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阿姨的“外孙”梦

8月8日，《人民法院报》报道了无锡市锡山区人民法院审结的一起涉老诈骗案，被告人顾某以谎称生育后可送养孩子的方式诈骗老年人钱款。法院以诈骗罪等罪，数罪并罚，判处被告人顾某有期徒刑一年七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6000元并责令其退赔被害人相应损失。以下为报道原文：

△图为本案庭审现场。

导读

“传宗接代”“后继有人”，在老一辈人的观念里，一个家庭没有下一代，那这个家庭就失去了希望。但是，犯罪分子却会抓住老辈人这种求子心切的心理，精心策划如电影剧情般的骗术，侵犯被害人的合法财产权益，严重伤害老年人的情感。

近日，江苏省无锡市锡山区人民法院审结一起特殊的涉老诈骗案件，被告人顾某以谎称生育后可送养孩子的方式诈骗老年人钱款。最终，法院以诈骗罪等罪，数罪并罚，判处被告人顾某有期徒刑一年七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6000元并责令其退赔被害人相应损失。2022年6月17日，该案已进入执行程序。

送上门的“宝宝”

汤阿姨一直有一块心病，就是女儿小邹因为身体原因未能生育。多年来虽经四处求医问药，仍然没能如愿，一家人为此苦恼已久。

在一个“偶然”的场合，汤阿姨的女儿小邹认识了顾某。顾某为人大方、出手阔绰，经常来汤阿姨家串门，渐渐对小邹未能生育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平日里经常对汤阿姨嘘寒问暖。

2019年6月底，顾某来汤阿姨家串门，“无意”中提到自己意外怀孕，但因为已经有了儿子，现在又经济困难，无力抚养，只能准备去医院流产，说着说着便伤心地哭了起来。

小邹赶忙安慰说，流产可是大事情，对身体伤害特别大，一定要慎重。如果经济上允许，还是生下来比较好，自己可以做干妈，生活上能帮衬就帮衬一下。

话音未落，小邹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轻轻扯了一下。

小邹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发现汤阿姨向她使了一个眼神，示意她到里屋去说话。

“要不，让小顾把孩子生下来送养给咱们？我和你爸年纪都这么大了，我们万一哪天去世，你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呀！”汤阿姨说道。

一瞬间，小邹感觉心里被狠狠地触动了一下。这么多年受的委屈与对宝宝的渴望重新涌上心头。

考虑了许久，小邹点了点头。经过沟通，老父亲也同意了这个提议。

汤阿姨

小顾呀，阿姨刚才听你说不太想要这个孩子？

顾某

是呀阿姨，我现在没有固定工作，经济困难，孩子生下来只是让他受苦。邹姐身体不好，一直求而不得，我却怀孕养不起，真是造化弄人。唉！

汤阿姨

小邹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们老两口想抱外孙已经很久了。遇到你也是缘分，你看能不能把孩子生下来，然后送养给我们。你放心，住院费、营养费等一切费用都由我们来承担，我们也会给孩子提供最好的条件！

顾某

那真的太好了呀！我和小邹姐关系这么好，以后孩子就有了两个妈妈，有双倍的爱！

汤阿姨

哎呀，我们还担心你不同意呢。

顾某

怎么会呢，我们是一家人呀……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诡异的“孕期”状况

既然两相情愿，总要有所表示。“小顾，这是阿姨的一点心意，你先收下，回去买点营养品，好好补补身子！”汤阿姨说着就把5000元的红包塞到顾某手里。

顾某

阿姨，这怎么好意思呢？您放心，我一定把身子养好，让宝宝健健康康的，毕竟现在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

汤阿姨

好！好！好！阿姨和小邹会经常去看你的。

顾某

不用，不用，我工作时间不固定，有时接不到电话，您别白跑一趟。

汤阿姨

哦，阿姨要去看你的话，提前和你电话联系……

顾某离开后，汤阿姨全家都被喜悦所笼罩，多年来的阴霾仿佛都已烟消云散，汤阿姨每天都盼着宝宝降临。

就要做外婆的汤阿姨寻思着要给怀孕中的顾某补补身子，买了上好的补品精心熬制成汤想给她送过去。但奇怪的是，汤阿姨很难联系上“孕期”中的顾某，熬制的汤一次也没有送成功。

汤阿姨打过去的电话，顾某经常不接，发过去的微信，隔三岔五才回复一下。

每次汤阿姨心有疑虑的时候，顾某总会发来怀孕的照片，说自己妊娠反应太大，不好跟汤阿姨见面，但自己一定会锻炼好身体，让汤阿姨放心。

听到这里，汤阿姨心里总是充满感激。于是就通过微信多次给顾某发送数额不等的“营养费”“检查费”“安胎费”。

某一天，顾某主动给汤阿姨打电话，说自己在市人民医院生下了一个女孩。汤阿姨喜上眉梢，想马上动身去医院看望顾某和宝宝。可是顾某却极力推脱，说因为疫情医院不允许探望，现在自己的母亲正在陪护，让汤阿姨放心。汤阿姨想，孩子都出生了，也不在乎这几天。于是喜滋滋地去置办婴儿用品，期待着跟“外孙女”的见面。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

几天后顾某传来“噩耗”，说宝宝因为心脏不好，血管比较细，不能自主呼吸，已经住进ICU。万幸的是，孩子的舅爷爷已经联系了上海的医生前来诊疗，帮孩子撑撑血管，现在孩子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为稳妥起见，她们又联系了一位有丰富婴幼儿诊疗经验的“唐医生”帮忙照看孩子，不过每月都需要支付“唐医生”8000元“照护费”。

