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开原创】夜袭“钨砂局”——赣县区大埠乡《红色大埠》故事系列（董玉发）

□文/董玉发

日子虽然清苦，年还是要过的。农历1928年正月十六日，虽然已出元宵，大埠的乡亲却大都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家家门上贴着喜庆对联，街上的行人见面后仍是互相问候作揖拜年。天一擦黑，不知谁家的小孩点燃了鞭炮，从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人们依然能感受到过年的味道。

夜已深沉，寒意袭人，凌冽的北风卷起地上的枯枝落叶，不停地拍打着门窗。 山里夜晚的天空，黑的透彻，黑的深沉。 在大埠圩街上赖家芳开的布店小阁楼上，钟正泉、赖传珠、向汉城、刘传雅这四个年轻人正围坐在 一盏 昏暗的煤油灯前，毫无睡意地小声议论着什么。

身穿蓝布长衫的向汉城和披着一件大黑袄的刘传雅紧挨着坐在一起。 对他俩，外人只知道是布店店主赖家芳请来帮忙做生意的先生，可实际上，俩人却是中共赣南特别委员会派来准备举行大埠农民武装起义、负责军事训练的教官。

因为参加过北伐战争，向汉城和刘传雅都是叶挺北伐团中精通军事要术的军人，经北伐军中党组织推荐，特地从福建赶来对起义领导人和队员们开展军事训练。

要武装起义，就要真刀真枪的打仗；要打仗，就得有枪支弹药。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赤手空拳只能是白白送死。

在这之前，为准备打仗，起义队伍已于上年九、十月份在社前坝等地秘密制造了一批土枪土炮，但是这些武器射程短、杀伤力小，到时真要“打野猪（武装起义的暗号）”，不一定管用。 真正要打仗，还得依靠“洋枪”。

为解决没有“洋枪”问题，赣南特委特地从于都调了五支枪，赖传珠、钟正泉两人动员家人出资各买了一支枪。 这样一来，起义队伍手里倒是有七支“洋枪”了，只是相对于当地反动势力的武器装备，仅有七支“洋枪”明显是不够的。

起义日子越来越近。 眼下，钟正泉、赖传珠、向汉城、刘传雅这几位组织农民武装起义的“头脑子（当地人对起义领导人的称呼）”，正为手中缺少枪支而苦恼着。

正当百愁莫展之时，向汉城突然问钟正泉：“你是本地人，应该知道本地什么地方有枪吧？”钟正泉想了想说道：“这里有枪的地方，一个是大埠伪乡公所，另一个是国民党的赣县钨砂局大埠矿警站。”

向汉城一听，立即来了精神： “那好，我们去抢！ ”

经过一番商量，四人一致认为，抢枪的主意好。 不过，大埠伪乡公所的枪不好抢，伪乡公所就在圩街上，附近还有地主彭大疤子和豪绅赖三苟组织的反动民团与“靖卫团”，万一打起来容易四面受敌，难以转移突围。 而国民党管辖的赣县钨砂局大埠矿警站，设在大埠河东长湖菜花园（现大埠乡长湖村菜花园村民小组），距离大埠圩街上较远，周边是大面积的菜地，地形开阔便于行动。

当时的情况是，大埠处于“红”“白”两区对峙态势。 以桃江河为界，河东片下汶、尚汶、长湖、杨西等地为白区（国民党统治区），河西片大部分地区为红区（共产党组织活动地区）。 为自保安全，国民党赣县钨砂局把大埠矿警站从河西的大埠圩搬迁到河东的长湖菜花园，站里设有一个警卫班，共有十来个兵，长枪十支、短枪两支，由一位姓徐的班长带班，负责钨砂以及雷管、炸药的保存和运输安全。

最后，钟正泉、赖传珠、向汉城、刘传雅四人决定，择日对菜花园进行一次偷袭，以夺取伪矿警的枪支。

第二天大清早，钟正泉派出下坑村人凌宏昌过河到长湖村菜花园，找到菜花园当地人韩孔照，两人对赣县钨砂局大埠伪矿警站进行暗中侦察。

凌宏昌和韩孔照均为农民武装起义秘密队员。 经过暗探，得知可靠情报，这几天，黄婆地矿山（属大埠伪矿警站管辖）矿工因不满工头克扣工钱，把工头打了一顿并将其丢进窿子（矿井）里，全矿已经停产，菜花园伪矿警站的领班和警卫班的大多数人已经紧急调派前去处理，菜花园的伪矿警站只留下了两个警卫、两支枪看守大门。

