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狗一嘴毛

1

事情要从三年前的一场美容意外说起。

那一阵陈青的婚姻遭遇了重大变故，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天天不在状态。这天陈青刚刚接到了她丈夫高河的电话。电话里，高河以斩钉截铁，不容商量的口气提出离婚。挂断后陈青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努力支撑着才没使自己跌倒。

然而，泪还没止住，命运就安排一个女人向她靠近。那个女人就是同样被丈夫嫌弃的姚秀芬。陈青刚接完这个摧心的电话，姚秀芬就进了她的美容室来做脸。

姚秀芬做脸，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做脸。这之前的几十年她对美容嗤之以鼻。一来觉得人的美丑是天生的，美容室什么的都是骗人的。之所以常美容的女人看上去年轻是因为她们本来就吃穿不愁，且不必为繁重的家务拖累，自然年轻。再有化妆品造假，能不美吗？二来觉得老夫老妻了还美容，纯属瞎糟踏钱。

可她到底还是走进了这个她以为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涉足的地方。

她说做脸。然后眼睛飞速在墙四周寻找价目表，以便做起来心里踏实。

陈青这时候还没缓过来，想推了不做，因为她状态实在太差了。可她到底没有推。或许想到马上就要离婚了，除了赚钱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又或者看姚秀芬脸生，是个新顾客，不想错过。

她红着眼圈，用感冒时才有的声音来招呼姚秀芬。

第一次做脸，姚秀芬以为那面部的不适属正常反应。她紧咬牙关，一声不吭，怕出洋相被人笑话。

等到那强烈的刺痛迅速蔓延开来，犹如一团烈火疯狂地灼烧着她面部的每一寸肌肤时，她终于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尖叫。

下一秒，陈青的心脏骤停。她惊恐地发现，握在她手里的不是乳液，而是一瓶具有腐蚀性的清洗溶液。

2

直到三年后的今天，这事儿也没完。姚秀芬的丈夫李东南隔三差五来陈青这里闹。索要赔偿。

只是他索要的赔偿很特殊，也很猥琐。他不要钱，他要陈青跟他睡。

“你搞坏了我老婆的脸，还让我不要跟我老婆离婚。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当初给的那点赔偿全都给她拿去补脸了。结果钱花光了还倒贴了十几万，她到现在不还是个鬼？你要我跟鬼过日子，行，你得跟我睡！”

李东南就是这么气势汹汹地跟陈青谈判的。说到“跟我睡”几个字时没有一丝迟疑，语气是那么理直气壮。

其实李东南提到的“那么点赔偿”，已经是陈青的全部家当。她甚至把前夫留给她的唯一一套房子给卖了，来为她的疏忽买单。

她知道即便她倾家荡产也弥补不了她的罪过。姚秀芬那张脸是毁得没救了。因为烧得太厉害，花了几十万也没好多少。她再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即便在家里，只要不是她一个人，她都要像个阿拉伯妇女，把自己的头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姚秀芬真是个苦命的女人啊。她做脸本是因为丈夫嫌弃他，想通过改变形象来挽回丈夫，结果因为陈青的疏忽把她的后半生彻底葬送了。

陈青对李东南说：“我欠你们的我慢慢还，可你要我跟你睡，是不是太无耻了？”

“我无耻？”李东南叉着腰在陈青小小的美容室里嘶吼道：“你把我老婆变成了鬼，把我的生活搞成这个样子，你还敢说我无耻？”

当初索赔是经过司法鉴定走的正规程序，陈青也是按照判决赔偿的。但是陈青做不到拿这个来堵李东南的口。

她只要想到姚秀芬惨不忍睹的脸，她就无言以对。

终于在姚秀芬自杀的那个晚上，陈青答应了李东南。

姚秀芬要自杀，当然还是因为李东南要离婚。

陈青不明白为什么姚秀芬拼了老命也要保全这千疮百孔毫无意义的婚姻。难道婚姻对她而言就是人生的全部意义？没有了婚姻就没有了一切，没有了命？

姚秀芬被救下来之后陈青去看她，她握着陈青的手，说：“你救救我吧！别让东南跟我离婚。离了婚，我活不成。婚姻在，我在，婚姻不在，我死。”

姚秀芬说，她小时候她母亲三嫁三离。那时候人言可畏，她跟着她妈颠沛流离，处处遭人白眼。后来她妈疯了，哮叫着投进河里，把她一个人扔岸上。后来她被亲戚收养了，婶子天天讥讽她：“你个小娼妇将来长大了还不知道会不会跟你妈一样！”

姚秀芬说，你说我蠢也好，说我该也好，我就是不能离婚！

她不要男人待她好，她只要一份合法的、可以维持到她死的婚姻，就够了。她这些年一直在家里没赚过钱，如今她毁了容，不论再嫁还是找工作，都是不可能的了。离婚意味着死。既然早晚都得死，不如现在结果了好。

