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是探花郎,怎还会想起我这个糟糠妻!」
我哭得正卖力。
「所以改嫁一事,还要劳烦大娘多替我物色物色……」
大娘怜惜地握住我的手,正要点头答应,
一道幽幽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夫人。」
我顿住。
僵硬地回过头。
正对上我那探花郎夫君意味深长的一撇,「瑾来接夫人入京……」
1.
林瑾考中探花郎后迟迟未归乡。
乡人看我的目光里充满同情。
一致觉得林瑾是要把我这糟糠妻给弃了。
我也不负众望。
像模像样地抹了两滴眼泪后,便紧锣密鼓地张罗着改嫁一事。
嗐!
若非爹爹遗愿,我和林瑾原本便凑不到一起的。
如今分道扬镳,正好!
然而就在媒人找上门的紧要关头,林瑾回来了……
2.
林瑾这个年少风流的探花郎,成了「榜下捉婿」的贵人们眼中的一块「肥肉」。
有的对他许以权势,有的则许以重利。
但林瑾想起还在家乡苦苦等他的妻,皱着眉一一拒了。
为了让妻进京后能有落脚之处。
他在京中耽误了些时日,安置好新宅。
这才急匆匆地往回赶。
不想到了家门口。
瞧见的却是他的妻,正哭哭啼啼地要改嫁……
3.
被夫君撞破我想改嫁。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林瑾客气地送走了媒人,转过身来看我。
「天色不早了,夫人可用了饭食?」
我有罪。
就算林瑾休了我也不过分的那种。
我居然让堂堂探花郎,用提笔作文的手给我做饭!
我羞愧地多扒拉了两口米饭。
但是不得不说,林瑾手艺真好!
我碗里的饭和桌子上的菜盘子,很快便见了底。
就在我一脸满足地摸着滚圆的肚子时。
林瑾淡淡地开了口:「夫人用好膳了?」
我点头。
他正襟危坐。
「那便与瑾聊聊改嫁一事吧。」
闻言。
我一口气没上来。
噎住了……
4.
自己离家不过数日,妻便要改嫁。
林瑾心中并非毫无波澜。
一种陌生的气闷感缓缓淹没了他。
做好的晚膳,他一筷子没动。
好不容易忍到她用完饭。
林瑾坐直身子,抿唇不语,等她解释。
谁料她竟急得呛咳起来。
眼角都泛起了红。
单薄的身子因剧烈的咳嗽,显得羸弱不堪。
想起他中探花前,家中贫寒。
她嫁给他后,还未过过一天的好日子。
林瑾心中的气,登时便泄了一半。
待到她轻拽着他的衣袖,怯怯地望向他时。
林瑾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早已如潮水般退散。
可她却忽地用帕子捂着脸。
瘦削的肩膀颤动起来。
「夫君,妾错了。错在不该不相信夫君,以为夫君真像乡人所传的那样……嗝……要弃了我这糟……嗝……」
看着她哭到几欲背过气去,说话都说不利索。
林瑾心头一紧。
他顿了顿,手足无措地安慰她:「夫人莫哭,瑾……没有怪罪夫人的意思。」
谁料她却哭得更大声。
好似存了满腹的委屈,无处诉说。
可是他做错了什么?
林瑾于是反思起自己来。
5.
我真的很虚。
心虚的虚。
导致我说话都没底气。
像是重病在身、常年缠绵床榻的老妪。
为了防止林瑾暴怒之下,拎起做饭用的菜刀追杀我。
我捂着帕子,在林瑾面前忏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哭着哭着……便哭出了真情实感。
我悔啊!
终究是动作慢了一步。
这下改嫁不成了。
呜呜呜……
林瑾说他不怪罪我。
我却哭得更大声了。
为什么不趁机休了我?!
我俩根本不合适啊!
