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绍基与《石门颂》
《石门颂》,全称《故司隶校尉楗为杨君颂》,东汉建和二年(一四八)刻于陕西汉中石门隧道西壁,通高二百六十一厘米,宽二百零五厘米,隶书二十二行,每行三十字,额题“故司隶校尉楗为杨君颂”。此摩崖记载汉中太守王升为顺帝初年的司隶校尉杨孟文力驳众议、数上奏请复修褒斜道的功绩而作的颂词,是研究褒斜道通塞、变迁的重要史料。一九六七年因在石门所在地修建大型水库,遂将此摩崖从崖壁上凿出,于一九七一年迁至汉中市博物馆,保存至今。
石门颂
关于《石门颂》的记载,最早见于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沔水》,文中说道:“褒水又东南历小石门。门穿山通道,六丈有余。刻石言:汉明帝永平中,司隶校尉楗为杨厥之所开,逮桓帝建和二年,汉中太守同郡王升,嘉厥开凿之功,琢石颂德。”因石刻有“杨君厥字孟文”之句,郦道元误以杨厥为其名,故宋欧阳修《集古录》、赵明诚《金石录》皆称《石门颂》为“杨厥碑”。独洪适在《隶释》中将《石门颂》中的“杨君厥字孟文”与《杨淮碑》中的“杨君厥讳淮字伯邳”句互相参校,始证“厥”字其实是语助,并非名讳。
《石门颂》的书法高古浑朴,与陕西略阳的《郙阁颂》、甘肃成县的《西狭颂》并称 “汉三颂” ,历来评价极高。清人杨守敬《激素飞清阁评碑记》云:“其行笔真如野鹤闲鸥,飘飘欲仙。六朝疏秀一派,皆从此出。”王昶《金石萃编》赞道:“是刻书体劲挺有姿致,与开通褒斜道摩崖隶字疏密不齐者,各具深趣,推为东汉人杰作。”张祖翼更在题跋中称:“其雄厚奔放之气,胆怯者不敢学,力弱者不能学也。”
结合前人的评述,不难发现,《石门颂》的书法因为是直接刊刻于崖壁之上,所以它的风格与庙堂经典一路的碑刻有所不同——结字疏秀宕逸,行笔从容、不激不厉,与篆籀之法相通,给人以高古的审美感受,显得格外天真烂漫,气势恢宏。
何绍基的隶书在清代颇负盛名,取法广博,风格独特。作品不仅具有浑厚凝重的金石气象,还透露出清新雅逸的文人气息。他的隶书很难说是出于某个碑某个帖,但凡汉隶中的经典名作,如《张迁碑》《礼器碑》《乙瑛碑》《曹全碑》《石门颂》《华山碑》《衡方碑》等等,他都涉猎临习,用功极勤。他与那个时代的许多文人一样,醉心痴迷于金石,访碑捶拓,庋藏甚富。常年的鉴藏活动,不仅给他带来了开阔的视野,同时也滋养着他的书法,因此他的各种书体总透露出一种古意和恣肆。
何绍基临石门颂
何绍基在《东洲草堂金石诗·借钩杨又云(继振)所藏〈娄寿碑〉即题碑后》中写道:“……许我借归真大惠,江南旧梦重温燖。午窗描取一两幅,夜睡摹想画破衾。桂张二宝倘并到,何惜十指松煤黔。”自注:“桂相国(桂馥,一七三六—一八〇五)藏《华山碑》,张松屏藏宋拓《石门颂》,俱欲借钩。”诗中描绘他在借得友人所藏的《娄寿碑》后,醉心勾描,至睡梦中仍不忘摹想,甚至画破被子。同时,他又想到,如果桂馥所藏的《华山碑》与张松屏所藏的《石门颂》能一并借到,哪怕日夜勾摹,十指被松烟墨染黑也在所不惜。这样的心境与感情流露,足见他对汉碑名拓的痴迷喜爱。
遍检何绍基的日记与诗文集,我们发现他所收藏学习的《石门颂》拓本主要有三个本子:
一是道光五年(一八二五),他在济南得明代奚林和尚旧藏《石门颂》拓本。
二是山东历城周永年“藉书园”所藏《石门颂》旧拓四幅。在《东洲草堂金石诗·朱时斋、杨旭斋来看〈石门颂〉,因追述癸未、甲申旧游,话及蒋伯生、周通甫、杨徵和、张渌卿、朱季直,及仲弟子毅,皆成古人,凄然有作》中,他说道:“《石门颂》者,藉书园所藏旧拓共四幅,流落散失。陈晋卿得第四幅,留置吾斋;既而杨旭斋以首、二幅来,李子青以第三幅来,遂成全璧。余于乙酉春,得奚林和尚所藏《石门颂》及《张黑女铭》,忽忽三十五年矣。”
三是咸丰五年(一八五五),四川嘉定知府李文瀚赠本。在《跋石门颂拓本》(《东洲草堂金石跋》)中,他写道:“咸丰乙卯(一八五五)初秋,余已卸蜀学使事,即为峨眉之游,先至嘉定府,为李云生(李文瀚,字云生)太守款留署斋者三日,论古谈诗,荷花满眼,至为酣洽,插架书帖甚富,浏览之余,快为题记。见余心赏是拓,临别遂以持赠……拓本甚旧,非百年内毡蜡,余所藏《孟文颂》此为第三本。同治癸亥。”