3

陈青就这样不情不愿地和李东南睡了。姚秀芬握着陈青的手，两眼空洞，看不出情绪：“这是你欠我的。”

随后两年，姚秀芬的精神似乎还真好了不少。她说李东南再也没有提过离婚了。

但是有一天李东南气冲冲地来质问陈青，说他亲眼看见陈青跟一个男人在火锅店亲热。那男人给她倒水夹菜，热乎得不得了。要她解释怎么回事儿？

这话问得陈青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屈从李东南已经够让她恶心了，没想到他还把自己当正主儿了，在这管东管西。

她一点情面不留：”卧槽咱俩什么关系？你以为你是谁？“

李东南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的迟疑暴露了男人无耻的天性：我不管我有没有老婆，是不是出轨，反正你跟我睡过，你就是我的女人，你就不能跟别人的男人暧昧。否则你就是荡妇老子就要骂你！

陈青最近的确跟一个男人频繁见面。男人对她好，给她买东西，还给她钱花。她全都照收不误。

那男人就是她前夫高河。

没错，他又回来了。甩掉了陈青跟别的女人过了三年逍遥日子，现在又腆着脸找她来了。为什么会这样？还用说吗，上了当呗！养了三年的儿子发现居然不是自己的。原来女人伙同情人圈他的钱，差点就得手了。事情败露之后女人的情人居然想开车撞死他！差点小命不保。妈蛋简直就是恐怖片啊！

三年的操蛋生活下来，他才算对人生有所顿悟，觉得还是陈青好。

陈青摸了一下前夫的财政状况。虽说这几年在小三身上元气大伤，好在最后关头有所警觉总算守住了他的一亩三分地，没有给人家掏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跟陈青比起来到底还算个有钱人。

而陈青这几年算是完全被姚秀芬那张脸给拖垮了。

意外这东西说不清的，你永远不知道你无意中干下的一件蠢事，会给你带来多么长久的困扰。一年或是一辈子。

4

还没打烊，高河就急匆匆地把美容室的门忽地拉上，粗鲁地把陈青推上床。事儿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铁门哐哐响起来。紧接着陈青的微信消息和电话铃声忙个不停。

高河的事儿进行不下去了，高河问陈青是谁。陈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别管他！

门都快给踹开了你他妈叫我别管？你把手机拿来，我看看怎么回事儿？你是不是有人了？

同一个世界，同一款男人！他质问他的语气居然和李东南一模一样！他们居然都认为陈青不应该跟除了他们以外的任何男人厮混！陈青简直快要给这两个无耻男人的不要脸给笑死了。

但是陈青没笑。陈青说，你不在的这几年就是这个人一直在骚扰我。他以我弄坏他老婆的脸为由三番五次来强暴我。我就差没自杀了。

高河脸色铁青：“那现在呢？”

“现在他要跟他老婆离婚娶我。”

“那你怎么个意思？”高河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一个女人能怎么办？你走后这三年我的日子过得有多惨你知道吗？他对我还挺好的，他真离了，我就嫁他。”

高河吼道：“你敢？”

“我怎么就不敢了？你是我什么人？你别忘了，当初可是你踹掉我的。”

高河咒骂道：“那个王八蛋都能甩了他老婆娶你，能是个什么好东……”

“西”字还没出口，高河就止住了。

他这不是在骂他自己吗？以前他觉得陈青清汤寡水不温不火的老没劲了，想不到她也有人惦记，人家居然还要离婚娶她！

他突然有了危机感。他是刀山油锅里走了一遭的人，现在是真真儿知道前妻的好，他是铆足了劲儿要把陈青追回去的，怎么能容忍别人来跟他夺食儿？

5

陈青本来只是想看一出狗咬狗的好戏，让两个男人互撕一把。她万万没想到第一个找上门来的居然是姚秀芬。

姚秀芬每次到她店里，都要把蒙在头上的黑布拿下来，把她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凑到陈青面前，使她愧疚，无地自容。

姚秀芬居然指责陈青，说她不该那个态度对李东南。

姚秀芬说：“当初是你毁了我的脸，毁了我的人生。你得对我负责，对东南好，不能让他抛弃我。你找男人可以，但是不能因为找了男人就不理东南啊。你不理他，他又要跟我离婚。你不能只顾自己快活不对我负责啊！”

说实话此时的陈青恨不能端杯水朝姚秀芬脸上泼去！

之前陈青对姚秀芬确实充满了愧疚和同情。她自杀，求陈青满足李东南的无耻要求以帮她保全婚姻。否则她就去死！陈青是脑子秀逗了，才会糊涂到答应了这种要求。可陈青没想到，姚秀芬居然自私到提出让陈青跟李东南将这种荒唐的关系永久地维系下去。只因为，“你欠我的”。

