，世界钟表业正式从匠人时代迈入品牌时代。

1735年贾汗-雅克·宝珀以制表师的名义对品牌进行了登记/来源：宝珀官网

这名青年，正是宝珀的创始人贾汗-雅克·宝珀（Jehan-Jacques Blancpain）。

贾汗身兼制表师、农民、教师和市长四职，在今天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但他居然干得都很出色。其子艾萨克（Isaac）深受父亲影响，同样热爱制表，并兼职学校教师，宝珀家族事业的第一棒得以顺利传承。

后续的百余年中，宝珀又历经家族多代代际相传，每一代皆有创举。有人开创了前往海外销售的先例，有人将产品“系列”概念引入到品牌。到1830年，家族第五代老弗德里克-埃米尔·宝珀接手后，更是带领宝珀进入跨越式发展期。他引进了时至今日依然被瑞士机械表沿用的杠杆式擒纵结构，并开始为女性专门生产女士机械表。这显然为百年后费希特主攻女士机械表奠定了深厚的技术基础。

得益于老弗德里克的突出贡献，当宝珀家族第六代传人于1857年需独立顶起门户时，宝珀已经是当地规模最大的制表企业。但也是在这一代，钟表业大地震持续长达四十年之久，谷底时，价格甚至下降到先前的20%。维莱尔小镇上20家制表公司相继凋零，最后仅余3家，宝珀即为其一。而宝珀之所以能渡过这次漫长的危机，关键之举在于启动了专营高端手表的战略转型。也是从这时起，冲击最为顶端的高级制表，成为宝珀的品牌信仰。

至此，宝珀的关键词中，“女性”“高端”均已显现，留待第七代小弗德里克-埃米尔·宝珀，以及他的得力助手费希特，将其进一步发扬光大。

从学徒到老板

公正地说，费希特的脱颖而出，既得益于给自己的努力，也离不开小弗德里克的慧眼识珠。

和家族中的先辈们一样，小弗德里克注定为制表而生，是宝珀品牌优秀的继承者。他在任期间，宝珀非但走出了瑞士，而且走出了欧洲，将市场拓展至美国。而较之先辈，他更具魄力之举，大约是发现了费希特这名潜在人才，并倾力培养、大胆放权。

彼时的维莱尔小镇，早已有铁路与国家铁路网相连，长达数十年人口激增，制表业在走过危机后重新升温。1896年，费希特就在这种浓浓的行业氛围中出生了。她的父亲和姑姑共同经营一家小型的复杂功能腕表机芯公司，让她得以从小对钟表制造近距离耳濡目染。日渐长大后，费希特进入当地一座双学位制的商业贸易学校学习，其课程中就包括制表。

1912年，正值豆蔻的费希特如愿进入宝珀，成为一名制表学徒工。聪颖勤奋如她，在三年后顺利度过学徒期，被正式雇佣为小弗雷德里克的助理。有趣的是，在此期间，费希特家的小公司也被宝珀所收购。

小弗雷德里克并未因为费希特的女性身份而轻视她，相反，他迅速发现了这个年轻女孩的管理潜能，几乎手把手地培养她。10年后，费希特已全面接管宝珀工厂，负责监督宝珀一切生产事宜。此后，对费希特足够放心的小弗雷德里克索性从维莱尔移居洛桑，全身心投入到让他更为痴迷的技术革新中。那时的怀表已经采用自动上链系统，但腕表精小，想实现自动上链是个不小的挑战。不过，1926年，小弗雷德里克还是携手英国制表师约翰·哈伍德攻克了这个难题，设计出世界上第一款自动上链腕表。4年后，他将同样的成功复制到女士手表上。两次创造第一，让宝珀在钟表界大放异彩。尤其自动上链女士腕表的推出，为宝珀在高端女性客户群体中赢得了盛誉。

全球首款女裝自动腕表，Rolls/来源：宝珀官网

在小弗雷德里克忙于研发之际，费希特亦不负重托，尽管整个维莱尔小镇并没多大，她还是直接把行李搬到了宝珀的办公楼里，在这位年轻的管理者看来，反馈每快一分钟都意义重大。平时费希特和小弗雷德里克通过书信邮件进行工作沟通，相互寄送口述留音机的蜡筒也是他们的工作交流方式之一。在二人的共同努力下，宝珀在高端制表界一路上行。

但尽管这时的宝珀已如此璀璨，小弗雷德里克的独生女儿却无意接班。1932年，小弗雷德里克离世，留下让费希特接管公司的遗愿。费希特反复思考，终在次年接过这一沉甸甸的重任。她和最重要的伙伴、负责国外市场销售的同事安德烈·莱亚尔(André Leal)一起收购了宝珀公司，达成对宝珀的合作接管。

这是一个炎炎夏日，费希特的工作看似一如往常，其实质却发生了巨变。彼时，宝珀品牌已创建逾200年，在家族内传承七代，而37岁的费希特成为其首位家族外的执掌者。非但如此，其女性掌门人的身份亦为当时钟表界首例。要知道，在当时的瑞士，女性地位远无法与男性匹敌，实际上直到费希特去世，瑞士都尚未建立起女性普选权制度。

