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梦蝶：风雨惊起故园秋（散文）

人间忽晚，山河已秋。不知不觉便过处暑了，然而天气依旧闷热无比，整个城市在烈日暴晒下更是密不透风，丝毫看不出来“天凉好个秋”的迹象，更别说“你秋高，我气爽”的感觉了。

几天之前，不经意间在报上看到了一张关于家乡的封面照片，那应该是报社记者通过无人机航拍的“千亩水稻种植示范基地”。照片还配发了这样的文字：“内江，是一座来了总会有惊喜，走了还想再来的城市！”无独有偶，之前一日，我正好在报社融媒发表了一首题为《谷子熟了》的小诗，其中有两段文字是这样的：……滚烫的汗水有些许咸味/滑过父辈们满是沟壑的脸庞/形同绵绵不绝的秋雨/浸湿着脚下的这片土地/暗中孕育了来年秋天丰收的希望……从农村飘移到城市/绝大多数稻谷开始了命中注定的流浪/直到飘落成一粒粒雪白的大米/最后煮成一碗人间烟火/让饮不尽乡愁的人们活色生香……

内江到底是一座怎样的城市，相信430多万父老乡亲自有评定，无需多言。然而，从内江的青山绿水间走出了国画大师张大千和新闻巨子范长江等人，却是不争之实。我的家乡呢，因为有了流经四川和重庆两地的一条清流河，可谓阡陌纵横，沟壑交错，虽然地处边陲，风光异常优美。尤其是春秋两季，更显色彩之鲜艳和斑斓。而今正值秋日，姑且不说春季里来菜花金黄，蜂飞蝶忙罢了，仅说金秋时节吧，“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船工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这是何等的山川秀丽，物产丰富啊。

秋天的到来总是大刀阔斧，横冲直撞，宛若出入无人之境，而不像春天那般细雨润物，悄无声息。所以，很多时候，当我们还在反感、厌恶、甚至诅咒盛夏的粗暴与狂野，秋天正在不徐不疾，不亦乐乎地忙着给漫山遍野的庄稼调色，你看，那弯下了腰的稻谷、咧开了嘴的玉米、笑红了脸的高粱、低下了头的葡萄……五颜六色，硕果累累，这些，不都是秋天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丹青妙手，挥洒自如，潇洒写意给我们描绘出来的杰作吗？

因而，每年中秋前后，但凡回到家乡，我总是喜欢站在清流河畔的打鼓山上，远看风吹稻谷千重叠浪，近听河水蜿蜒波澜不惊。如果是白日，宋代诗人陆游的《秋日郊居》非常应景：“行歌曳杖到新塘，银阙瑶台无此凉。万里秋风菰菜老，一川明月稻花香。”换作是夜晚，既有萧瑟凄凉，又有奇丽壮观的，当是唐代诗人白居易的《村夜》了吧：“霜草苍苍虫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绝。独出门前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

难怪长期居住在钢筋水泥这片城市森林中的人家迟迟没有发觉秋天的踪迹，原来，秋天爱上了风景如画的山水田园，还在乡村乐不思蜀，流连忘返，过上一段日子才会匆匆起程，赶往城市。

一片落叶，寄托一缕相思；一场秋雨，唤起一腔深情。秋天不仅是收获的季节，更是思念的季节，因为这个浪漫而美好的季节有阖家欢聚的中秋，还有高悬天边的圆月。不管是“一年美景君须记”也好，还是“自古逢秋悲寂寥”也罢，那些早在春天播种下去的思念与乡愁，如同种子一样开花结果，茁壮成长，经过整个夏季的洗礼，已经日渐成熟，也到了一个等待收获的季节。也许，在这个“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季节里，对于故土和爹娘，既有“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似的惜别，也有“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似的惆怅，还有“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似的惬意，更有“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似的相思……而正是有了这样的惜别、惆怅、惬意与相思交织一起，五味杂陈，才让我们故土难离，亲情难忘。

我总是在中秋时节从城市赶往乡村，扑向家门。仁慈的父母、熟悉的老屋、还有大门口那株父亲在我出生之日亲手栽种下的蒲葵树，一次次温情而坚定的接纳了我这个异乡游子的风尘仆仆。“妈，这个糍粑好香哦！”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贪婪地吸了口气。此时，正在灶台忙前忙后的母亲笑咪咪地说道：“就你嘴谗，等会吃哈，还没孝敬老天爷呐！”

香喷喷，热乎乎的糍粑大都是用新米做成的，平时沉默寡言的父亲喜欢在里面掺杂一点陈米，我想父亲这样做，也许是寓意着承前启后，而不是喜新厌旧。每次动嘴开吃前，母亲忘不了摆上碗筷，放好酒杯，盛上一点新米饭，非常虔诚地念念有词，我知道，她是在感恩上苍慈悲为怀，垂爱众生，同时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再有收成。母亲这种郑重其事的仪式，如今在乡间已经少有了，那是她从我当年以96岁高龄辞世的外婆手里传承下来的，而且让她潜移默化，发扬光大。

“真好吃，这才是秋天应有的味道。”母亲祭拜苍天与先祖的仪式刚刚结束，饥不择食的我夹起糍粑，一口咬了上去。“你说什么味道？真有那么香？”母亲一时间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问道。我一边吃着，一边感叹：“嗯，这是时间酝酿出来的香味，必须经过春与夏的缓慢成长和反复酝酿，这里面有土地、阳光和雨露的味道，哈哈，我吃出来了！”母亲更加听不懂我的喃喃自语，但她微微地笑了，她的笑容自然而亲切，如同父亲的笑容温暖而实在。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今年真是一个“多事之秋”啊，酷热席卷大地，高温史无前例，不知何时才会且等秋风乍起、秋雨疏狂、秋日漫长？

尽管如此，我却坚信：没有一个盛夏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深秋可以缺席，就如再漫长的疫情，也无法阻挡我们对于生活的热爱与激情，这个世间，又有什么能够隔断秋天的义无反顾和风雨兼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