为了“外孙女”的健康，汤阿姨二话不说就赶忙把钱打了过去。

汤阿姨天天盼着见“外孙女”。时间过得很快，眼看“外孙女”就要满月了。4月下旬，顾某说自己在某医院有熟人，要跟孩子转院过去休养，再请汤阿姨来见见孩子。

顾某终于成功转院，通知汤阿姨去看孩子。顾某说，因为疫情，只能在医院的大院子里见面，孩子身体不好也不能带出来。

汤阿姨便与小邹一起去看望。在医院，汤阿姨见顾某穿着高跟鞋和裙子从地下车库走出来，便十分担心，又给了1万元“营养费”。顾某收下后，寒暄了几句便借口离开。

几天后，顾某出“月子”“出院”后，来到汤阿姨家吃饭。

汤阿姨再次问起宝宝的情况。顾某说孩子因为身体不好仍在医院，由孩子的外婆在照顾。还拿出手机，给汤阿姨看孩子的照片。

直到2020年10月，汤阿姨仍没有见到孩子。顾某只是通过手机发来几张孩子的照片，然后以孩子需要治疗、康复等理由要走了几千元钱。

突然有一天，顾某给汤阿姨发来一张检验结果的照片，上边显示她被诊断为肺癌晚期。

汤阿姨马上打电话过去询问，顾某带着哭腔告知自己确诊了肺癌，医生说没有多长时间了，孩子暂时不能送养。

事已至此，汤阿姨只得安慰顾某养好身体。

渐渐地，顾某回复消息越来越慢，不久便销声匿迹，再也联系不上。

汤阿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难道自己遇上骗子了？便报了警。警方迅速联系上已经“肺癌晚期”的顾某。

到案后，顾某如实供述了自己为维持高消费，谎称可以生育后送养和患癌症而诈骗财物的犯罪事实。

最终，顾某因骗取汤阿姨等被害人财物3.9万余元及其他犯罪行为，被锡山区法院以诈骗罪等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一年七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6000元。责令其退赔被害人相应损失。

裁判解析

虚构事实 企图非法占有他人财物

本案属于典型的诈骗犯罪案件。第一，诈骗罪的客体是公私财物所有权，本案中，便是汤阿姨一家被顾某所骗的财物。第二，诈骗罪的客观方面是被告人使用欺诈的方法骗取数额较大的财物。欺诈的方法包括“虚构事实”和“隐瞒真相”两种类型。本案中，顾某谎称自己已经怀孕并且生育后可以送养，便属于典型的“虚构事实”。第三，诈骗罪的主体是一般主体，也就是说凡达到法定刑事责任年龄、具有刑事责任能力的自然人均能构成诈骗罪。第四，诈骗罪的主观方面是被告人具有非法占有公私财物的目的。本案中，顾某主观上为维持自身高消费，利用汤阿姨一家求子心切的心理，企图非法占有他人财物。

综合本案，顾某主观上为维持高消费，企图非法占有他人财物，利用汤阿姨一家求子心切的心理，虚构自己已经怀孕并且生育后可以送养的事实，让被害人汤阿姨陷入了可以收养“外孙”的错误认识。基于该错误认识，汤阿姨做出顾某所希望的给付“营养费”“照护费”的行为。至此，被告人顾某完成了整个诈骗行为。

同时，本案是一起涉老诈骗案。被告人顾某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虚构事实，骗取老人钱财，且数额较大，本应依法严惩。鉴于顾某自愿认罪认罚，并已退还部分赃款，因此，法院依法对顾某从轻处罚，并责令其退赔被害人相应损失是恰当的。

通过本案的审判，也折射出老年人群体信息不对等、法律意识薄弱的问题。依照民法典第一千一百零五条的规定，收养应当向县级以上人民政府民政部门登记。汤阿姨一家仅仅与顾某达成口头的“收养约定”，显然不符合法律要求，属于无效的收养行为。在涉及收养子女的重大问题上，汤阿姨一家应事先向派出所、民政局或其他机构咨询相关要求，而不能仅凭双方私下约定便决定收养，以免落入人财两空的骗局中。

为避免老年人被不法分子利用而上当受骗，求子心切者一定要擦亮眼睛，若有领养意愿，应当通过民政部门等正规途径，事先咨询收养要求后，按照法定程序进行领养。

专家点评

事实收养无法律效力

江南大学法学院副教授 万艺

本案属于诈骗行为毋庸置疑，顾某理应受到法律的严惩。但隐藏在本案背后的是部分老年人仍然存在“事实收养”的观念，并未意识到法律对收养行为有着明确规定，这也间接导致了被诈骗结果的发生。

所谓事实收养，主要是指未经登记或公证的收养行为。事实收养在我国由来已久，据史料考证，自夏朝开始便有了收养的事例。《三国志·武帝纪》中记载，曹操的父亲曹嵩，本姓夏侯，后被曹腾收为养子。我国古代一直沿用的“立嗣”和“乞养”，便是一种无须经官府确认，仅以“私证”即可成立的事实收养行为。

新中国成立后的一段时间内未出台系统、完整的收养法规，导致在收养时无法可依，客观上造成了事实收养的存在。1992年4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收养法》正式施行，在此之后发生的事实收养行为，法律则不再认可。2021年1月1日正式施行的民法典对此也作出了同样的要求。

收养关系作为一种拟制血亲关系，可以在法律上变更亲属身份和权利义务，也被称为“准血亲”，法律意义重大。因此，在建立收养关系时，应当符合法定条件，依照法定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