不过，对费希特本人来说，最大的变化在于从职业经理人到企业家的转折，前者或许专精一个方面即可，后者则需筹谋整个品牌的未来。

开启“费希特时代”

每个新的开始往往都蕴含着重重挑战。实际上，接手伊始，费希特就险些失去宝珀这一深厚的品牌资产。

因为彼时，宝珀公司内已无宝珀家族成员任职，而根据瑞士当时的法律，这种情况下公司不得使用家族姓氏商标。无奈之下，费希特和安德烈一度将维莱尔的字母Villeret重组，将宝珀由Blancpain更名为Rayville（雷维尔）。幸运的是，相关法规很快被废除，这一品牌危机得以自然化解。

但接下来，费希特再受重重一击，1939年，在共同接手宝珀不过6年后，安德烈在出差期间遭遇事故身亡，留下费希特独自应战。

彼时，美欧各国已相继走出迄今为止杀伤力最大、影响范围最广的大萧条，经济开始复苏。但经过大萧条的摧残，美国制表业无可挽回地走向没落，仅存的几个品牌也不过惨淡经营。费希特以敏锐的洞察力从中看到了机遇，并迅速作出两大重要决定：其一，主攻女士腕表和女士腕表机芯；其二，打开美国市场。

其实，在腕表领域，男士腕表的流行晚于女士腕表。前者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才开始出现，在此之前，怀表才是主流。而女士腕表早在之前的很长时间里便独领风骚，只不过，早期，其功能基本等同于珠宝。

费希特的不同在于，她要给女性呈现的，是真正的机械腕表，既不仅仅是一件能看时间的珠宝，也并非简单地将男表机芯简化改造后放进去，而是专门为女性研发自产机芯。因为她相信，女性也懂得欣赏腕表的机械之美，同样能参透腕表的专业性能和神秘魅力。

宝铂生产的一款机芯/来源：维基百科

比起生产男性腕表和机芯，生产专供女性的小尺寸时计和机芯，无论在技术还是工艺上，都是更大的挑战。但费希特自有底气。要知道，宝珀从第五代起就已经开始生产女士机械表，费希特的老板小弗雷德里克更是对小型时计生产技术多有打磨，而长期负责宝珀生产管理的费希特本人，也对这些技术相当熟悉。所以，宝珀不但有能力主攻女性腕表，而且费希特还决定向其他品牌开放机芯供应。

产品方向确定了，市场也同样重要。尽管宝珀在欧洲深耕多年，但这里的市场格局相对稳定，难以取得大的突破。而美国不同，当时美国本土的制表业奄奄一息，完全跟不上经济复苏的步伐，自然为宝珀赢得这一增量市场创造了不可多得的机遇。事实也证明，这成为大量欧洲制表公司的共同选择，大萧条后，美国钟表市场被前者迅速攻占。

费希特从来不是个僵化的经营者。在着力打开美国市场期间，为降低关税成本，她还创新了业务模式，展开半成品腕表销售。也就是将腕表分为内部表壳和外部表壳两个部分，其中内部表壳内包含了机芯、表盘、指针，消费者购买后可以自行搭配外部表壳。这一创新为宝珀赢得了更广泛的市场空间。

到1950年，费希特已独自带领宝珀走过11年，她果然没有辜负小弗雷德里克的重托，宝珀不但活下来了，而且凭借女士腕表的制表专长迈上了一个崭新的台阶，日渐璀璨。

培养接班人

也是在这一年，54岁的费希特迎来人生中又一个重要抉择。她被确诊为癌症，而因始终未婚，她膝下并没有继承人，显然要早做打算才好。

很多人都认为费希特除了卖掉公司，别无选择。但她并没有这样做。同年，她邀请侄子让-雅克·费希特（Jean-Jacques Fiechter）加入宝珀。

让-雅克·费希特/来源：宝珀官网

看上去这并不是个好主意，因为让-雅克虽然和姑姑感情深厚，但他无论在制表还是商业方面都没有专业背景，实际上，他对制表的了解几近于零。但费希特在培养新人上既有章法，也不乏耐心。她安排让-雅克相继在生产、财务、销售和分销等各个环节中轮岗锻炼，并悉心指导点拨。随着让-雅克的逐渐成长，姑侄俩合作越来越默契，走上人生后半程的费希特反而如虎添翼。

正如费希特将自己的女性视角带入宝珀，让-雅克也将自己的专长和事业融为一体。他本人是一名狂热的潜水爱好者，因而在进入宝珀后，很快便察觉到了机械潜水腕表这一市场空缺。1952年，在进入宝珀不过2年后，让-雅克便推动宝珀展开对机械潜水腕表的研发，次年，宝珀五十噚腕表（Fifty Fathoms）成功上市，一经问世便成为法国、德国、美国等主流海军的专业制式装备。作为被公认为潜水腕表的鼻祖产品，五十噚腕表显然为潜水腕表这一细分行业树立了行业准则。

