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维德——古罗马文学黄金时代最后一位大诗人

奥维德（Publius Ovidius Naso，公元前43 —公元17）

奥维德（Publius Ovidius Naso，公元前43—公元17）是古罗马文学黄金时代的最后一位大诗人和集大成者，和维吉尔、贺拉斯、卢克莱修和卡图卢斯同为古罗马诗歌的杰出代表。

在中世纪，他在古罗马诗人中的地位仅次于维吉尔，到了文艺复兴之后他甚至有取代维吉尔的趋势。两千年来，奥维德的作品始终是西方文学正典的核心部分，直到今天他在世界文学中仍有广泛的影响力。

《奥维德诗全集》，奥维德【古罗马】/著，李永毅/译

在近代的神话研究学兴起之前，奥维德的《变形记》（Metamorphoses）几乎是后世了解古希腊罗马神话的唯一权威，《岁时记》（Fasti）是古罗马历法文化的指南，他的《情诗集》（Amores）和《爱的艺术》（Ars Amatoria）代表了古罗马爱情哀歌的最高成就，是文艺复兴以来众多爱情诗人效法的对象。

就史诗而言，《变形记》为后世诗人如何摆脱荷马、维吉尔经典史诗的重负展示了结构、技法、策略的多种可能性。 《女杰书简》（Heroides）对欧美书信体虚构文学影响巨大，《黑海书简》（Epistulae ex Ponto）、《哀歌集》（Tristia）等作品成了后世流放文学的原型。

奥维德的精致措辞受到古典主义者和新古典主义者的推崇，他的游戏性、颠覆性又受到现代主义者、后现代主义者的热捧。

在文学之外，他对西方艺术的发展亦有重大影响，为无数绘画作品提供了素材，古希腊罗马神话通过其作品的传播，渗透到西方文化的方方面面，在相当程度上塑造了今日西方的语言样态和思维习惯。

我们从奥维德的自传诗（Tristia 4.10）得知，他出生在公元前43年3月20日，比上一代大诗人维吉尔和贺拉斯分别小二十七岁和二十二岁。

此前一年，恺撒遇刺身亡，标志着罗马共和国进入了最后的挣扎期。公元前 31 年，屋大维决定性地战胜安东尼之时，奥维德还是十二岁的孩子。因此，他人生的黄金时期基本上与屋大维统治下的“罗马和平”（Pax Romana）时期重合，这也决定了他没有经历过共和国晚期血腥内战的贺拉斯那样的复杂心态，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不仅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也甚少直接关注政治。

他的出身和卡图卢斯一样优越，虽非贵族，但也是显赫的骑士阶层。和获释奴隶之子贺拉斯需要力争上游不同，奥维德引以为豪的是，他的骑士身份可以往前追溯很多代，绝非靠钱财换来的“伪骑士”。所以，从他幼年起，父亲就为他设计了骑士阶层的典型人生道路——先向罗马的名师学习雄辩术，然后靠口才从政。

虽然奥维德天生的兴趣不在此，而且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无论他写什么，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诗，他最开始还是听从功利的父亲的意见，朝着进入元老院的目标步步前进。

他年纪轻轻就进入了百人团（centumviri，协助司法官处理公民财产纠纷的机构）和监督刑狱的三人团（triumviri capitales），在眼看就能获得财务官（quaestor）职位从而进入元老院（也意味着晋升贵族）的时候，他放弃了政治生涯，专心做一位诗人。

奥维德的家乡是离罗马约 140 公里的苏尔摩（Sulmo），很小父亲就携全家来到罗马，让他和哥哥接受最好的教育。他的青少年时代正是奥古斯都诗歌的全盛期。

不必提史诗和田园诗的巨擘维吉尔、抒情诗和讽刺诗的天才贺拉斯，单就他钟情的爱情哀歌而言，就有加卢斯、提布卢斯和普洛佩提乌斯这些足以傲视后世的一流诗人。

奥维德在回忆中提到名字的还有史诗作家瓦里乌斯、马凯尔、庞提库，悲剧作家图拉尼乌斯，喜剧作家梅里苏斯，以及马尔苏斯、拉比里乌斯、裴多、加茹斯、塞维鲁斯、蒙塔努斯、卡梅里努斯等一长串名字。

虽然作为古罗马诗歌黄金时代的迟到者，奥维德登上诗坛时，罗马文学的几乎每个领域都已有独擅胜场的人，缪斯对他却分外垂青。二十岁左右，他已经成为最负盛名的诗人之一。如同屋大维的权臣麦凯纳斯成就了贺拉斯，集将军、政客和文人于一身的梅萨拉（Messalla Corvinus）也充当了奥维德的文学恩主。

奥维德早期诗作的发表时间无法精确知悉。他最早结集发表的作品可能是五部《情诗集》，大约作于公元前 25 年—公元前 21 年之间，最初分成五部发表，公元前 12 年—公元前 7 年之间重新发表时编辑为三部。 这些情爱诗的主角是一位化名科琳娜（Corinna）的女人。 甫一面世，这些哀歌体的诗作立刻“轰动了京城”。在两版《情诗集》之间，他创作了悲剧《美狄亚》（Medea），在古典时代曾获得盛赞，可惜已经失传。