他舞文弄墨,我大字不识几个。
他天天读的是四书五经,我天天歪在榻上翻话本子里的图。
他喜静,我却偏好热闹。
我新认识的好姊妹阿花跟着她兄长念过几天书。
她形容我是,静若处子,动如……疯狗。
简直辱没了「姜子衿」这样文雅的名字。
想当初,林瑾准备科举,在家中苦读。
我为了不碍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喘,好生安分了一段时间。
林瑾夸我温柔娴静。
我脸上带笑,心里骂娘。
好不容易熬到他进京赴考去了。
我长吐一口恶气,扭头便跑到阿花家去诉苦。
后来听说林瑾嫌弃我,不愿归乡来接我,我心中大喜。
谁料好日子没过几天。
他竟……回!来!了!
我悲痛望天。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6.
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妻。
林瑾心中颇为悔恨。
其实也怪他,先前冷落了子衿,才让她如此没有安全感。
一点风吹草动,便让她惶恐不安,着急着要改嫁。
他怎么可能会弃了她呢?
姜老爷临终前将她托付给他,她便不只是他的妻,更是他肩上的责任。
林瑾又回想起子衿刚嫁给他时。
那时科举将近,他分身乏术,白日里给人题字赚钱,晚上挑灯夜读。
根本没有陪伴子衿的机会。
就连成亲那晚,他也只颤抖着手,挑了她的红盖头。
后来两人尴尬地坐在床边,相对无言。
还是子衿先善解人意地开口,劝他到书房温习课业。
他故作镇定地颔首。
回书房前,却刻意站在外面吹了许久的冷风,这才褪了脸上的热。
后来,他便在书房长住下了。
再也没有去打扰过子衿。
平日里子衿更像是个安静、脆弱的泥人。
只有当她鹿般的眼睛里,偶尔闪现出一丝狡黠时,才让林瑾觉得,她这个人终于是有血有肉的了。
然而她这样的神态并不多见。
或说是……不让他见。
子衿对他并不亲近。
所以听到子衿要改嫁的消息,他抿着唇,居然毫不感到意外。
只是默不作声地出了驿站,一连换了三匹马,终于从京城赶了回来。
好在。
还不晚。
林瑾心中的阴霾终于散了些。
他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多陪伴子衿。
7.
林瑾不松口放我,我便没了改嫁的可能。
只能在他说入京时,艰难地点头答应。
听他说,皇帝赐给他的新宅还挺大。
我勉强安慰自己。
到时候一人一个院子,谁也不碍着谁。
打定主意,我愉快地开始收拾行李。
就是林瑾最近挺奇怪的。
没事总往我身边凑。
难道是……太无聊了?
我犹豫片刻,还是心疼地把自己珍藏多年的话本子拿给了林瑾。
林瑾待我也算够有义气了。
他投之以桃,我怎么着也得报之以李不是?
8.
林瑾瞧着她献宝般地从床底掏出话本子,递给他,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他从不看这些的。
在她身边,也只是想多陪陪她,并不是真的无事可做。
但看着她真诚的眼,林瑾顿了顿,鬼使神差地把书接下了。
罢了。
她也是为他好,怕他在家中无聊。
既然她爱看话本子,那他也看。
这样以后便不至于一同坐在床边,却相对无言。
听说有些话本子,也讲夫妻间的相处之道。
林瑾怀着求知若渴的心,翻开了话本子。
结果只翻了两页,便「啪」地合上了。
9.
林瑾拎着话本子来找我时,耳尖红得能滴血。
我一脸狐疑,话本子有这么好看吗?
往常我看不懂字,只能拣着里面的画瞧,也就那样啊。
他嘴唇颤抖:「夫人,你……可知这话本子里讲的究竟是什么?」
我果断摇头。
但说实话,我还挺好奇。
于是我眼珠子一转,拉起他的袖子,故作娇羞。
「夫君,妾目不识丁,看不懂这话本子上的字。」
「若夫君有空,可否念给妾听?」
谁料林瑾像是被火撩了一样。
着急忙慌地扯回被我攥在手中的衣袖,将话本子丢还给我。
「瑾突然有事要忙,改日再来陪夫人。」
说完他逃也似的回了书房。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盯着林瑾的背影,恨得直跺脚。
什么有事要忙!
回来这么多天也没见他有什么正事要干。
都是借口!
不念算了。
等到京城,我拿着他的俸禄,找十个小白脸,围着我念!
10.
