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一瀑间

□朱晓梅

　　铜钵河发源于四川大竹县观音镇，汇州河注入渠江，乃嘉陵江支流。明朝有三冈水、清溪江之称，清朝名通巴河，后称铜钵河。河流蜿蜒，水势浩大，流至与重庆梁平清平、碧山交界处，地势陡降，河水飞奔而下形成瀑布，人称高洞岩瀑布。
　　远远的，就听到了水鸣声。
　　沿河而下，阡陌交通俱氤氲着湿淡的水汽。翠竹、矮松、各类知名不知名的灌木参差小径间。碧绿青绿油绿深绿，一路追随。阳光在浅碧深绿中跳跃，树木繁茂耀眼，像静默的水彩画，缠绕渲染，掩映纠缠。
　　硕大的巨石，静止如雕像，宛若支撑沉思者头颅的手，连接着河流的思想和行为。河流是喧闹的，浅滩上有广场舞的歌声，欢乐不绝。时间就如此吧，有喧闹有寂静，在人生设想不到的地方，给你突然的欣喜。
　　高洞岩瀑布豁然立于眼前。崖壁高近百米，全石为幕布，飞瀑跃然其上，如绢如幕，疾飞若奔。密者堆积如雪，直泻而下。稀者如珠，滴滴缀连，串起一网阳光，晶莹闪烁，欢快滑落，与铜钵河流水相应和，你只会喟叹“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巉岩硕大无比，刀劈斧削，斫痕累累。崖下巨石袒胸露怀，任跌宕的水流骤然相碰，发出轰响。斜石上的绿植，凝成了山石密密的厚发。
　　抬眼望去，白锦飞溅、绿萝苍苍、坻岩深深，色彩浓淡相映，天然意趣尽在其间。没有形成小石潭，倒似有鬼斧神工，河底石为坻、为屿、为堪、为岩，皆为一体。见过光雾山黑熊沟，河内石头累累，怪石兀立；见过邻水天意谷的瀑布，瀑布各种姿态，应山而生，俯仰欹侧，烂漫自然；全石为背景立于阳光下的瀑布，给我的乍然惊喜难以明言，那是一种甘甜，在灵魂深处悄然绽放。有什么比坦然天地间更让人感动的呢？
　　飞流直下是壮美，浪花激越，旋转回升，像巨龙在盘旋腾跃，水汽扑面，入耳皆轰鸣。粉身碎骨处，偏又重新粘合成潺潺流水，很是柔美。你可漫步于水畔，捧掬河水洗濯热气。“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渔父之歌，暗含处世哲学，偏生屈原宁可投江而死，也不愿清白之身蒙受世俗之尘埃。
　　幸好，高洞岩瀑布是形神一体的，我的身心与山一起，与水一起，没有选择的烦恼让我忧愁，只有宁静与平和直达内心深处。瀑布自有它的人生旨趣，一路积蓄而发，位于高处灿烂明媚，跌于低处平静浑然，宠辱不惊。瀑布从“高峰”到“低谷”，何尝不是人生的体验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又有几人能做到？
　　身边一只黑蜻蜓蹁跹，翅膀外圈是盈盈的青蓝，闪着亮光，飞向我又飞过我，飞进绿叶中消失不见。再也不是儿童了，也不急走追黄蝶。只希望，这瀑布的水，没有流经别有深意的人心，哪怕过了千年，依然这样清亮。无论它是清溪江还是通巴河，它只是水，流过了时间，带着不染尘埃的心。
　　河旁一天然巨洞，亦是整石为顶，洞内平坦宽阔，可容千人。入得其间，只觉隐天蔽日，暗黑阴冷，凉风嗖嗖，是夏日的纳凉好去处。据说河水陡涨时，此洞也是水的天下，脚下淤泥即是见证。
　　出洞来，自是蓝天丽日，宛若重回人间。流水从石下探出脑袋，泠泠作响，洁净如玉，倒映着白云绿树，如古诗，从四言到五言，从绝句到排律，浅吟低唱，总有说不出的意味。而竹林，一年年倾听着水声，尖尖竹笋是它的希望，长长竹鞭是它的跋涉，沙沙竹叶是它的语言。竹林诉说着与河水的相依相偎，与土地的相亲相爱。我们须用仰视的视角来观望，用敬畏自然的心灵来膜拜，才能窥探此境地的一二密码。
　　青山绿水，是大自然的最好姿态。久在樊笼，见激流飞跃，左奔右突，豁然惊醒，这是“复得返自然”。高洞岩瀑布，是上好的水墨丹青，此中之真意，欲辨已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