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碳账户”真的能减碳？

文 | 刘君言、唐大旻、夏怡雯

作者均供职于国际环保机构绿色和平

文章首刊 于 FT中文网

2022年8月8日，一个名为“88碳账户”的新功能出现在了淘宝应用上。在这个页面里，消费者可以通过购买“低碳”甚至“零碳”商品、自行上报低碳行为等方式获得碳积分，积分可以用于兑换特定的淘宝商品。阿里巴巴集团表示，希望通过这一新功能引导与激励公众形成绿色生活、低碳消费的日常习惯，并提出“88碳账户”是其“用产品设计的方式‘助力生态15年减碳15亿吨’的重要实践” [1]。

在这个北半球多地高温、干旱破纪录的夏天，与“88碳账户”相似的各种个人“碳积分”产品纷纷高调入市。减碳的讨论，正在迅速从专业的政策与投资领域，进入到每个人的日常生活。这类机制、活动或产品极大程度降低了公众参与气候行动的门槛，但如何确保公众的参与能够带来真实的减碳效果也成为一个难题。

以“88碳账户”为例，我们发现：其现有的执行逻辑和核算基准并不满足减碳量计算的科学准则。在全民减碳的包装之下，“88碳账户”的真实减碳潜力还有待评估。

“88碳”账户怎么玩

“88碳账户”的核心是一方面通过优惠奖励激励消费者采取减碳行动，增强可持续生活的意愿，另一方面通过推介低碳产品，为消费者提供更多低碳消费选择。

其中，消费者减碳行动可以通过三种方式实现：第一种是生活减碳，即通过上传照片认证随手关灯、调高空调温度、公交出行等行为，获得减碳量；第二种是闲置回收，即通过闲鱼等平台交易闲置物品，增加商品的循环利用，减碳量由交易的闲置物品属性界定；第三种是消费减碳，即通过购买平台推荐的具有低碳属性的产品，或快递包装回收、外卖无需餐具等方式获得相应的减碳量。三种方式累积的减碳量可以在个人碳账户中通过兑换优惠券的形式消费指定商品。

根据阿里研究院同期发布的《范围3+减排：超越价值链的企业气候行动方法学》报告（以下简称《方法学》），“88碳账户”所采用的三种消费者减碳方式都属于“带动减排”，即企业（阿里）通过积极的干预措施带动其生态系统中的伙伴和其他参与方采取碳减排行动[2] 。《方法学》也详述了影响带动碳减排量大小的多种因素，以及核算过程的变量和不确定性。

目前，阿里巴巴尚未披露“88碳账户”中积累的碳积分是否或将以何种方式计入其范围3+减碳量。但若根据《方法学》的标准，作为一项带动生态系统参与者减碳的活动，“88碳账户”的规则尚存在明显漏洞。以下我们将列举几个主要问题。

问题一：过于简化减碳量计算方法

在“88碳账户”的体系中，生活减碳场景下个人行为的减碳量被简化为每次自行上传一个“低碳行为”可直接获得8.8克减碳量。然而对这个过程，平台既没有进行真实性核证，也未公布其应用的减碳量计算方法。在此情况下，即使消费者上传的低碳行为是真实有效的，如何避免同一行为在不同的项目中被重复计算仍是个关键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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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88碳账户”随手减碳场景说明

图2 笔者尝试用猫咪照片领取公共出行碳积分并成功

相比随手减碳的生活场景，“88碳账户”对低碳商品消费做了更多精细化处理，分别对低碳服饰、低碳食物、替换装、快递包装回收等设定不同的减碳量，更特别针对节能家电，按不同家电类型、能效等级计算相应减碳量。

图3 “88碳账户”低碳消费类别及减碳量计算

然而，一件产品是否低碳、又能减碳多少，同样不能简单地由平台“赋予”，而是要在经过核证后向消费者公开相应信息，并接受监督。在“88碳账户”的低碳商品介绍页面中，仍有很多产品并没有公示其宣称的“碳中和产品“相关认证，比如宣称“生产过程大气净碳排放量为零”的某纸制品品牌，虽展示了森林产品、环境管理等证书，却并没有碳足迹相关认证。

我们愿意相信“88碳账户”推送给消费者的低碳产品，是经过认真核验和细致审查的合格产品。但在此基础上，平台还应该公开、透明地展示其核算和认证方法，向消费者清晰说明这类产品哪里低碳、减碳量如何发生等。

图4 某碳中和产品及其说明页面

问题二：碳积分与减碳量，不能划等号

“88碳账户“意在撬动消费者端蕴藏的碳减排潜力，但由于减碳量计算方法的过于简化和核验环节缺失等原因，这一“账户”恐怕无法真实而准确地计量公众行动带来的实际减碳效果。