林瑾带着责问的意思,气势汹汹地进了她的屋子。
出来时,近乎是落荒而逃。
他不敢见她。
只能关上书房的门,坐在案前揉着额角。
林瑾抽出一本游记,放在案上,摊开。
却怎么也读不下去。
坐在桌案前,神思恍惚了一下午。
到了晚上。
林瑾和衣躺在书房的软榻上。
一闭眼,脑海里都是白天看到的话本子。
还有……她拽着他衣袖央求他时,那双灵动的眸。
话本子那些浓艳大胆的话不断在他脑子里盘桓。
恍惚之间,林瑾梦到自己变成了话本子里的穷书生……
夜半,他正挑灯苦读。
书房的门被人敲响了。
他起身打开屋门。
一双纤细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门上。
门外站着的女子举止娇媚,像是吸人阳气的狐狸精。
「夜深露重,公子可否收留妾一晚……」
那女子却突然抬起头。
那张脸……竟和他的妻一模一样。
鹿般清澈无辜的眼中,倒映着他的身影。
她目光盈盈,朱唇微启,轻唤他了声「夫君」……
第二日。
林瑾黑着脸,起了个大早。
11.
我打着哈欠,开了窗。
正瞧见院子里,林瑾眼底泛青,在晒被褥。
一时无语。
读书人就这么爱干净?
宁可不睡觉也要晨起清扫?
我「哐当」一声又关上窗户。
林瑾回来时带了许多银子。
雇了人来收拾行李,不用我亲自动手。
我闲得无聊。
刚倚在榻上,翻开话本子。
屋门便被人敲响了。
门外站着的,正是「据说」很忙的林瑾。
我大度地放他进来,转过身时,却冲他翻了个大白眼。
又回到榻上,旁若无人地翻起话本。
林瑾坐在床边的脚凳上,瞟了眼我手中的话本,如同被烫了一般,匆匆移开视线。
我被迫放下书,去应付他。
「夫君找妾,是有要事相商吗?」
林瑾轻咳一声,摇了摇头。
「瑾……闲来无事,来旧屋中小坐片刻。
「夫人随意,不用在意瑾。」
屁!
是谁昨天说有事要忙的?
当着林瑾的面,我遏制住眼往上翻的冲动,埋头看书,就当他是个木桩子。
谁料这个「木桩子」,一连几天,大清早来敲门。
进屋之后,坐在床榻边,一言不发,就盯着我看。
我脸上是有花?!!!
值得你这样看!
我实在忍无可忍。
在林瑾诧异的眼神中,摔门去找阿花哭诉。
想让她帮我出个主意。
不成想,扑了个空。
阿花一家不知何时搬走了,只留给我一封信。
信我没拆,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带着对狗头军师阿花的想念,恹恹地睡了个午觉。
梦里没有林瑾。
令我心满意足,通体舒畅。
再睁眼时,我突然福至心头……
12.
子衿说要自请下堂时,林瑾的眉头狠狠抽了两下。
她一脸了然地望着他,语气中竟带了几分松快。
「妾愚笨,自请下堂,让出妻位,只望夫君将来觅得贤惠的新人。」
「当然」,她挑了挑眉,露出揶揄的神色,「若是夫君已在京中的新宅中娶了新妇,妾自然也是欢喜的,必不会哭闹阻拦。」
看着她满脸的不在意,林瑾胸口一窒。
13.
昨日我午睡醒来,突然想明白了。
林瑾先是中榜后滞留京城,数日不归。
回来之后又举止古怪,这些日子天天在我眼前晃悠。
只怕是他已在京城的宅院纳了新人,不好意思和我开口罢了。
这好说,我也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之人。
况且他中了探花郎,当了官,官夫人的那些个麻烦事我也处理不来。
正巧,他有新欢,我想改嫁。
和离书一签,皆大欢喜。
谁料林瑾听完却面无表情,毫无喜意。
他声音沉闷。
「瑾答应过姜伯父,会照顾好夫人。和离的事夫人就不用想了,瑾绝不会答应的。
「行囊已经收拾妥当,若无不妥,瑾明日便带夫人启程入京。」
说罢,他拂袖而去,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14.
