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网易号故事大赛]参赛文章
文/王新
杜文斌盯着墙上的书法作品,那是他练习了十多年的毛体字,他很喜欢一句话:“不是只有诗才可以眺望远方,心会飞翔,山川湖海都在你的襟下。”
文印中心组建志愿下乡服务队,党团员都要积极报名参加,拿到表格,杜文斌在“服务专长”一栏沉吟片刻,提笔写下“心理咨询与分析”。
农村的男女老少对下乡服务队的到来充满好奇,他们挤到一张张桌前,挨个看每个纸质折成三角桌签上的字,与农技推广解疑、农产品市场开发、卫生健康等桌前人头攒动的热闹场景相比,极度清闲的杜文斌是在一瓶水快喝完时,有个宽脸阔腰的大妈一屁股墩坐在他面前,这才“开了张”。
大妈看看身边没人,凑近悄声问:“我儿媳妇这阵子总跟我闹别扭,前两天我的一对金耳环找不到了,你给琢磨一下,是不是儿媳妇藏起来了?”杜文斌左右打量她一番,低声答道:“如果你儿媳妇因为闹别扭想让你难堪,那她应该把你的首饰盒藏起来才是。”大妈摇摇头,“我没有首饰盒,就这么一对金耳环,平时也不戴。”“如果你的金耳环不是传家宝物,那么你儿媳妇嫁过来,穿金戴银的哪一件不比你这对金耳环值钱?如果你以毒攻毒也去藏她的金首饰呢,她岂不是亏大发了?”“有理,有理,哪你说我的金耳环能藏在哪儿?”“等你和儿媳妇言归于好,心归平静了,它自然就出现了。”“谢谢您,大师。”“不谢,我不是大师,志愿者而已”,杜文斌摆摆手,手托一下眼镜架微笑送客。
那位大妈像一只春天里殷勤传授花粉的鸟,一路和不同的脑袋叽叽喳喳凑在一起,上下比划着、口耳传播着什么,人们的目光渐渐聚焦、放大,再投射到杜文斌的那张油漆斑驳的桌子前。显然,杜文斌刚才一本正经的信口开河让不少最初对“心理咨询与分析”感到迷茫的眼神泛出了玄幻般的亮光。
接下来的场面就热闹了。
一个黄鼠狼洗劫过鸡窝似的蓬头乱发的鳏夫问,自己对村里的吕寡妇倾慕已久,前些日子还帮助吕寡妇家的母牛交配成功,想问一下自己有多大希望拿下吕寡妇?杜文斌告诉他,如果你把母牛交配视为成功的第一步,那么我想你的第二步应该冲出牛栏,好好理个发,还有,你嘴里混合的大蒜味和韭菜味足够熏跑一个排的吕寡妇了。
鳏夫和寡妇的故事分析完后,杜文斌的桌子就被围住了。有人问,前天和本村张二牛因为水渠灌溉承包地发生争吵,结果当晚自己家的狗就被药死了,给我算算是不是张二牛干的?有人问,你会不会通灵术,让自己和死去的老公说说新发现存折的有关密码的悄悄话?更夸张的,一个做生意赔钱的精瘦大叔想快速积攒点本钱,他打听到城里有告示说“招聘凶宅试睡员,每晚300元”,睡觉就能赚钱的好事他当然不能放过,可又担心自己八字不够硬,想算算自己该怎样才能扛得住凶宅里的污秽东西,在不让鬼上身的情况下顺利拿到睡觉的钱?
好汉难敌四手,猛虎难斗群狼,何况是一群脑洞大开、活要见鬼的“土狼”。连珠炮似的发问搞得杜文斌方寸大乱,他抬到高八度吼道:“我这里不是占卜算命摊……”紧接着拼尽全力把已经让人挤得两脚腾空快直立起的桌子强行压下,不料,“嗷”地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响起,一个瘦高个大嫂坐地上,抱着右腿脱鞋捂脚哇哇大哭起来,然后指着杜文斌大骂:“你这个天杀的四眼鬼哟,想把老娘的脚捣成蒜泥吗?!”
一时间桌前桌后大乱,杜文斌被一帮婆娘骂着追着,那个坐地的大嫂还把两只沾泥的布鞋冲他砸过来,吓得杜文斌只好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晚上,杜文斌垂头丧气回到家,坐沙发上的老婆邢娜脸色铁青,对螳螂身子的老公开炮猛轰:“你平日里不是毛体书法下的工夫最多吗?写个福字、对联送给农民兄弟姐妹,大家轻轻松松开开心心有多好,干嘛非要填什么心理咨询与分析,你连西服系第几个扣、领带怎么打还没搞懂,就想装燕尾巴狼学弗洛伊德?”