《女杰书简·女人面妆》

奥维德【古罗马】/著

李永毅/译

接下来的第一部《女杰书简》展现了奥维德惊人的心理洞察力和艺术想象力，一位男诗人以女性的口吻细致入微地表达了古希腊神话中和历史上十五位女主人公复杂的内心世界。 该书大约发表于公元前 15 年。

公元前 2 年—公元 2 年之间，奥维德发表了第二部《女杰书简》，这次他选择了古希腊传说中的三对情侣，以每对情侣的名义互相写信。 虽然此前贺拉斯的书信体诗歌已经取得极高的成就，但与那些应景式、说教式的书信不同，《女杰书简》是高度戏剧化、虚构化的书信，所以奥维德认为自己创造了一种全新的体裁。

大约在同一时期，他还发表了《女人面妆》（Medicamina Faciei Femineae）、三部《爱的艺术》和《爱的疗治》（Remedia Amoris）。这些作品都继承了古希腊罗马的说教诗传统，但却戏仿这种传统，充满了奥维德特有的戏谑与幽默，诗中寻欢作乐的偷情场面无疑让屋大维统治下的罗马既觉刺激，也深感震撼。

然而，它们并非奥维德真实生活的反映。虽然在作品中一副轻浮放纵的花花公子形象，奥维德却是古罗马主要诗人中唯一走入婚姻殿堂的诗人，而且并无丑闻缠身。他曾有三段婚姻，前两段都很短暂，第三位妻子与他相伴几十年，同甘共苦，两人有很深的感情。

与此同时，在艺术雄心的驱动下，奥维德已经在创作两部长诗。一部是以古罗马历法文化和宗教传统为题材的《岁时记》，一部是集古希腊罗马神话诗歌之大成的《变形记》。

眼看他就要平静地迎来老年，并确保自己不朽的文学地位，灾难却突然降临了。

公元 8 年，皇帝屋大维决定，将奥维德放逐到黑海之滨的托密斯（今天罗马尼亚的康斯坦察），在当时托密斯位于罗马帝国的边缘，蛮族和帝国的交界地带，所以放逐托密斯是一个可怕的惩罚。

奥维德于当年 12 月被迫离开罗马，次年春夏之交到达放逐地。他原本以为，通过妻子（她与皇族女性成员关系密切）和朋友（其中不乏高官）的游说，自己能够最终返回罗马，至少能改判到离罗马更近的地方，然而希望被一次次击碎，他最终在托密斯度过了生命的最后十年，于公元 17 年（一说 18 年）病逝。

但置身异域，他并未搁笔。公元 9—12 年之间，他创作并发表了五部《哀歌集》和长诗《伊比斯》（Ibis），公元 13 年发表了《黑海书简》的前三部，第四部在他死后才发表。或许在罗马之时，奥维德从未梦想过自己会写出这样的作品，但这些诗歌却为他塑造了“情爱游戏者”之外的另一个形象——放逐者。他的放逐诗歌影响深远，从古罗马的塞涅卡、中世纪的但丁一直延续到 20 世纪的曼德尔施塔姆、布罗茨基等人。

奥维德为古罗马诗歌乃至世界文学留下了丰厚的遗产。从技巧上说，他将拉丁语与希腊的长短格诗律完美地融合起来，将六音步史诗体（《变形记》的格律）和哀歌双行体（其他所有作品的格律）发展为成熟完美、适应各种题材和体裁的诗歌形式。他的诗句以轻快、流畅和平衡著称，这种行云流水般的优雅风格掩饰了他惨淡经营的艺术。

他将感觉真实转化为语言真实的高超才华让20世纪的知音、诺贝尔奖得主布罗茨基由衷赞叹，他称奥维德《变形记》中那喀索斯和厄科的场景描绘（3.339-401）几乎实现了画面和声音、意义和语言的彻底合一，差点让此后两千年间的诗人“全都失业”。

在古典诗人中，奥维德的创造力也无与伦比，他总能通过逼真传神的细节，将一个想法、一个情境用到极致。虽然他诙谐的修辞天分常给人狡黠甚至轻浮的感觉，似乎缺乏深沉的情感和宗教的虔诚，但他描摹世界尤其是描摹想象的能力恐怕在任何时代都罕有对手。

奥维德最大的优点或许是他对艺术的诚实，一个例子足以说明问题。他在《女杰书简》中的做法与维吉尔形成了鲜明对照。他没有被任何政治考量迷住双眼，而是在忠实于生活经验的基础上充分发挥了艺术想象。

在维吉尔版本的迦太基女王狄多和特洛伊王子埃涅阿斯的爱情故事中，埃涅阿斯抛弃狄多是因为“听从他女神母亲的召唤”，听从到意大利重新建国的天命，按照罗马帝国的政治标准，这是完全正确的。