陈青烦不甚烦！在跟姚秀芬生死纠缠了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对姚秀芬甩脸子。她请姚秀芬出去，并宣布她跟李东南的不正当关系就此结束，至于姚秀芬是死是活，她不管了，也管不了。

姚秀芬大骂陈青不是人，没良心。陈青这次豁出去了：对，我就不是人，没良心，随你怎么说，法律上的责任我尽到了，该赔的我也赔了。慢走，不送！

这一番话说出来，陈青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几年她一直在深深的自责中度过，过度放大自己的罪孽，以至于被这对夫妻牵着鼻子走，让李东南那畜生占尽了便宜。她是想赎罪，但绝不是这种方式。姚秀芬做女人失败，做人更失败，但她的失败不是由于她的脸，而是她懦弱无能毫无尊严的性格，以及把丈夫当做天、当做地、当做一切且完全丧失自我的严重畸形的三观！

即便她的脸好好的，等待她的依然是操蛋的人生！

6

李东南再次来骚扰陈青时，陈青选择了关门放狗。

陈青告诉李东南，她不是有意躲他，而是那个叫高河的男人不准她见他。

陈青没有提高河是自己的前夫，只说，我跟你好了两年了，这个男人我才跟他多久啊？是我之前跟他借了一笔钱来赔偿你们，后来还不上了，所以他要我肉偿……

李东南问，借了多少？

陈青说，10万。

随后的剧情有点出乎陈青的意料，李东南这个铁公鸡竟然就真的拿了10万让陈青去还给高河，跟他两清。他说，他受不了“他的女人”被别人惦记。

好在陈青头脑清醒，并不会因此有什么感动。她把钱收了，然后对李东南说，高河说话不算话，还在继续纠缠她，她受不了了，想跑。

李东南急了，他早就把陈青当做他自己的女人了，他这后半生的性福可就全指望她，再说他刚给了她10万呢，怎么可以鸡飞蛋打？

他必须去找这个卑鄙的高河，正面决斗！

于是，两个有着同样目的、都把对方视作第三者的、对陈青志在必得的龌龊无耻的男人，不可避免地碰面了。

这恐怕是陈青这辈子干得最大胆最惊心动魄的一件事儿了。她同时约了他们两个，在她的美容室见面。

在此之前，她已经把美容室包括里面的设备转让出去了，一个星期后就有人来接手。

两个男人在美容室发生了一场恶斗。

陈青原本以为只是一场狗咬狗的好戏，最多两个人打得头破血流，想不到事情的发展大大超出了她的想象。高河竟然失手打坏了李东南的头，伤了脑神经，以至于半身不遂，大小便失禁。据说复原的可能性很小，估计下半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高河被抓起来了，判了三年外加几十万赔偿。

陈青走前见了姚秀芬一面。姚秀芬没有想象中那般绝望，她的状态竟然比之前陈青见到的任何一次都要好。

她说：“现在，我再也不用担心他嫌弃我，或者跟我离婚了。他现在脑子清醒，但是身子不行，他知道，他这下半辈子都得仰仗我了。你看，他现在对我客气多了。”姚秀芬笑着，向轮椅上眼歪口斜的李东南看去。

姚秀芬拉过陈青的手，说，谢谢你上次把我骂醒了。你骂得对，我活得太憋屈太没有尊严了。不过，慢慢来嘛！后面有的是时间！

姚秀芬的表情使得陈青背后一阵发冷。她说句客套话，就匆匆告别了。

其实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她是准备最后一次劝姚秀芬跟李东南离婚的。她想劝她说，与其守着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如履薄冰，不如挺起腰杆过好自己的日子。然后她会把把李东南给她的那10万私下奉还给姚秀芬，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离婚。

李东南一向把钱抓得很紧，姚秀芬手里没几个钱也是真的。或许有了点钱在手里，她的想法会不一样吧。陈青想，做完这最后一件事，她对她，便不会再有任何的愧疚和同情了！一个自己都不愿意救自己的女人，活该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

但是现在不必了。姚秀芬从高河那里获赔几十万，并且李东南的钱也全都掌握在她手里了。她后面的日子或许会其乐无穷也未可知。既然如此，她陈青何必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可不想再为这对夫妻多浪费一丝丝的时间和精力了。

至于高河，她只能祝他牢狱生活愉快了！是他自己来招惹她的，就别怪惹到一身骚。他把她当什么了？垃圾桶？塑料袋？想留就留，想丢就丢？呸！她可没他想得那么贱！

她只知道，两个龌龊无耻的男人，终于倒下了。她欠姚秀芬的也终于还清了。她的世界从此清静了。

接下来，她终于可以过一过属于她自己的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