天赐良机。 赖传珠、向汉城去赣州特委汇报起义筹备工作了，事不宜迟，钟正泉、刘传雅当即决定，次日夜袭长湖村菜花园伪矿警站夺枪。

一九二八年二月九日深夜（农历正月十八），月亮不时从阵阵乌云中时隐时现缓缓穿越，朦胧的月光映照着远处的群山。静静流淌的桃江河，在月光下犹如一条银色的绸缎微微起伏，广袤的田野一片寂静，只有村子边的小溪河发出哗哗的流水声。

趁着夜色，钟正泉、刘传雅率领凌宏昌、凌征茂、凌征兰、凌发祯（当地人称“凌家四兄弟”）等人，从桃江东岸小溪处的田螺排进入长湖，在韩孔照的接应下，沿着狭小弯曲的田间小道直插菜花园。

他们带着两把短铳、三支鸟铳，每人腰上还别着一把锋利的小刀，个个屏住呼吸，按照预定的计划，疾步向目的地国民党赣县钨砂局大埠伪矿警站长湖菜花园驻地奔去。

提起国民党赣县钨砂局大埠伪矿警站的矿警，大埠的人民群众无不咬牙切齿、气愤填膺。 这些被伪政府和地方豪绅豢养的伪矿警，仗着有伪乡公所撑腰和手中有枪，除了在矿山上强取豪夺欺压贫困矿工外，还常常横行乡里无恶不作，他们是反动地主豪绅的座上客，却是贫困百姓的眼中钉。

凌宏昌父亲和哥哥就因为在矿上打砂子（挖钨砂）时，因为不慎弄丢了一根铁纤而惨遭毒打，老父亲被伪矿警用枪托打伤了腰至今仍躺在床上。 想起这些，凌宏昌不由得怒从心起，恨不得一脚跨到菜花园把枪夺到手。

半夜时分，钟正泉一行人悄悄地摸到了菜花园伪矿警站驻地。这是一栋四周用片石围墙围住的长型平房，透过门缝依稀可见正中的那间屋子里，有几个人影在晃动，桌子上摆着残菜剩羹，地下歪歪扭扭放着一堆酒瓶。敌人做梦也没有想到，今晚会遭到一支简陋的农民武装袭击。

钟正泉一挥手，刘传雅顺手 使劲一托， 凌宏昌就上了墙，再一个转身轻轻落在院子里。 随着咚的一声，黑漆的大门被打开，大伙倏地冲进中间的屋子，凌征茂端起手中的鸟铳对着歪坐在椅子上的伪矿警大喝一声： 不许动！

刘传雅手疾眼快，早已把靠在桌子旁的一支“汉阳造”拿在手里，凌宏昌也在一眨眼功夫，将窗边的另一只“九响毛瑟枪”揽入怀中。

两个伪矿警在鸟铳、利刃的威逼下，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口里连叫“饶命！ 饶命！ ”不费一枪一弹，两支枪顺利到手。

正当大家松了一口气时，屋外一个人影一闪跑出了大门。 此人不是别人，他是大埠伪乡公所所长、反动民团团长、大地主彭大疤子的心腹狗腿子赖斋公。

赖斋公与留守的两个伪矿警之一的廖金牯（大田廖屋人）是臭味相投的拜把子兄弟，赖斋公白天奉其主子的旨意，到长湖村菜花园雇农韩水生家里收债，见天色已晚就来到伪矿警站，找他的拜把子兄弟鬼混。 刚才钟正泉等人冲进来时，赖斋公恰恰内急跑到后院解手，看到两个伪矿警束手就擒被缴了枪，他鬼鬼祟祟地摸到大门口，一溜烟跑去给他的主子报信去了。

