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被学生敬佩的老师越来越少？

一年秋天，哈师大一位恩师对我讲，前苏联小说家尤里·奥列沙认为：“作家是工程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后来这句话传到中国，被“舶来”为“人民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而在此之前，德国教育家弗洛培尔提出：“父母成就孩子，父母是孩子一生的老师。”如此看来，教师节是作家、老师和为人父母者共同的节日，三者都在塑造高尚的灵魂，分别肩负着社会教育、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的神圣职责。

但遗憾的是，许多人忽视了人类最早对“教师”定义。既然现代文明需要如此众多的老师，而远古又没有“教师资格证书”制度，最早凭借什么标准来衡量教师资质呢？中华文化的源头《易经》给出了答案——《易经》“师卦”的卦辞说：“师，贞。丈人吉，无咎。”大意是，一个国家军事力量雄厚，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前提是必须由那些身高一丈的人来担当统帅，才能训练出正义之师，使天下获得吉祥，避免一将无能，累死千军的现象。对于教育也是如此，民众教育程度越高，天下越文明，但必须由那些身高一丈的人来担当教师，避免滥竽充数者误人子弟。

这里的“一丈”，不是“一丈约等于三米”的现代长度单位，而是古人用来比喻一个人智慧的高度，观念的高度，境界的高度。这种“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的“丈人”，被视为最古老的教师和军中灵魂。

远古没有职业军人，“无战之日，散兵为农；有战之日，集农为兵”。因此，古代战争的形态是，统帅首先要当教头，训练乡民，之后带领他们迎战来犯之敌，就像老师带领学生攻克知识难关一样，所以后世借用教头比喻教师。《水浒传》里的林冲，担任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就是武术老师。“学校”一词，也是借用军校而来。比如，前苏联的伏龙芝军校，英国桑赫斯特军校，美国西点军校，法国圣西尔军校，日本陆军士官军校，中国黄埔军校。

《孙子兵法》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同样，教育也是如此，荀子说：“国之兴，必贵师而重傅。”正因教师关乎家国之兴衰，所以北大校长蔡元培从《易经》师卦视角，观察身为老师的人，是否达到了“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丈人”高度。

历史，大多时候都是由流氓担任主角。因此，古代教师是弱势群体里的强势群体，强势群体里的弱势群体。当代中国教师节，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才出现。在尊师重教的礼仪之邦，这是一个很奇葩、很尴尬的节日。

五千年文明古国，只有短短30多个教师节。不知文明何在？师道何存？古时教师节从未缺席，一直将九月二十八日孔子诞辰，作为天下教师的神圣节日。在批判孔老二的时代，教师被“尊贵”地排在“地、富、反、坏、右、叛徒、特务、走资派、教师”第九位，戴上了“臭老九”的“桂冠”。教师托孔子之福，被“踏上一万只脚”。

记得小时候村里有位德高望重的数学老师，被造反者踩“踏”断了三根肋骨，但他嘴里还不停地用乘法大喊：“一台手推车就能完成工作量，你们为啥浪费五千人！”那是夏天脱坯，预备秋天换炕面子。在土坯半干未干之时，总有一些觉悟极高的“闯将”准时赶来，在土坯上踏上“一万只”脚。所过之处，“臭老九”家的土坯，瞬间变成了一张张猪腰子脸。若赶上突然下雨，土坯上的脚窝，会存一汪水儿，就像一条狗撒的尿。

可爱的狗狗是一种领地意识很强的动物，它们会用撒尿的方式来圈定地盘。但在做人先做狗的年代，两条腿的狗与四条腿的狗不同，他们不但不是人类的朋友，也不是人类光明正大的敌人，而是隐藏在阴暗角落，不知何时咬你一口的毒蛇。至今，最难教育的，仍然是长着两条腿的狗。

自古以来，凡是优秀教师的地位，低到尘埃里的时候，社会都将停止进步，走向衰落。“安史之乱”前后，唐朝一步步走向灭亡。全社会以拜师学道为耻，以攀附权贵、恭维军阀、跪舔豪门为荣。唐德宗对此不以为戒，反而纵容。时任教育部长的韩愈，类似《易经》里的“丈人”，他抗逆龙颜，独斥世俗，发表了《马说》、《师说》。将人才的逻辑归纳为“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将教师的社会价值定义为“人非生而知之者，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不仅儒家如此，推崇“顿悟”的佛家禅宗，也不敢怠慢教师。六祖惠能说：“迷时师度，悟时自度”。