林瑾原本想着,子衿如今对他不信任。
那便待到入京后,与子衿住一个院子,他们两人再慢慢熟悉。
谁知入了京,进了新宅。
子衿笑盈盈地与他分了院。
然后对着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关上了自己的院门。
让林瑾的算盘落了空。
分院而住倒也罢了。
子衿入了京后便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也不肯见他。
他在子衿的院门外接连吃了几次闭门羹。
林瑾站在院门外,苦笑一声。
他的妻,对他却如此防备。
他该想什么办法才能与她亲近?
15.
趴在门上听声的小丫鬟回过头来冲我打手势。
我和她对口型:「走了?」
丫鬟点头。
我连忙拉起她,开了院门:「走走走!去街上逛逛!」
边走我边抱怨:「林瑾天天闲得无聊,蹲我院门外干什么?害得我次次出个门和做贼一样。」
「这样不行!我得想个办法!」
可还没等我想出办法,林瑾那边便派了人过来。
「什么!
「你说夫君从马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
我惊得手中的汤勺都掉到了碗里。
得,这下不去看他,反倒是说不过去了……
16.
林瑾摔下马后,是被好友方严给送回来的。
「还是子瑜够狠!为了在公主面前故意出丑,居然能咬牙故意从马上摔下来。」
方严看着正在处理伤口的林瑾,面露敬意。
方严是与林瑾同届的进士,中了榜眼,与探花郎林瑾成了至交好友。
「你是不知道,去狩猎场前,公主看你的眼神分明最炙热。待到你故作笨拙,从马背上摔下来,公主才神色恹恹地请陛下撮合她与状元郎。」
方严摇着折扇感慨。
「得亏我这榜眼长得也够一般,若是公主看上了我,我家夫人又不知该怎么闹了。」
见林瑾只低着头换药,一言不发。
他调侃着拍了拍林瑾的肩膀:「哎,子瑜,这药啊,应该让弟妹帮你换才是。」
「为何?」林瑾眼皮都不抬一下,「瑾自己便能换好,麻烦夫人作甚?」
方严轻啧一声:「这你就不懂了,给你换药,见你伤得这般严重,弟妹自然而然便会心疼你……」
林瑾不置可否。
心里却从未想过要借这伤去博同情。
更何况他摔下马时,腿上被尖石划了一道,血淋淋的。
林瑾可没打算让子衿看见他狰狞的伤口。
方严压低了声音。
「子瑜,你要给弟妹主动关心你的机会啊!」
主动关心他?
林瑾想到子衿紧闭的院门,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是我不好,先前为忙科举冷落了她,如今她见了我便躲,又岂会来主动关心我?」
方严见他不上道,一脸着急。
「那你便主动开口啊!你装作伤重,卖卖惨,弟妹一心软,说不定就答应了。她每日来照顾你,帮你换换药,这一来二去的,你们两个人不就亲近了么!」
听见「亲近」二字,林瑾上药的手终于顿了顿。
只是……要他装病卖惨?
林瑾皱了皱眉。
若他果真如此,也不知子衿会作何反应……
17.
「夫君,你感觉怎么样?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呜呜呜……」
我趴在林瑾床前痛哭流涕。
实在是……
他娘的!
谁给我的帕子上沾了这么多辣椒水!
我明明要的是洋葱!洋葱!
原本只是想来客套一下。
用沾了生洋葱的帕子熏熏眼角,挤几滴泪表示一下关心就跑的。
谁料辣椒水一催,我的眼泪越流越多,眼眶也红得不像话。
倒是林瑾眼中颇为动容。
「瑾无事,夫人不必担忧。」
我刚想点头,目光触及到他腿上缠着的、布满血的麻布,硬生生被吓傻了。
一脸震惊地望着他,嘴边的话脱口而出。
「这还叫无事?夫君你不疼的吗?」
闻言,林瑾嘴角抽动两下,轻咳起来。
「这点疼痛倒是尚可忍耐,只是……瑾有一事,不知夫人可愿帮瑾一二?」
好歹住在一个屋檐下,也没有见忙不帮的道理。
我撸起袖子。
「好!什么忙,你说?」
「医官说瑾这伤口过深,晚上偶有高烧不退的症状。不知夫人可愿搬来与瑾同住几日?」
同……同住?