相比之下，奥维德的版本远更可信。他笔下的狄多断言，埃涅阿斯如此急于离开她和迦太基是因为狄多怀上了他的孩子。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她才决定自杀，因为她的名声被败坏了，她毕竟是一位女王。如果说这样的想象只是符合人性常理和当时的社会环境，那么堪称离经叛道的是，奥维德甚至让他的狄多发出疑问，质疑维纳斯是否的确是埃涅阿斯的母亲，因为她是爱情之神，而用离去来表露情感实在是太古怪了。

埃涅阿斯是罗马人公认的祖先，屋大维所在的尤利亚家族也声称，他们是埃涅阿斯之子尤卢斯的后代，奥维德公然挑战埃涅阿斯的神族背景，也是对当时罗马皇族的大不敬。但他遵从的不是政治逻辑，而是艺术逻辑，并且他的艺术逻辑的确难以辩驳。

按照古典学者哈尔迪的说法，奥维德堪称“西方整个古典时代最重要的诗人”，虽然论名气和水平，希腊的荷马、品达、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罗马的维吉尔、贺拉斯等人都不在他之下，但论对欧美文学实际影响的广度、深度和持久度，奥维德是无与伦比的。

相对于更具纯正古典特征的维吉尔等人，奥维德的诗歌更加复杂，与奥古斯都时期的文化秩序和政治秩序的关系更加微妙，所体现的诗学和文化观念更加丰富，所以尤其值得深入挖掘。研究奥维德对于理解古罗马诗歌、文艺复兴诗歌乃至整部欧美诗歌史都具有重要意义。

《女杰书简·女人面妆》

一

中国青年出版社

奥维德【古罗马】/著

李永毅/译

//内容简介：

《女杰书简·女人面妆》收录了古罗马大诗人奥维德的早年诗作《女杰书简》和《女人面妆》。

《女杰书简》是两部书信体诗歌的合集：第一部《女杰书简》以女性的口吻细致入微地表达了古希腊神话中和历史上十五位女主人公复杂的内心世界；第二部《女杰书简》选择了古希腊传说中的三对情侣，以每对情侣的名义互相写信。奥维德抛弃了史诗作家的全知视角，只从人物内心的有限视角来理解所处的世界，让读者熟悉的神话人物呈现出罕见的心理深度。《女杰书简》将书信的形式和哀歌体格律相结合，在戏剧化的情境中，深入角色内心，创造了一种以抒情推动叙事的特殊文体，对后世的书信体文学有很大的启发意义。

《女人面妆》则是一部关于如何养护容颜的说教诗，如今只残留了开头的一百行。

针对奥维德使用的哀歌体拉丁语格律，译者定制了对应的现代汉诗格律，并严格遵循，语言优美晓畅，富有艺术性。

为了让读者更准确地理解诗人的原作，译者为每首诗都加了大量注释，内容覆盖了历史和神话典故以及学术讨论，融合了欧美学术界数百年的研究成果，具有相当的学术性和可读性。

此外，译者还撰写了“引言”，详细介绍了奥维德的生平、成就、作品、创作背景和艺术特色，并在“研究综述”中对奥维德作品的版本、国外研究成果以及国内的译介进行了详尽的梳理。本书不仅是文学研究者和诗歌爱好者的重要参考文献，也是学习拉丁语的重要阅读材料。

//作者简介：

奥维德（Publius Ovidius Naso，公元前43—公元17）是古罗马与维吉尔、贺拉斯齐名的三大诗人之一。他一生著作等身，在其生前的古罗马就已经确立经典地位。后世的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蒙田、莎士比亚、弥尔顿、歌德，到更晚近的普希金、乔伊斯、庞德、艾略特、曼德尔施塔姆等，无不受到他的影响。两千年来，奥维德的作品始终是西方文学正典的核心部分。他的《变形记》既是古希腊罗马神话的宝库，也为后世诗人如何摆脱荷马、维吉尔等人的重负展示了结构、技法、策略的多种可能性；《岁时记》是古罗马历法文化的诗意阐释；《情诗集》《爱的艺术》等作品集古罗马爱情哀歌之大成，是文艺复兴以来众多爱情诗人效法的对象；《女杰书简》对欧美书信体虚构文学影响巨大；《黑海书简》《哀歌集》等作品则成为后世流放文学的原型。古希腊罗马神话通过他的作品，渗透到西方文化的方方面面，在相当程度上塑造了今日西方的语言样态和思维习惯。论对欧美文学实际影响的广度、深度和持久度，奥维德是无与伦比的。

//译者简介：

李永毅，1975年生，重庆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文学翻译奖、第八届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人文社会科学）和第七届、第八届重庆文学奖文学翻译奖得主，百千万人才工程重量人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出版有《贺拉斯诗全集： 拉中对照详注本》《卡图卢斯歌集： 拉中对照译注本》等拉丁语、英语和法语译著二十部，《卡图卢斯研究》《贺拉斯诗艺研究》等专著五部，在《外国文学评论》等刊物发表论文八十篇。 本书是2018年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拉丁语诗歌通史（多卷本）”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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