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古人讨厌好为人师，喜欢尊他人为师。齐己作“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被郑谷改为“昨夜一枝开”；贾岛作“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被韩愈改为“僧敲月下门”；贾宝玉作“绿玉春犹卷，红妆夜未眠”，被薛宝钗改为“绿蜡春犹卷”。三者均被尊为“一字师”，拓宽了心灵和视野，提升了灵魂的尺度。正如荀子所说，“赠人以言，重于金石珠玉”。曾任密歇根大学、哈佛大学、耶鲁大学、普林斯顿大学教授的余英时先生，著作等身，其道德文章是“丈人”里的“丈人”。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文化中国”。很少有人再能达到他“立德、立功、立言”的标杆高度。

在古文化里，良师备受推崇。天、地、君、亲、师，互为表里。天、地为外部自然之师，君、亲、师为内部人文之师。人文之师里，重中之重是教师。君王是百官之师，父母是一家之师，老师是天下之师。其中，帝王的老师被尊为圣贤。帝王只是一代之帝王，圣贤乃万世之帝王！但不知何时起，一些教师的素质却一落千丈。

当年，一位老师讲解《诗经·郑风·鸡鸣》时，照本宣科，说成公鸡报晓，妻子推醒丈夫，赶紧出去打猎。完全与后半部分男子赠送女子“杂佩”的热恋场面相矛盾。后来听了香港中文大学饶宗颐教授讲座，才知道这是描写原始社会后期女子招亲，男朋友偶尔到女子家过夜。这种“走婚”或“试验婚”，男青年在鸡鸣时必须离开。几个月才能见一面，所以每次相聚都送给姑娘一串用玉、石、珍珠串成的杂佩。此诗写的不是中年夫妻对话，而是母权家族里一对青年男女在共同游猎生活中形成的浪漫爱情。

有一年到波尔多的酒庄品酒，途径巴黎。结识一位法国老师。向他请教莫泊桑的《项链》，他说，作者最欣赏两位女同学的契约精神和真挚友谊，完全不是批判资产阶级的虚荣心。当马蒂尔德向同学佛来思节夫人借项链时，对方慷慨地取出一个大首饰箱：“挑吧！亲爱的。”当马蒂尓德将真项链还给老同学时，佛来思节夫人坦诚相告。“我可怜的玛蒂尔德，那条是假的”，拒绝接受真项链。但我的老师却不去讲解作品的本意。

很长一段时间，感叹同为老师，为何“身高”相差如此之大？后来，读亨利·基辛格的《论中国》，瞬间释然了。这个美国老油条在392页终于说了一句实话：“1982年，中国34%的劳动力只有小学教育程度；28%以上是文盲和半文盲；只有0.87%受过中等、高等教育。”原来，昔日学生时代的师资力量太贫乏了。

转眼间，今非昔比，大学林立，但有些“丈人”教师担忧，唯一的一块净土——学校，也渐渐沦陷了。南有“操场埋尸案”，北有“北大杀母案”，东有“复旦投毒案”，西有“锤击室友案”。有些学校教学成功了，教育却失败了。如何让学生先成人，之后再成才，也许是每个教师节需要反思的课题。

那年去印度，听当地人说：“国王、医生、教师，若动善念将造福万世，若动恶念则万劫不复，因为他们的行为，会影响整个社会。”这一印度教观点，把教师对学生的终生影响，放在了至关重要的位置。

他们认为，古印度是数学的摇篮，古希腊是哲学的摇篮，古罗马是欧洲文化的摇篮。一个人成长的摇篮在哪里？在家庭、学校和社会。那么，由谁来亲手悬挂这些摇篮的安全绳索呢？是教师。老师很随意的一个行为，往往会影响学生的未来。对老师而言，只有把学生放在心里，学生才会把老师放在眼里。人为万物之灵，孩子最能分辨出哪个老师是真心，哪个老师在敷衍。

透过以上分析，会发现《易经》师卦对教师的内涵，早已给出了穿越时空的指引。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经书易得，人师难求。凡是为人师表的人，他们的身高被称作一丈，那是先民眼中最高大的尺度。“世间无不可用之兵，只有不可为之将”，“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善教的老师”。“师者，人之模范”。武则天身高虽然只有1.66米，却是当时全国标准的长度单位，取其身高五分之一作为一尺，她勉励自己成为以身作则的“丈人”；青城山是五岳的文化典范，被尊为“丈人山”；向日葵将人指向光明，别称“一丈菊”。孟子对师卦卦辞的理解是，人来到这世上如同一次挥师远征，与自身的愚昧作战，与外部的愚民政策作战。最终将自己塑造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反之，这样的大丈夫人格，又是作家、教师和家长的参照标准。有了这样的作家、教师和家长，受教育者必将获得吉祥。[作者：大路]（免责声明：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