钟正泉见状，立即吩咐凌征茂等人，把两个伪矿警绑得结结实实推进内室，然后大手一挥说： “走！ ”按照约定，当晚夺得枪支后，要迅速把枪支转移到野猪坞彭学礼处隐藏，菜花园距离野猪坞还有很远一段路程，耽搁不得。

夜，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清，好在除了刘传雅外，大家都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于是大伙夹着刘传雅走在中间，个个一脚深一脚浅地大步朝着老屋下方向赶，准备在那里渡过河去。

眼看再转过一个屋场就离渡口不远了，突然，前方一棵树下火光一闪，打了一铳过来，紧接着又打响十几铳，中间还夹着“洋枪”子弹尖锐的呼啸声。

“不好，碰上敌人了。 ”刘传雅马上指挥大家伏倒在田边的一块大石头下，同时把手中的枪推上子弹。 原来，彭大疤子接到赖斋公的报信后，料到夜袭菜花园的钟正泉等人返回时会从老屋下过渡，就派出30多个反动团丁预先埋伏在这里，企图把钟正泉等人“一网打尽”。

敌人枪多人多，硬拼显然不行，刘传雅告诉大家迅速分散转移。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凌宏昌猛地一跃而起向河岸下游跑去，他一面跑一面脚下还故意弄出啪啪啪的响声。 敌人的火力霎时统统转向他不停地射击。 敌人一边射击，一边嗷嗷地叫着朝凌宏昌追去。 钟正泉等人知道拼不过，只好借机先渡过河。

二月的大埠山区，天亮得迟，凌晨时分刚刚下了一阵小雨，田间道路有点泥泞。钟正泉、刘传雅等人把抢来的一支枪送到野猪坞彭学礼处后，沿路返回。他们想再从前晚渡河回来的地方渡过河去，看能不能找到凌宏昌。在他们看来，凌宏昌肯定已凶多吉少，但即使已经牺牲，他们也要找到他的尸体。

一路上，大家的心情都非常沉重，能不能找到凌宏昌，谁的心里也没有底。 让人没想到的是，走到离前晚渡河回来地方还约有里把路时候，凌征茂眼尖，突然发现路边的茅草地里卧着一个人，身子一动也不动。 大家连忙跑过去，翻过那人身子一看，是凌宏昌。

凌宏昌全身湿透，浑身上下沾满血迹，一支“九响毛瑟枪”被他紧紧地抱在胸前。 钟正泉心里一沉，心里掠过一丝不祥，但此时，他也顾不了更多了，弯下身子，一心要把枪先拿到手。 就在这时，又是一个没想到，钟正泉这边抓住枪管刚用力，“死尸”凌宏昌竟动了，他手上一个激灵，把枪抓得更紧更有力，随后睁开了眼睛。

凌宏昌没死，他被敌人开枪打中了左肩，幸好只是掀开了外表的一块皮肉。 眼看把敌人引开的差不多了，凭着最后一点力气，凌宏昌借着夜色，抱紧枪支，一个猛子窜入河里，顺着桃江河水游到对岸。 上岸后，左肩的枪伤被水一冲，流血不止，加上游水太累，他再也没有了力气，昏倒在茅草地里。

众人惊喜交加，安抚好凌宏昌，凌征茂等人即着手砍竹子、树枝扎担架，预备将他抬回去。钟正泉小心翼翼地将凌宏昌手里的枪拿过来，接着又缓缓地把枪高高地举过头顶，枪身上的水滴血滴，一滴一滴落在脚下的土地里，在场的人分明听到钟正泉用他那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

又添了两支枪了，有了它们，怕他个鬼孙子土豪劣绅！

又记： 赖传珠《赣县革命斗争的回忆（1959年6月30日）》里说，“大埠暴动之后，我们又打过一次钨砂局，目的是想多搞些枪，这次虽然搞到几条枪，但刘传雅同志手炸裂了，只好回到赣州特委在医院医治去了，后来这个同志和特委书记曾延生同志一起被捕牺牲。 ”

本期图片来源于路开文化图库

董玉发，政协机关退休干部，赣州市地方史志专家库专家，独立完成或牵头组织多部赣州有关县（区）地方史志著述、编纂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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