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阚姐姐,愿天堂再无病痛,好好休息)
8月14日早晨9点40分,我非常敬重的一位同事也是一位姐姐,更是一位著名的新闻人——阚娟,因为乳腺癌,永远离开了我们。
这几天,很难过很伤感,想起了和阚娟姐姐一起共事的日日夜夜,那些属于我的青葱岁月。
厚道、敬业、勤奋自律、善良、聪慧、热心、美丽……她有许多优点,提起笔,似乎又找不到足够多的词语来形容。
昨天上午,我和前同事(风茕子、包士山、严娟、罗婷)一起去了武昌殡仪馆,算是看了阚娟姐姐最后一面。
似乎不能算见了她最后一面,因为她生前,已经抗拒我们的探望了,我明白癌症患者的心情。作为一个好强、优秀的女人,怎么愿意别人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所以我们一直尊重她的决定,不去探望,心里默默祝福,希望早日康复。
然而,人间终究没有奇迹,也并非足够坚强,就能够人定胜天。
走入灵堂,墙上挂着阚娟姐的照片,照片上,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皮肤雪白、圆润美丽,眼眸如星子。
她静静躺在冰棺里,因为追悼会定在16日召开,所以冰棺上还盖着厚厚的金丝绒。
包士山老师说:“你要不要看看?”
我哭着点点头,随他来到冰棺那头,周围堆满了各种鲜花。包老师用手准备掀开金丝绒布,但是他看着我的样子,突然做了个决定,他说:“小西,你还是别看了。”
我没有再勉强,也许,我不看,阚娟姐姐活泼灿烂的样子,就永远能刻在我的脑海里,以后,我一想起来,她还是那个生机勃勃的她。
听风茕子和包老师后来和我说:冰棺里的她,很瘦很瘦,尽管化了妆,还是和过去的她判若两人,头上戴着一个毛线帽,可能为了遮盖因化疗造成的秃发。
我曾经在这家全国发行第一名的传媒集团工作了15年,大学没毕业就在那里实习。这是一本创造了很多发行奇迹的杂志,曾经一直是全国发行量第一的杂志。
虽然一直以来,人们对《知音》这本杂志褒贬不一,但谁也不能否认它走进千家万户的事实。
阚娟,则是纸媒黄金时代的领军人物,至少我们这些编辑都这么认为。
在我们心里,她的离去,也是一个时代的结束。纸媒衰落、特稿界荒芜,阚娟姐带着自己的传媒梦想,也悄悄变成了仙子,上了天堂。
作为全国发行量第一的杂志,这里的压力,大到让很多人无法忍受。
就如包老师说的:“作为全世界发行前五、全国发行第一的杂志,这里各种规矩多,但编辑们最关注的铁规矩是:编辑的职称评级、基本工资以及提拔,这些只看一个指标:业绩。
哪怕你情商超级高、拍马功夫全单位第一,但只要你业绩不好,你就拿不到任何好处。当然,一个编辑要想从哪个基层提拔到管理岗位,不能只看业绩,还得看其眼界、格局和管理能力,但无论如何,其业绩必须常年排在前三。
那么,是否存在发关系稿、人情稿呢?这个还真没有。
因为总编很清楚,我们是一本完全面向市场的杂志,假如刊发的文章不过关,市场不买账,最终吃亏的是单位,同时也是在损耗老总自己的业绩。
这本杂志稿费标准很高,一个字一块钱,是许多老百姓都知道的。在本世纪初,一个作者如果能发表20篇左右的稿子,可以在二线城市全款买一套三居室;最牛的作者给我们写稿5年,就在北京全款买了一套两居室。不过,随着纸媒的衰落和房价的大涨,现在以稿费换房已不可能了。
稿费开得这么高,岂不是全国各地的优秀稿件,像雨点一样飞到编辑部?当编辑是不是像个大爷,轻松得不得了?牛得不得了?