住一间屋子里吗?!
我再一次惊呆了。
但一想到是为了照料伤者。
我犹疑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头……
18.
林瑾没想到,方严的主意会如此奏效。
子衿不仅哭红了眼眶,甚至还点头答应搬来与他同住了。
但,主院地方大,除了他住的屋子,还有许多厢房,他原本只是想借此机会让她搬进主院的厢房,从未想过要逼迫她与他同住一屋。
至于让她照料他,就更只是哄她搬来的说辞。
若他真有不适,也不会去惊扰她,自唤了守夜的小厮便是。
谁料他的小妻子闻言,皱起秀气的眉,嚅嗫着开了口:「那……妾宿在外间的榻上,免得扰了夫君休息。晚上夫君若有不适,便唤妾一声。」
外间?
林瑾心头一跳。
他的屋子简陋,外间与他正躺着的里间,只隔了一个屏风!
晚上。
子衿果然抱来了被褥,铺在了外间的软榻上。
她穿着单薄的寝衣,向他问了声安后,便睡下了。
为了不让亮光扰她好眠。
林瑾撑起身子,吹灭了床边的蜡烛。
屋内落入一片漆黑。
不久,均匀的呼吸声从外间传来。
林瑾躺在床上。
与妻共处一室,他原以为自己内心会感受到平静和满足。
谁料竟是……又一次地感受到了燥热。
心脏越跳越快。
他暗骂自己禽兽不如。
却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自己头脑逐渐升温,变得越发烫、发胀。
最终整个人晕晕腾腾地半昏睡过去……
19.
今日晨起时,林瑾额头滚烫的温度把我吓得心跳一滞。
我连滚带爬地跑出去,请了医官。
总算是把人救了回来。
只是,早上滚烫的额头,烫的不仅是我的手,更是我的良心。
明明答应了要照顾他的,怎么自己睡得跟死猪一样呢?
为了防止这样的惨剧再次发生。
我一咬牙,直接把被褥铺在了林瑾的床榻上。
他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若夫君不嫌弃,妾以后便宿在夫君身边,若夫君夜里有何不适,妾也能及时察觉到。」
林瑾喉结微动,别过头,不看我。
「多谢夫人关心,瑾……无异议。」
没有意见就好。
我松了口气,直接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裹完了,突然想起来:「对了,夫君,那个……妾夜间睡觉不老实,若冒犯了夫君,夫君只管把我不安分的手脚打回去便是,不用同妾客气。」
林瑾背对我躺着,沉默良久,最终轻「嗯」一声。
于是我放心地闭上了眼……
20.
林瑾万万没想到,子衿为了照顾他,竟愿意与他同床而眠。
他心中溢满了感激与温柔。
一时间毫无睡意。
听到她呼吸渐渐变缓,林瑾小心着翻了个身。
月光洒落在床头。
林瑾毫无困意。
便一遍又一遍地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
待到子衿彻底睡熟,开始了她说的「不安分」,林瑾也还依旧未睡去。
看着她熟练地一脚踢开了被子,林瑾唇角染上笑意。
他腿伤未愈,却又怕她着凉。
只能用肘臂撑起上半身,俯身贴近,一只胳膊试探着绕过熟睡的人,抓住了被她踢至一旁的被角。
正欲替她掖好。
被他压着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
林瑾一时怔楞。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
一道凌厉的掌风便已裹挟着薄怒,冲他呼了过来……
21.