何绍基临石门颂
何绍基早在二十七岁时,便收藏了《石门颂》拓本。而他正式临写《石门颂》则要到咸丰八年(一八五八),已是花甲之年。上海中华书局一九二四年出版的《何子贞临〈石门颂〉真迹》,有正书局一九二五年出版的《何子贞临〈石门颂〉〈礼器碑〉合册》,商务印书馆一九二六年出版的《何道州临汉碑十册》之《蝯叟临〈石门颂〉》,日本中央公论社一九七七年再版的《书道艺术》第十卷《何绍基临〈石门颂〉》,河北美术出版社一九八八年出版的《何绍基临〈石门颂〉残本》,西泠印社出版社二〇一一年出版的《何绍基临石门铭册》,均是其晚年手迹。
通过何绍基临习的传世汉碑墨迹及诸多记载,我们发现他的隶书之所以能在有清一代众多隶书名家中脱颖而出,独领风骚,不仅因为他有着惊人的毅力,更因为他有着不凡的智慧。
据其孙何维朴回忆:“咸丰戊午(一八五八),先大父年六十,在济南泺源书院,始专习八分书,东京诸碑,次第临写,自立课程。庚申(一八六〇)归湘,主讲城南,隶课仍无间断,而于《礼器》《张迁》两碑用功尤深,各临百通。”又如马宗霍所说:“(子贞)暮年分课尤勤,东京诸石,临写殆遍,多或百余通,少亦数十通。”何绍基的书法在当时已颇负盛名,但他并没有陶醉于自己所取得的成就,六十岁仍然坚持日课,数十通、数百通地临写,足见他对隶书的执着,是发了“大愿心”的。这也与那些“朝学执笔,暮已自夸其能”之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除了临古精勤之外,何绍基在学习汉隶的过程中也十分讲求方法——“次第临写,自立课程”。以咸丰八年(一八五八)十一月的日课为例:“初三日,临《礼器碑》。初五日,临《礼器碑》第一番毕。初七日,《礼器碑》二番竟。初十日,临《石门颂》竟。十三日,《礼器碑》第三番竟。十五日,临《史晨前后碑》竟。十八日,《礼器碑》临第四通竟,接《道因碑》。廿七日,《道因碑》完,接《礼器碑》。”(《何绍基日记》)在临写的过程中,他“或取其神,或取其韵,或取其度,或取其势,或取其用笔,或取其行气,或取其结构分布”(《书林藻鉴·书林纪事》)。是故每一次的临写看似极为相似,其实次次有所不同,次次有新的解读。
在《东洲草堂金石跋·跋小字麻姑山仙坛记旧拓本八则》中,他说道:“古人刻石,先神气而后形模,往往形模不免失真,神采生动殊胜。后人刻石,专取形模,不求神气,书家嫡乳殆将失传。描头画角,泥塑木雕,书律不振,皆刻石者误之也。虽出此等佳帖示之,真解人不易索矣。”何绍基对书法中“形”“与神”的认知十分精辟,也不难看出他注重对碑帖“神”的把握。王潜刚《清人书评》评其晚年临作时说道:“蝯叟临书,无论何碑,只是一个字体。吾见其临汉碑数十种,只如一种。书家固贵神似。”
将何绍基临摹的《石门颂》墨迹与《石门颂》拓本相互比较,我们可以发现,何绍基在临摹的过程中很好地把握了《石门颂》平直疏放的结字特点,书写时全用腕力,压住笔锋,用篆书的笔意为之,行笔过程中注重逆势,涩笔缓行,故书写出来的点画沉着劲挺,全无纤弱浮滑之病。清初以来“以篆为源”的观念深入人心,至清季仍有众多书家去践行、探索。这其中,何绍基是一位最为成功的书家。而在何绍基临习的诸多汉碑中,《石门颂》又是最为典型的“以篆为源”的写法,给后来者以启迪与示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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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陈丽玲
主编 | 廖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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