“本来不是这样,第一个找不到金耳环,第二个想找吕寡妇续弦,我都是分析得挺对路的,就是后来那些人非把我归类占卜算命的才……”“行了,别再吹了,去洗手间照照镜子,先把你脸上那鞋印洗净了吧!”
老婆邢娜刚入洞房那两年是不常在河东做狮吼的,也会到河西跟杜文斌莺歌燕语你侬我侬相聚两依依。只是随着身材纤细、容貌姣好的邢娜在单位办事靠谱、深通人和术道,仕途的帆船犹如顺风快递般一路通达,绝不输杜文斌一笔欢畅而出的毛体字;反之,清幽闲散的杜文斌在邢娜眼里成了“无桨之舟”,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处世不争,甚至还像公交车上给老人让座那样像个谦谦君子把争权夺利的机会就这么一次次地拱手让给别人。于是,邢娜翻出杜文斌一张在庐山拍的照片:讽刺他倒背两手望远,还无耻地冒出那句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滑稽可笑模样。真是“癞蛤蟆把‘湿’当作‘诗’,呆在淤泥烂叶枯枝的池塘里也配眺高望远?”
邢娜给杜文斌敲响警钟,“咱可有协议,我现在正是竞选区政协委员的风口浪尖上,你别再学关公耍大刀了!”
杜文斌点头,“明白,我这螳螂身子就去竹林折片竹叶,天天吹个夜晚清风送爽的曲子,保证你愉悦欢心。”
邢娜的区政协委员是在一份实实在在工作成绩上奠定选票基础的,当时区教委常年指定的一家酒店负责承办“五省二市小学语文教学研讨会”,不料,就在会前十天,酒店突然发生火灾,会场和餐厅都受到波及,区教委会议筹备组的人四处忙碌,总算定下一家让人满意的酒店,但酒店会议室大小、设施都不符合要求,这时候,身为校长的邢娜果断提出把自己学校的电化教学室整理出来当做会议室。
筹备组的人考察了电化教学室后非常满意,最终这所区第二实验小学不但作为主会场,会议还把“现场教学观摩”也调换到该校,邢娜前前后后忙得脚不离地、衣不解带,把杜文斌撂在家当了一个多月的牛郎。“会议圆满成功”也促成了邢娜区政协委员的强势当选,她的一番艰辛付出终于有了丰厚回报。
“高,实在是高!”杜文斌回味老婆波浪壮阔的战斗历程和流光溢彩的美誉光环,他翘起大拇指,重温老电影《地道战》里“伪军方司令”那句经典溜须台词,捣肚翻肠,五味杂陈。杜文斌想起距他现在因拆迁临时租住房子的街对面,有一个“精修钢笔”的小门头房,门只开一扇,窄到只有家用液化煤气瓶才能“正身而入”,修钢笔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师傅,墙上挂了幅楷书写的《静》字。这个字让杜文斌感慨万千,每当心烦忧闷时,仿佛自己与静待上门客、静心屏气修笔、静心无言望远的老师傅脱离车水马龙的街市,升腾到一片静谧空域,心音相通、平和流畅。他虚空比划着,用毛体手法重复写那个“静”字,直至心安入定。
世间万物变化运转,反复无定。祸福、悲喜、吉凶像一颗颗划过夜空的流星,你不知谁会在你眼前耀眼一闪而过,也不知谁会变陨石砸在你脑壳上。
有颗烦心的陨石就砸在邢娜的脑壳上。
周三上午,四年级一班的学生们在上体育课时,一个胖胖的男学生鬼使神差地溜回教室,令人奇怪的是他不走虚掩的教室正门,而是翻窗进教室,拿了饮料又诡异地直接从窗台跳下,结果右腿后脚跟砸在水泥地面的走廊上,孩子“嗷、啊——”的凄厉呼叫声惊动了老师和同学们。120救护车极迅速把孩子送到市中医医院,拍片后确认:胖男生的脚后跟粉碎性骨折,需要立即做手术,并告知,即使手术成功,孩子右脚也难免落下残疾。这个诊断犹如平地一声雷,让闻风而来的学生妈妈一蹦五尺高,怒目圆睁怒火中烧,她要找学校讨个说法。
邢娜代表学校方面首先表示同情和慰问,并表示目前最紧要的是配合医院和学生家庭做好孩子的治疗、康复和安抚工作,另外学校也将认真核实事件的全部经过,落实责任并作出处理,尽快给学生家长答复。
第二天下午,风云突变,胖胖男生的爷爷、爸爸、舅舅、姑父等人来到学校,要求学校赔礼道歉、惩处失职的体育老师,同时提出80万元的赔偿要求。否则,他们要维权斗争到底。
邢娜把这些撸袖吹胡子瞪眼的男性家属们让进接待室,让副校长把初步的事情调查经过通报给大家。副校长的通报刚念完,孩子的亲属们就纷纷拍案而起了,双方争执的焦点主要在于:孩子有没有过错,体育老师有多大过错,学校是基于同情慰问还是应该诚意赔礼道歉,赔偿金是走学校统一为孩子们办的校园意外险还是需要单独承担过错赔偿?