我睡得正香。
突然感觉到有人拽我的被子。
我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蒙眬地看了过去。
忽见一个黑影,俯下身子,正冲我压了过来。
一时间,我的手竟跑赢了脑子。
于是「啪」的一声。
一下子蒙了两个人。
等我反应过来,他脸上已被我这一巴掌挥出了掌印……
看着林瑾捏着被角的手,我终于反应过来,他只是好心想帮我盖个被子。
结果我扬手打了人家一巴掌。
尴尬和羞愧涌上头,让我只想一动不动地躺平装死。
然而装死不能解决问题。
我得想办法弥补。
听说用剥了皮的熟鸡蛋热敷能消肿。
于是我摁住林瑾,连着用鸡蛋给他揉了好几天的脸。
林瑾一开始还会挣扎和拒绝。
后来在我的猛烈攻势下,他只能无奈地任由我在脸上揉来揉去。
一来二去,我俩熟稔了不少。
再后来,他脸上的肿消了。
但我们两人倒是也不像从前那样相对无言了,倒像是处成了好兄弟。
尤其是林瑾现在腿伤未愈,行动不便,我便自告奋勇,替他跑腿取东西。
比如他不乐意旁人进他书房,帮他从书房取书、取公文的活儿就落到了我头上。
这天他看到窗外的桃树抽了条,从窗户里探进的一根花枝,顿时眼中一亮。
相处这么多天,一看他这模样,我便知他不是想写诗,就是想作画了。
于是放下手中的绣品,认命地去书房里给他找笔墨纸砚。
林瑾告诉我,他寻常作画时用的麻纸就放在书房的木柜里。
我照着他说的地方寻去,果然找到了几叠麻纸。
除此之外,木柜的角落里,还堆了几卷丝绢。
想到我爹曾经的藏品里,有不少名画就是画在丝绢上的。
我一顿,终究还是随手取出一卷。
省得林瑾突然想用,还得再来拿。
谁料这丝绢没扎紧。
我一碰,便直接散开了。
露出里面已上好了颜色的画。
看着画上的内容,我惊诧地挑了挑眉……
22.
麻纸上的桃花枝渐渐成形,林瑾搁下了笔。
一抬头,恰巧瞧见子衿坐在小板凳上,倚着窗,正懒懒地打着瞌睡。
他指尖微顿,很想将这桃枝下的人也画下来。
但他放笔的动静,已经将那本该在画中的美人惊醒了。
「画好了?」
她揉着惺忪的眼,起身离开小板凳,朝着他的书案走来。
林瑾以为她是想看他新作的画,指节微动,不动声色地盖住了角落里的败笔。
谁料子衿对他的新画只一扫而过,随即将目光投向被他弃在一旁的一卷干净的绢布上,状似无意地问道。
「夫君怎么不用绢布作画?妾记得许多作家名品用的都是绢布。」
林瑾失笑,万万没想到她感兴趣的竟是绢画。
「绢布作画要麻烦许多,磨墨刷浆、描绘上色要耗上好些时日,不适合即兴作画。」
子衿闻言「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什么,反倒是眼神飘忽,看起来有些神思不属。
林瑾不禁纳闷,往常子衿对作画这些不怎么感兴趣。
今日怎么耐着性子守在他身旁,看他作画,甚至还主动问起他来?
他一时想不明白,只能放下思绪,着手收拾着眼前的案几。
收拾完笔墨,看到被他随手搁在一旁的绢布,林瑾一顿,忽然想起了他放在书房里的那幅绢画……
23.
我没想到,林瑾书房里放的那幅绢画上,画的竟是我。
还是倚在榻上,神色懒散,正在看……话本子的我。
虽说他的画上没有给那话本子标书名,但我一看封面的颜色,就能认出来那是我最爱的话本子。
我一时间无语。
你说他画点什么不好。
他哪怕是画我在绣花呢,怎么偏偏要画我在看话本子!
莫不是在讽刺我懒?
画的角落里还有一行小字。
但我看不懂。
只能闷闷地把画卷好,放回去,又重新拿了一卷干净的绢布带给林瑾。
林瑾作画时,我一直坐在他身边发呆。
很想问他,画上题的那行小字是什么。
但见他埋头认真地执笔作画,倒是一时间不好打扰。
不得不说,虽然我看不懂林瑾的画,但作画的人看起来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林瑾的手骨节分明,握笔时却很有力。
他微低头,因在病中,并未束冠,青丝垂落在衣衫前,显得随性又洒脱,像是久居山林里的隐士。
我看得出神,一时间神思恍惚,不由得叹了口气。
若他真的是山中闲士,而非官途正盛、不知被多少闺中小姐倾慕的探花郎就好了……
24.