首先，碳减排量的本质，是在原有状态的基础上产生的额外性（additionality）。因此，核算“带动减排量”，也应以行为改变后产生的“效果增量”作为计算标准。也就是说，如果在企业的干预措施下，生态系统中的参与方采取了更加低碳的行动，那么，该企业的“带动减排量”就应该是参与方在没有行动的基准情况下产生的碳排放量，减去其采取“低碳”行动后产生的碳排放量。

在生活减碳、闲置回收和消费减碳等场景下，个人行为的改变被视为核算减碳量的基准。但相较于产业部门，个人行为和选择更加零散复杂、难以估测。举例来说，如果一个人平时就坐公交车出行，那么他/她本次公交出行的行为并没有在原有状态上发生任何改变，也就无从谈起行为改变带来的减碳量。

此外，消费产生的真实减碳结果也会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而变得难以预测。在《方法学》中，阿里曾明确指出企业采取的解决方案/干预措施，有可能产生难以预测的行为变化以及预料之外的负作用，即反弹效应，这部分影响也应当包含在范围3+减碳计算中。

例如，尽管使用节能家电可以减少能源消耗和碳排放，但也可能导致消费者因电费支出减少而增加对电器的使用，进而导致总碳排放反而增加。又如，消费者可能因受到减碳量兑换优惠券的激励，而购买本身不需要的商品，从而导致额外的消费排放。

《方法学》还指出了激励行为可能带来的其他负面影响，如对旧物的维护和修补所需要的能源消耗甚至可能超过生产新品的碳排放量等等。对此，《方法学》表示企业在进行碳减排量核算时，应当审慎评估这些负面影响的机制和规模，尽可能减少负面影响的出现。在出现比较重大的负面影响或者反弹效应时，企业应当予以披露。

图5 碳减排行动引致的反弹效应和负面效应示意图

然而，“88碳账户”目前的展示页中并没有对消费减碳量计算方法的描述，更遑论对潜在负面影响的评估。

对于平台企业而言，通过生活化、场景化的方式向公众传播低碳概念、提升行动意愿，很好地填补了现在公众低碳宣传的难点。然而过于简化、不准确的信息传递，也可能带给公众“我不需要真的改变自己，就能够减碳”的错误认知，阻滞真实有效的减碳行为发生。

问题三：消费者的减碳力量，何止一个账户？

我的“88碳账户”到底能减多少碳？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区分消费者的直接和间接碳排放。

直接碳排放是指家庭消费活动直接消耗能源所产生的排放[3]，例如家电的使用。间接碳排放是指发生在消费品/服务前端生产、销售过程中的排放，例如，购买的家电在生产运输销售过程中所产生的碳排放。

生态环境部宣传教育中心发布的研究报告[4]显示，（2017年）中国城乡居民间接二氧化碳排放是直接碳排放的七倍多，二者相加则能占到全国碳排放总量约一半。也就是说，个人消费行为能够直接干预的减碳量其实非常有限。虽然量不大，但消费者低碳行动的真正力量，在于他们可以改变自己的消费行为习惯与偏好，从而有力推动商品生产者、销售平台、物流等企业提供更多低碳的产品和服务，扩大减碳市场空间。

当消费者的绿色选择可以倒逼更多生产、服务企业执行更高的绿色生产经营标准、减少自身运营中的碳排放，阿里“15年减碳15亿吨”的宏愿才更具有可行性。因此，利用平台的连结性、数据能力和影响力，为需求端的消费者和供给端的企业架设真正科学有效的反馈路径，推动平台生态系统性减碳，才是阿里发挥其气候行动领导力的关键。

我们期待阿里巴巴不断优化和完善“88碳账户”的规则和减碳计算方法，并厘清“88碳账户”累积的减碳量是否计入阿里巴巴范围3+减碳量。更重要的是，范围3+“减碳15亿吨”的征程已经进入第二年，阿里巴巴需要按照《方法论》中梳理出的工作步骤，尽快确定范围3+重点的碳减排路径，制定减排计划。

“88碳账户”尚是个人碳减排产品发展的起点，我们希望未来推动个人碳减排产品和活动的设计者，都能够在尊重科学的基础上不断发挥自身优势、完善产品逻辑，倡导真正科学有效的公众减碳行动。

[1] 邓咏仪. 阿里巴巴发布「88碳账户」，个人减排量可以换购物折扣｜最前线. 36氪. 2022.8.9，

https://mp.weixin.qq.com/s/BkIJx4cC8SIoEZcGzT69Jw

[2] 杨灵叶 et al. 2022. 范围3+减排：超越价值链的企业气候行动方法学. 阿里巴巴，中环联合认证中心，碳信托. 11-12.

[3] 姚亮, 刘晶茹, 袁野. 2017. 中国居民家庭消费碳足迹近20年增长情况及未来趋势研究[J]. 环境科学学报, 37(6): 2403-2408.

[4] 贾峰 et al. 2020. 中国消费方式转型和低碳社会建设的对策与途径研究技术报告[R]. 生态环境部宣传教育中心，清华大学，Energy Foundation China: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