一个下午显然解决不了这么多棘手的问题,邢娜说得口感嗓子痒,眼睛都发干冒蓝光了,一直到天黑才送走这帮口口声声没完没了的家属们。
随后一连几天,这些家属们都像准点上班一样来讨说法,虽然区教委也及时派工作组驻校了解情况,对学校体育老师做了书面检查、取消评优等处理,除了校园意外险承保方及时核实开展理赔,区教委还从教育基金里拿出5万元作为慰问金。但这距离狮子大开口的学生家属方的诉求相去甚远,他们的维权队伍也不再仅限于男性,人数的增多意味着由家属们到家族群的转变;更甚一步的是,这个家族的维权行动居然蔓延到了区教委门口,他们是尾随到区教委开会的邢娜悄然而至,点名要与区教委主任对话。在区教委大楼被堵到黄昏的邢娜饥渴惊吓交织之下,只好打电话向老公杜文斌求救。
杜文斌急忙叫上好友宋大鹏,临时租用一辆收废品的电动三轮车,放上宋大鹏带来的三米铝合金人字梯,悄悄运动到区教委西墙拐角,杜文斌搭梯子、上墙头,放梯子、把邢娜拉上来;再收剃、再放下……一套娴熟的越狱般流水线作业,被讥讽为“螳螂”的杜文斌罕见地在老婆面前用灵巧乖张为“螳螂”正名一回,就在他对自己奋不顾身的壮举很满意甚至有点小感动时,他突然发现,老婆邢娜失声了!
邢娜住院做了甲状腺结节微创手术,杜文斌像一块咀嚼纯熟后的口香糖,甜蜜蜜地粘在老婆周围,让邢娜眼里秋波涟漪,蜜意荡漾在洁白的病房里。学校那边也传来消息,学生家长法院起诉,最终还是由校园意外险承办方偿付共计32万元,那名胖学生转学了,那位体育老师报名去边远地区支教了,一场聒噪,最后一地鸡毛。
杜文斌看着老婆闭眼小憩的柔媚样子,环视病房四周,心里忽然飘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要是老婆这样一直不出声该多好,恋爱岁月里她曾是一个娇羞寡言的迷人女孩,自己则是个涛涛不绝的话匣子。两个人在这间病房里,是找回各自失去的自己,还是梦中照镜子,短瞬即逝。天知道。
老婆出院后休养两周上班,杜文斌这里也复归往日平静。谁知,“十年等来个闰腊月—— 难得的机会”来了,文印中心新上任领导一扫昔日平和寡淡气氛,准备推动“全员竞聘管理岗位”,同时,鼓励在职员工读本科、考研,以此作为竞聘管理岗的重要筛选条件。顿时,人心萌动,思潮澎湃。杜文斌也随着这股洪流填报在职读研“心理学”专业,因为他有全日制本科学历并有学士学位的功底,自然也就冲到了这股浪头最前面。
邢娜瞪大眼看着埋头读书的他,像发现千年铁树繁花盛开一样难以置信。杜文斌不满地拿起笔,敲打着塑料文件夹说,“我说,咱别老拿观察盆栽植物的眼光看人好不好,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不长无名之草。人生在世,终有属于各自的名分乾坤归位。”
邢娜讥笑道:“我只知道南美洲有一种青蛙雌雄同体,可以根据季节气候变化而自己转性,今天你让我发现了第二物种。” “我代表达尔文先生的后裔,对你的这种物种论深表遗憾。”
一天晚上,邢娜想用电脑登录邮箱下载打印资料,坐在电脑桌旁,她发现电脑处于“待机”状态,鼠标点击,液晶屏亮起,有个Word文档映入眼帘,是老公写的论文提纲,一个是《从点选煎饼果子试析男女性倾向》,有从一个鸡蛋和多个鸡蛋的泛性恋论,有多刷蒜蓉辣酱和自带“老干妈”辣酱融合论的疑性恋论,有选择绿豆面还是纯白面的异性恋或同性恋论;另一个是《发现领导裤子拉链拉开的避险和趋利心理分析》,有“移花接木”论、“欲擒故纵”论、“落井下石”论、“暗度陈仓”论、“三十六计”论等等,甚至还在后面搞了一个《美女裙链拉开的利弊专题对照分析》。
这个四眼流氓,太过分了!