Ladybird腕表/来源：宝珀官网

在宝珀最有优势的女性机械腕表领域，让-雅克也给费希特带来了极大的助力。1956年，宝珀的贵妇鸟（Ladybird）女士腕表面世。其内部搭载的机芯创造了当时世界上最小的圆形机芯记录，直径仅有11.85毫米，小到不可思议。而就在如此小的天地中，贵妇鸟还创造性地在传动机构齿轮组中增设了一枚额外的摆轮，这使得其性能的稳固性非同一般。可以说，无论从技术还是设计上，贵妇鸟的诞生都为女性腕表划定了一个新的里程碑。

‍第一款石英手表机芯/来源：维基百科

不过，费希特和让-雅克共同打造的宝珀黄金年代并没有持续太久，更大的行业危机就爆发了。1967年，世界上第一只石英表在瑞士制作完成；2年后，日本精工公司推出可量产的石英腕表。石英表使用简单、价格低廉且不易损坏，因而一场石英表风潮迅速席卷了钟表行业，史称“石英风暴”。而在这场风暴中，专精机械表的瑞士钟表企业受到的撼动最为强烈，几遭灭顶之灾。据统计，1970年代，瑞士制表市场占有率由43%下降到15%，共计有1000多家企业破产或倒闭。不少业内人士都认为瑞士钟表将从此销声匿迹。

为走出困境，瑞士不少钟表公司也开始生产石英表，以在低端市场和日本手表竞争，同时以悠久的品牌历史和高端的技术塑造高端形象，以和日本石英手表品牌做有效区隔。但费希特坚持不肯生产石英表。事实上直到今天，宝珀可能是唯一始终坚持只做机械腕表的品牌。但费希特选择了报团取暖。在她的力主下，宝珀与欧米茄（Omega）、拉玛尼亚（Nouvelle Lemania）和天梭（Tissot）等品牌合并，共同成立瑞士钟表工业股份有限公司SSIH。在这个新成立的联合体中，多个品牌汇聚力量，对资源加以整合，同时各个腕表公司又保持相对独立。宝珀得以更有效地发挥原有优势，在高端机械制表研发上潜心钻研，为品牌联盟充当机芯生产商的角色，终于安然渡过石英危机。

多年的商业历练，无疑让费希特变成了那个时代的女强人。在工作上，她严谨负责，果敢强势，性格坚毅。但员工们并不视其为站在对立面的人，相反，他们对这位女老板总是赞誉有加。私下里，费希特对待员工温柔谦逊，以女性的细腻形成独有的领导力。她认识手下的每一个员工，每年都会给他们精挑细选送去礼物，且赠送的过程总充满仪式感。她大约也是最早发明团建的人，常常为员工组织特殊聚会和庆祝活动，这在当时尚属罕见。

时至今日，宝珀在宣传推广时，依然常常引用费希特的那句话：“一位优雅女士的得体着装,需要以一枚雅致的腕间饰品来点睛。”实际上，费希特本人有着极高的品味和审美能力。据说，她对艺术痴迷，尤其热衷收藏奥布松装饰壁毯、毕加索和雷诺阿的画作以及古代圣像。其挑选的服装和珠宝也往往引领当地潮流。

1971年，在查出癌症21年后，75岁的费希特在一个秋日与世长辞。临终前，她同意将自己在维莱尔小镇的祖产那一大片土地，用作公共的露天广场用地。

2021年，在费希特逝世50周年之际，宝珀女装腕表系列正式更名宝珀Ladybird女装腕表系列。为致敬费希特，宝珀推出全新钻石舞会炫彩腕表——尽管并非创始人，但在宝珀的发展史上，费希特永远是那个不能绕过的人，她为宝珀写就的也是颇为华彩的篇章之一。

【附：贝蒂·费希特生平】

1896年，出生于瑞士侏罗山脉的小镇维莱尔，家族经营小型复杂功能腕表机芯公司；

1912年，从当地商业贸易学校毕业后，加入宝珀，并在3年学徒后，正式成为宝珀时任CEO弗雷德里克·埃米尔·宝珀的助理，此后逐渐成长为核心管理层；

1933年，受宝珀家族所托，和同事安德烈·莱亚尔共同接手宝珀公司，由职业经理人转身为女企业家，创造了瑞士制表业先例；

1939年，因安德烈·莱亚尔过世，开始全权掌管宝珀公司，并在其后将其创造了更大的辉煌；

1950年，开始培养侄子让-雅克·费希特作为接班人；

1971年，因病逝世。

参考资料：

1.《宝珀：时光中的父亲们》，腕表之家；

2.《战争、大萧条与女企业家》，吴晓波频道；

3.《宝珀传奇女性：了不起的贝蒂女士》，环球在线；

4.《也许明天不会比今天更好，但我仍旧怀有希望》，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