看着子衿躲闪的眼,林瑾猜测,她应该已经看到那幅绢画了。
那幅画是他每日抽些时间,画了将近一个月所得的。
原本打算装裱起来之后再送给子衿,如今她被看到了,林瑾反倒坦荡地直接说了出来。
「瑾的书房里放着一幅夫人的画像,是瑾闲暇时所画,若夫人不嫌弃,便送给夫人把玩。」
林瑾见子衿皱了皱眉,以为她不喜,连忙告罪。
「瑾冒昧,先前未经夫人同意,便将夫人画进了绢画里,若夫人不喜,瑾这便将画烧掉。」
谁料子衿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一脸苦恼:「倒也没有不喜,冒犯更是谈不上,只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夫君为何要画我在看画本子啊,画里的我倚在榻上,也太不美观了。」
林瑾未料到她不悦是因为这个。
一时间失笑。
「是瑾的过错,那幅画便送给夫人处置。若夫人愿意,瑾再为夫人画一幅如何?」
子衿闻言,两眼亮了起来……
25.
我依着林瑾所言,重新坐回到了窗沿下的小板凳上,一手托腮,一手虚抚桃花枝。
眼见林瑾正在重新铺设笔墨纸砚,还未开始动笔。
我眼珠子一转,问出了我一直想问的话。
「夫君,先前那幅画上题的字是什么啊?莫非是夫君写的诗词?」
闻言,林瑾研墨的手一顿:「那幅画上题的不是诗词。」
啊?
不是啊?
我还以为是林瑾写来夸我貌美的诗词呢!
不是说文人都好为美人写诗来夸赞她们的美貌吗?
难道我在林瑾眼里不够美?
我难掩失落地「哦」了一声。
谁料林瑾放下了手中的墨,看向我,嘴角忽然带上淡淡的笑意,「是祝词……」
祝词?
我顿时又有了精神。
莫非是祝我今后貌美如花,芳颜永驻?
在我期待的眼神下,林瑾缓缓开口,斟酌着复述起画上的字。
「愿吾妻今后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
闻言,我脸上的笑渐渐凝住了。
一阵微风从窗外吹过,卷起几片桃花花瓣,落到了我的衣裳上。
但我却无暇顾及,只呆愣地维持着手抚花枝的姿势,脑海里反复盘桓着林瑾的话。
「愿吾妻今后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
一片花瓣划过衣领,落到了我的脖颈上。
激得我打了个哆嗦,突然反应过来。
若林瑾不弃我,只是因为当初对我爹的许诺,又或是出于他自己的责任心。
那他如今是不是……对我好得有些过了?
26.
林瑾的腿伤一好。
子衿便又立马搬回了自己的院子。
偶尔遇见他,也总是移开视线,不肯看他。
同他说话时,原本伶俐的口舌也变得迟钝,说不了两句就捂着脸跑了。
林瑾头疼,莫非是他又吓着她了?
但伤好后,皇上派给他的差事繁多,让他无暇顾及这些。
这几日,林瑾被陛下派到京郊,协助安顿因天灾而涌入京城的流民。
因公务繁忙,吃住皆宿在京郊,将近半个月未归家。
其间,他倒是往家里寄过两封信,但子衿从未回过,更不曾派人来问过他。
林瑾无奈叹气。
子衿如今对他果真是铁石心肠……
差事将近收尾,但林瑾不放心,原本是打算再待几日,等彻底结束后再回去。
谁料晚间,几位同僚饭后无事,坐在一起闲聊,提到公主今晚在公主府设宴,邀请了许多家的夫人赴宴。
林瑾一顿,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同僚扭头转向他:「听闻公主设宴,特意派了身边的亲信去给林夫人送请柬,请林夫人一定要赏面去赴宴。」
「林夫人与公主交情这般好,怎未曾听林大人提起过?」
见林瑾「噌」地站起来,二话不说往马棚走,同僚一惊。
「林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城门马上就关了!」
林瑾来不及答话,跨上马,便朝着皇城里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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