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军
说些什么呢?
这世上如果没有人,便没有了喧闹;没有了喧闹,便也没有了非自然的变化。说来说去,除了人和事,还能说什么呢?我们对故土那么地依恋,除了我们老了以外,主要原因是我们在寻找。
先说一些人的名字吧。一些老人的确已经去世,名字就不再提起了。
高振中、陈其福、谢五子、杨玉明、王开宇、方大个子、这个倔头、那个倔头、罗子、王小安、魏蛋蛋等。说出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大概就知道我首先要表达的是什么了吧!
起初,我并不喜欢达因苏,甚至十分憎恶。
现在需要说真话了,当初,有谁真心爱着达因苏?用一颗又大、又软、又烫的心爱着那个地方?
一道山梁、一条没有路的路,让我们失去了多少自尊?乌什水,也就是168的人都可以瞧不起坡这面的我们。那时的额敏县城,在我们的心里就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都市”。正因为这样,上面那些人的名字才如雷贯耳。他们的手里握着方向盘,可以翻过那道山梁,走过那条不是路的路,他们是见过山外大世界的人。
1970、8、我母亲带着她的两个儿子,在组织的关心和信任下,坐着一辆解放车从石河子来到了达因苏。我父亲已经在达因苏工作了。那一年,我八岁。八岁到十八岁的十年时间里,除了高考到过九师师部,再也没有出过达因苏。
那十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快乐。我和大家就像萨拉伊敏河里的泥鳅,在自己的水洼子里无忧无虑地吃着85面馍馍,很快活。坎井之蛙般地快活着。
十年以后,我18岁,在石红军的带领下,走出达因苏,到沙湾去读师范了。那个时候才知道家的位置,是可以给人分出等级的。
我对达因苏的憎恶,首先是从出行开始。
师范毕业后,我在裕民县教书。有一年,我先到162团中学找到大牛,然后结伴回家。大家还记得那辆破衣烂衫的班车吗?我们叫它贫下中农车。一如既往,到了168,便到了终点。很多时候,无路可走的地方,就是终点;终点就在无路可走的地方。我弟弟李建赶着爬犁在168等我。那天,大风夹着雪,泼妇一般迎面袭来。我和大牛背朝风坐着,我弟弟跪在爬犁上,迎风挥鞭。帽子前胸全是雪;眉毛、胡须结着雪和细碎的冰。当时,我心如刀绞。自己的亲弟弟呀!
还有一次,县二中放假,我和阿财的挑担一起回达因苏。果然,还是一如既往。我俩把东西放在一个大概叫李新颖的女老师家。李老师是165的第一届高中毕业生,丈夫是驻168部队的干部。我和阿财的挑担,迎风冒雪走过了那道山梁。当我在一连那头的石桥上见到接我来的老父亲时,真是五味杂陈。
后来,一条柏油路似乎在一夜之间飘了出来。
最早,是苏喜平和一连牛家的面包车成了达因苏的关注点。
1995年,我从裕民县检察院调到伊犁州检察院工作。1998年,我们全家从伊宁市回达因苏。那时,果子沟的路难走还危险。但165的路却一路顺风,在我的心里全线贯通了。我看见老同学何元贵也开着一辆小面包,奔驰在达因苏和额敏之间。那时,下额敏就跟到邻居家串门一样,上午去,半下午就可以回来。额敏县城再也不是都市而变成一个小镇了。
这几年,更是了不得,云上草原、山花节如雷贯耳了。巴依木扎竟然成了塔额地区的旅游胜地。我想到当年阿财、焦永新到四连去教书,都有一种风萧萧兮,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而现在竟然成为了金山银山。特别是我们家门前的那排老榆树,还成了一道地标性风景。
沧海桑田,我这里说的是故土的变化。
下面我要说说,几十年未曾改变的东西。
我们所处的那个时间段,达因苏确实闭塞、落后。但我们一到放假,为什么依然还要迫不及待地往那个闭塞、落后之地赶呢?父母在那,家就在那。父母就像一棵树,不论树长在那里,鸟儿总要飞回来。这是亲情。还有一块磁石在吸引我们,那就是友情。
四十年前,就我而言,达因苏吃喝玩乐的地方总的来说,有这么几个地方。
首先是团中学。刘吉明的土火锅,至今不忘。小刚、石红军、杨继东三家两个八仙桌一拼,即刻开战。可以从半上午一直玩到发电机房一暗一明地提醒大家快凌晨一点了,要熄灯了。有老婆和没老婆的一样玩;有老婆的玩得跟没老婆一样。当时,165的电视台独一无二,除了本团新闻,电视剧滚筒式播放。我在小刚家看过两个电视剧,都是香港的。一部叫《再向佛山行》,古代武打片;另一部叫《警花出更》,现代警匪片。十来个傻小子看得鸦雀无声,眼睛里都泛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再一个点就是苟老二家。先啤酒、再红酒、而后白酒。用老二的名言警句说:就是要喝个千层饼。喝完后,还要出去惹事。关键是老二,贵在鼓劲是他的看家本领。一会给这个说,你就不敢喊那个老师的名字;一会给那个说,你就不敢掀谁家的台球案子。转眼工夫,鸡飞狗跳。
还有一个点,是我的老窝,那就是金福家。除了喝酒、吃金福老爹做的家常菜。一句江苏话可以分几个层次,往极致里发挥。从“梦啊”开始,发展到“做大梦啊”“做”字要读zu;再发展,最后是“梦啊!做大梦啊!妈妈个梦啊!热妈妈个梦啊!”。还可以采用复沓的形式,以高亢的口号语气喊出:梦啊!梦啊!做大梦;梦啊,梦啊!做大梦!反复无常,瞅准机会就喊上几嗓子。有瘾!
有一次,冬天。我和金福在商店门口说说笑笑。何元贵赶着个马爬犁看见我们了,拉上我和金福就到副业连他们家喝酒。那天晚上,还有两个人,何老大和雷付林。喝酒的杯子是吃完药的空瓶子。有半乍高,昏黄色。那天,我和金福都喝多了。我俩相互搀扶着,在风雪之中如魅如鬼地往家里摇摆。金福说,我们是兄弟,一辈子的兄弟;以致最后,我俩紧紧拉着双手,发誓八辈子以后还是亲兄弟。那滚烫的话语,日月可鉴,绝无虚言。
第二天,金福到家里来看我。我说:何元贵那个狗怂,喝了那么多酒,还吃了一大碗米饭。他咋吃下去的?
金福说:求,他就不是人,是张克俊(指张新平父亲)养的夏老来!
好了,不说了!老了,嘴巴有点滑了,唠叨起来就没个完。昨天晚上,几个人把个八千亩一直翻到凌晨12点以后,我都闻到糊麦子的焦香味了。
我有近二十年没有回达因苏了。我要回去,看看那些老姐老妹老兄弟。寻找一下不变的人情和巨变着的故土。
(作者李军:新疆某检察院退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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