错了。高稿酬的稿子,自然有着严苛的质量标准。这么说吧,很多牛掰闪闪的大记者,名动一方,甚至获得郭家级新闻大奖,却写不出我们需要的文章。这些大记者写一篇5000字的稿子来,到我们编辑手上能有1500字原样不动,那就值得竖个大拇指了。
一个新闻专业生,去哪家大新闻单位实习,就能写出作品发表;参加工作,基本上都能在供职的报刊上发表作品。但在我们单位,一个新编辑,能在半年内编发出一篇稿子,就属于值得大力培养的好苗子。
要组回并编辑好一篇可以发表的稿子,简直可以媲美中了双色球二等奖。这就导致我们原单位编辑生存环境之恶劣,冠绝同行。就连当时的老总都感叹,“简直像恶狗抢食”。
有同事算过账:一本杂志一个月只发17篇文章,但高峰时每个编辑部有25名编辑,即平均每人每月只能发0.8篇文章。如果每篇文章都是一个编辑独立完成的,那就意味着每月至少有4名编辑“剃光头”。
编辑发不了稿子怎么办?每个季度计算发稿业绩,若没有达标,就要降职降薪;完成了该职级规定的发稿任务,就可以升职加薪。一个季度一考核,末位淘汰,无尽的残酷。
曾有一位老编辑坦言,每月出发稿结果时,他就在东湖边上游荡,假如当期发了稿子,他就转身回家;如果没有发出稿子,他就在湖边漫步,考虑要不要投湖自尽……”
作者的稿子,因为无法写到总编满意,作为编辑的我们,经常要在很短的时间里,帮作者重写。为什么重写?因为作者采访了主人公,他拿来了第一手材料,可是文字却写得乱七八糟。
所以,这里的编辑,帮作者重写稿子,是家常便饭。我也不例外,经常早晨收到一篇稿子,一看,似乎只有开头可以用,但是下午就要交稿,只有深呼吸,按照作者给的原始材料,几个小时内写完一篇能够发表的六千字文章。
说实话,这份工作,虽然报酬高,但是真的是压力极大、竞争残忍。
编辑分了五个等级,每个等级低薪差别很大,每个季度会对我们进行一次业绩考核,业绩优秀的,升级,业绩不好的降级。如果降级到一定程度,那就打发到了培训部,每个月拿800块工资吧。
第一次遇到阚娟姐,我还是个大学毕业的小女孩,那天,我到北京采访,我和阚娟姐姐一起住在北京记者站的同一间房间。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识了阚娟姐的勤奋。
我们那里的编辑都是一个人出差,出差计划自己做,必须发表当地的稿件,差旅费才可以报销,否则就是自己出钱出差十天。
像我这种懒一点的人,每天也就去一个地方,采访一件事。
但是阚娟姐早晨六点多就起床出发,她说,这样可以请一个作者吃早饭,然后上午再去拜访一个作者或者线人,然后中午饭又可以见一个人,下午又可以约一个,晚上还可以约一个。
我惊呆了,这样一算,她一天就可以见五个线人。发展五个人给自己提供新闻线索。
所以,阚娟的稿件渠道,在全国织了一张密密的网,不管是哪个县城发生了什么值得写的事,阚娟总能立刻找到当地的作者去采访。
勤奋的阚姐姐有多优秀呢,她平均每月发稿3篇。这就是说,剩下20个编辑,得抢那14篇名额。几乎每年,阚姐姐的业绩都排名第一。
阚姐姐是怎么做到的呢?包老师举了两个小例子——
其一,阚姐姐的手机,永远挂在脖子上,就是为了在发现新闻线索时,能第一时间联系上合适的记者去采写;与此同时,她不能漏接任何一个作者的爆料电话。
其二,阚姐姐一旦发现了新闻线索,并安排作者采写后,就会全程跟踪,催稿电话打个不停,有时凌晨两三点钟了,她还在打电话给作者,讨论细节。
曾有男作者诉苦说,有一次他刚爬上床,想跟老婆亲热亲热,结果就被阚姐姐的约稿电话打断,气得他在电话中把阚姐姐“骂”哭了!
这件轶事成为我们圈内著名的段子,并演绎出无数个版本,但不管哪个版本,都在感叹阚姐姐的敬业精神有多可怕……
这种为了工作拼命的劲头,说真的,我们任何一个编辑都不敢直撄其锋。按说,阚姐姐应该是大家的“眼中钉”。偏偏,她的人缘非常好。
因为,阚姐姐愿意帮助人,她会把自己历尽千辛万苦“抢”回来的优质稿件,分给那些手头没有稿件的编辑,等于分自己的一杯羹给别人。
大家千万不要小看这“分一杯羹”,按照残酷的竞争制度,这一杯羹就可以拯救一个人的工作,让那个人保住薪水级别,保住工作。
阚娟姐姐对每个人都很好,当然也包括我。
因为她人好,而她也欣赏我的“才华”,我曾经主动选择了跟她一起奋斗,做她的兵。
然而,后面因为一些职场矛盾,已经对纸媒未来的不看好,我选择了做自媒体,自己创业,但是阚娟姐姐却一直多次情真意切地说:“小西,是我没照顾好你,让你来,又没让你安心。害得你选择离开这家奋斗了十几年的国企。“
我每次都和阚娟姐姐说:离开和你没关系,职场斗争,也不是你能够帮我避免的。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大姐。
阚娟重情义,以至于我们那一批选择离岗创业的同事们离开很久,她还经常在微信上问我:“小西,你和包老师他们好不好?有什么需要帮忙,一定告诉我。“
可能很多人说这句话就是一句客套话,可是阚娟是真的这样说,也会这样做。