“叭!”邢娜气愤地点击鼠标让电脑继续“待机”去吧。好你个杜文斌,我白夸你“铁树开新花”、“第二物种”了,原来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仍是糊不上墙的烂泥一滩。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 人生今世,河东乎?河西乎?杜文斌原本看到了通往河西岸边的繁华大道,不想,一夜之间,河西胜景成了海市蜃楼。单位的中层以上管理岗位竞聘在一片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浪潮中展开了,可到头来“新瓶装老酒”,喜气洋洋拍“领导班子合影照”的还是那些熟悉的、油光的、肥头大耳居多数的烂脸,唉声叹气的还是那些愤懑不平的底层。杜文斌悄悄问同事小张:“新主任不是说优先考虑研究生(包括在读),至少也要在读本科才能竞聘管理层吗?可这里面有几个连高中大门朝哪开都不知。”“哼!”小张冲公告栏合影相片鄙夷地冷哼一声,“做戏给我们看呗,这些烂花总要我们新鲜的绿叶帮衬才更有面子嘛。当然,遭受最不公平的就数你这个唯一在读的研究生了。”小张看看周围没人,凑到杜文斌耳边悄声道:“我听说,咱们新主任的老婆就在大学继续教育学院负责招生工作,这回把咱们一网打尽给兜进去集体报名,她老婆提成不但拿的多,还晋升副主任了。一人刚得道,身边的母狗就升天了!”
“天哪?!”杜文斌完全懵了,耳朵嗡嗡地响,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里,听力全失,全身上下、从里到外被扎得鲜血横流、痛苦难当。
研究生读完了,硕士学历证书快递寄到家里,邢娜兴冲冲地打开,把丝绒面鲜红烫着金字的证书递给杜文斌,杜文斌冷冷地注视着这个花费他数百昼夜换来的东西,这个东西仿佛在无声地耻笑他,“哈哈,你就是个本本,很二的本本,哈哈哈……”突然,杜文斌发疯似地拼命把证书撕开,他要彻底撕烂、一点点撕碎,然后扔进马桶里反复地放水冲得片纸不存。看着在马桶边喘着粗气、两眼发红的杜文斌,邢娜第一次感受到靠近一头发狂的猛兽有多恐惧。
从那以后,杜文斌变得更加少言寡语。下班回家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练习他的毛体字,毛主席的诗词境象阔大、气势恢宏、声韵铿锵、气韵生动;毛主席的书法直笔劲书,汪洋恣肆,任意挥洒,线条奔放呈左斜势,动感特别强烈。伟人的书法和诗意浑然一体,豪迈、苍凉、委婉、激越,似风雨雷电、象水流花开、如天地肝胆、若大泽龙蛇。杜文斌习写毛体字前必要反复诵读数遍毛主席诗词,临窗眺远,在诗词里浮出灵动,循着伟人的墨迹,达意传神,如痴如醉。
周日上午,宋大鹏突然来找杜文斌,说他堂侄调入省电视台综艺频道做编导,两人闲聊时偶然提到了杜文斌的毛体字,宋大鹏说他这里就有收藏,堂侄急忙让宋大鹏拿出来,打开一看,不由大加赞赏,拿手机录了视频后匆忙离去。
说起宋大鹏,此人酷爱邮币书画,和杜文斌是发小,早些年是他送给杜文斌一套“文革”时期“带文7”编号的《毛主席诗词》的邮票,杜文斌爱不释手常拿出来欣赏。有一天,他忽然萌生了练习毛主席诗词书法的念头,这也是邢娜可以见证的从恋爱到婚后杜文斌一直坚持做的事。宋大鹏当仁不让地成为杜文斌毛体字的第一收藏者。
听了宋大鹏转述堂侄所在电视台要来给自己拍专题记录片,杜文斌并没有显示出多么兴奋的样子,或许,单位搞的“在职读研助选管理岗”闹剧仍在他心里有巨大的阴影。宋大鹏劝他,“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喜欢显山露水抢出风头的人,但这件事是我堂侄来策划编导,重在要拍你的毛体字,要是拍别的还用找你,我自己就近水楼台先露个脸了。”
宋大鹏的堂侄很快就登门拜访,他仔细看了杜文斌的毛体字作品,然后打开录音笔,像一名记者一样与杜文斌面对面敞开心扉交流,他把自己作为专题记录片编导作的构思、类型风格与包括作者个人风范的一整套结合起来,把日常生活、知识传播、情感历程做成三部曲,初步拍成五集纪录片。
分镜头开拍先从“知识传播”开始,镜头加了灰色滤镜片,故事从宋大鹏赠予杜文斌的一套“文7”邮票开始说起,把杜文斌吟诗、习字、眺远、沉思,拍的香炉升腾的书卷气浓郁芬芳,杜文斌仿佛一个半隐人间的孤独前行者,凭着铁杵磨针的执着,岁月变幻淡忘人间香火味。
邢娜看了镜头合集,没想到把老公弄进这方寸镜头里,他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螳螂精。她搞不明白,是镜头和她开玩笑,还是岁月和她开玩笑。
杜文斌写字拍电视记录片的消息很快在文印中心里传来了,新主任很快找他谈话,随后杜文斌得到通知,第二天调到工会去,暂时按照工会副主席的待遇安排工作,待文印中心职代会召开后予以补选确认。工会主席热情地帮助杜文斌选好办公地点,要突出阳光、希望、亲和力的体感,同时他还悄声嘱咐杜文斌,电视台拍你成长经历部分时务必到咱们文印中心来,新主任已经准备好讲话稿了。杜文斌微微一笑,说:“有数、有数,还有您,工会主席,我的直接领导,也请您讲一讲我的成长故事。”工会主席眼前一亮,搓着两手有些不好意思,“那么,我也准备一份讲话稿?”
邢娜的喜悦中也多了几分苦恼,自己这个因拆迁临时租住的房子本来就不大,现在来家探访的亲朋好友忽然比街头早集买菜的人还多,有些可疑的朦胧血缘关系让她觉得像隔着珠穆朗玛峰一样高远、深邃,但上门来访套磁、求字、攀亲甚至尝试借钱者的脸皮一点也不次于厚重的登山服,“无知才会无畏”,邢娜心里这么评价。
分镜头拍摄满足了文印中心新主任和工会主席的专访,两人大部分时间都在谈自己领导的单位如何发展、如何发现培养使用好人才,与杜文斌的成长经历就拉直成了两条平行的线,根本扯不到一块,毕竟杜文斌的岗位一直与轰隆隆的印刷机器为伍。但领导就是领导,杜文斌参加节庆联欢节目、下乡志愿服务都被精心包装、剪辑制作成单位有意识地发现和锻造工会可用之才的英明举措。
俗话说“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最后的生活部分还没拍,专题纪录片的进程突然陷入停顿。三天后,宋大鹏给杜文斌送来令他瞠目结舌的消息:他的表弟,也就是该纪录片的编导,因为与分管电视台副台长产生激烈矛盾,堂侄的纪录片编导被撤换,剩余部分不再拍摄,另外原定在黄金时段都市频道播出的计划也被取消,改为一个收视率较低的生活频道接近午夜零点播出,片子也被压缩为两集,把介绍杜文斌的毛体字为主旨改编成突出健康养生的案例说教。更为严重的是,文印中心的主任和工会主席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都被砍掉,换成一家保健品赞助商的谆谆教导。
杜文斌又“返回”了紧张而繁忙的印刷一线,领导给出的理由很简单,职代会短期内因故无法召开,工会增补选举工作也暂时搁置。
从那天晚上开始,杜文斌出现失眠,且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睡不着,干脆提笔练习毛体字,但他却总是感到莫名其妙地惶恐、情绪越来越烦躁不安,心率过快,浑身直冒虚汗。邢娜通过在市立医院的好友,找了神经内科的大夫,诊断后认为:杜文斌患了焦虑症,建议去精神专科医院诊治。
在精神卫生中心住院后的第三个月,杜文斌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老婆已经上调区教委,女儿在新西兰的留学也顺利结业并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维持婚姻存续状态的奋斗目标都已达成,该是要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杜文斌委托宋大鹏把家里挂着的那幅写诗和远方的毛体字作品捎来,挂在自己病床上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诵读:“不是只有诗才可以眺望远方,心会飞翔,山川湖海都在你的襟下。”
他走到窗边,眺望远方,然后抬起双臂,像一只大雁那样上下有节奏地挥舞着翅膀,他的襟下,仿佛山川湖海都化为一张张可爱的笑脸,目送他飞向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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