我父亲去世的早,我妈常年高血压,杂志社的人都知道,但只有阚娟姐,每次遇到我妈妈,都会主动停下脚步,笑眯眯地问:“阿姨,您最近身体好不好?我们住的近,如果你晚上血压不好,打我电话,别麻烦小西,她住得远,来得没我方便。“
直到现在,阚娟姐亲手给我妈妈抄写的手机号码,还被我妈压在桌子的玻璃板下。
泪奔。
昨天,在灵堂上,才从阚娟的小姨口中得知,其实阚娟早在七年前,就知道自己得了乳腺癌,但好强的她,几乎没告诉任何人,自己吃中药,一直希望靠自己的乐观、运动,能够创造奇迹。
也就是说,阚娟在关心我和我妈妈的时候,早已经是个癌症患者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围绕着阚姐姐,不可能没有误解和中伤,她也不可能不与别的同事发生冲突,但总的来说,她很厚道,性格隐忍,吃得起亏。
昨天中午,一起吃饭,包老师说:阚娟姐很拼命,一半是因为她要强,不愿输给别人,至于这个“别人”是谁不重要,反正她就是要在自己从事的行业里,做到“第一名”;另一半是她的职业精神,觉得用尽全力,才对得起单位给的工作机会。
与此同时,她是个热心人,希望身边的同事、朋友都把收入搞上来。
阚娟姐去世的那天晚上,有个检察院的作者,这样回忆了一个小细节,分享出来,可见阚娟姐忠厚的为人——
阚娟是非常有名气的一位女记者。
见面后,她很热情,跟我谈那个题材的采访和写稿要求,在我之前提交的初稿上密密麻麻作了详细修改说明,从立意到架构,从大标题到小标题,从一级标题到二级标题,从段落的调整到一字一句的应用,写得很细也很专业。
我当时就为她的敬业精神所打动,也为她的文学素养所佩服。
吃晚饭时,她执意买了单,还自掏腰包为我开了房,而且令我不解的是,服务明明只收100元押金,她却坚持交300元押金,并反复解释说,多交点没关系,反正有退的。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故意的。
因为当晚我在房间改稿,直到天快亮才睡,待我起床时,已是上午10点多了。我匆匆洗漱后给她打电话,叫她一起去吃早餐。我知道,她当时也要赶稿子,一定会睡得晚。
没想到,她已在回武汉的火车上。
她在电话告诉我说,自己一夜没合眼,一直在写稿子,天刚亮,就匆匆去赶火车了,因为当天知音杂志社要开审稿会,她必须赶回去。
她说,临时走她没给我电话,是因为怕影响我休息。我问她,我退房后那300元押金怎么给她。
那时可不比现在,没有微信支付及转账功能。她说,押金是留给我的,用作往返长沙的车票费用。
我当时不知如何说才好,坚持要她给我详细地址,我通过汇款的形式给她。她坚持拒绝,说那是一点小钱,不算什么,叮嘱我回去后,一定要按她的要求将稿子多打磨几遍。
回家后,我继续加工后发邮件给她,她看后又提出很多意见,我又加工,经过几遍反复打磨后,终于过了终审。自那后,我们在电话多次进行了联系沟通有关稿件,至今,我再也没遇到阚娟那样厚道仗义大方的女人。
昨天,阚娟姐的小姨抹着眼泪告诉我们,在去世前一个月,阚姐姐就吃不下任何东西了,全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她意志力很顽强,很好强,做了常人承受不了的化疗强度和放疗,喉咙全部烧烂了,血管也全部黑了,但是她就是想活着活着……临终时,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实在不甘心离开……
我们都哭了。我想,可能阚姐姐爱美,不愿做手术、化疗,不想影响自己的容颜。而且,阚姐姐太要强,在最后一刻,她依然想跟命运抗争!
晚上,我和包老师微信聊天,我说:阚娟的离去,让我很难过,似乎同时结束的还有我们的那个热血沸腾的时代,那些个被汗水浸湿的职场时光。
包老师说,是的。
其实,可能在很多人眼里,知音是一本不值得一提的“俗气刊物”,似乎都是记者在家里瞎写的。
我只能说,完全不是。
在这里,有无数个为梦想奋斗的好编辑好记者,在这里,熬夜通宵编稿子写稿子,都是常态。在这里,我们发表的每一篇稿件,都要经过严格审核,保证真实。
可能正因为这样的意志力的磨练,和写作技能的磨练,以至于现在活跃在大众眼中的大v博主,不少曾经都是知音的编辑。
这是我一直感到很骄傲的事情。
直到今天,我还是觉得很恍惚,阚娟姐姐和我聊天的记录还在微信里,她的语音留言,她发的表情包,她还说:有空去吃饭啊。
从此后,别太用力地活着。
过去觉得,顺其自然,是一个很简单的词。
现在觉得,能够真正做到顺其自然,才是人生大智慧。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人生别有太多执念,尽力就好,走到行不通的地方,就换个心态,坐下来看看天上的云吧。
泪祷:
阚娟姐,一路走好。天堂,别那么努力了,学会偶尔也摸摸鱼吧,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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