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到中秋 且喜人间好时节
进入农历八月,秦州城的街巷里桂花飘香,槐树的枝叶在阳光下婆娑,秋风过处,遍地金黄,最浓墨重彩的中秋节也就近了。
八月桂花香
小时候,临近中秋,总要随母亲去老家县城的上关街预订老冯家月饼。这个节日,家里来多少亲戚,母亲心里有数,另外还要准备好茶叶,送给家族里的长辈老人。亲友家大多种植果树,他们送我们果子,母亲则以月饼和茶叶回礼。再后来,每逢中秋节,牵着母亲衣襟走的便是我的孩子,婆婆孙子早早采购好礼品,放在家中,等着前来拜节的晚辈。老家秦安是有名的水果之乡,苹果、桃子、西瓜、梨、李子比比皆是。此外,父亲在院子里种下一株葡萄树,每逢中午休息,总听到父亲在吆喝赶走鸟雀,几个月的鸟口夺食,最终能保留下几串酸酸甜甜的葡萄,由于保护得不容易,倒成为小孩子的最爱。
按照天水中秋节的风俗,所有食物要等拜了月亮才能吃。所以中秋节的晚饭不仅丰盛,而且要提前。晚饭后,院子里搬来圆桌,摆放好香案、月饼,还有各种洗干净的水果,然后就等着那轮皎洁的明月现身。
一场秋雨一场凉,节气已经到了白露,可院子花草依然可劲地长。牵牛花缠着石榴树,仿佛石榴树开出浅紫色的花;天穗谷依旧红艳动人,雨水足,叶子大得赶上梧桐叶。晚风吹来,略带一丝凉意,暮色越来越重了,原本浅浅淡淡的月亮却明亮起来。母亲点香、祈福、拜月,孩子们亦步亦趋。礼毕,孩子唱起儿歌,院子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月亮光光,把牛吆到梁上。
梁上没草,把牛吆到沟脑。
沟脑响雷,赶快把牛吆回
坡上草嫩,镰刀割了背回
把牛吃得壮壮的,
把娃吃得胖胖的……
母亲那个年代,缺衣少食,对于过中秋节,人们美好的期盼大多在月饼和美食。而现在,物质丰盈,生活富足,中秋节形式多样,吃团圆饭、自驾出行、听音乐会、坐高铁朝发夕至,生活与往昔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但一些古老的民俗依然延续至今。
中秋月饼甜
中秋之夜,天水风俗中讲究西瓜要切成莲花状,月饼也要按人数切,不多不少,刚合适。天水庙宇多,因而庙会戏也多,正月上演春台戏,中秋开演秋台戏,庙会要举行祭祀活动,因而必须演大戏秦腔,这也是农村一年里主要的文化活动。趁着赶庙会、看秦腔,走亲访友,顺带买上心仪的糖油糕、荞麦圈圈、焦糖泥人等,入口全是儿时熟悉的味道。
如果巧的话,中秋节碰上国庆节,假期足够长,远在外地的姊妹都回家团圆,就更热闹了。她们带来各式各样的外地月饼,南方北方,甜的咸的,切成小块,大家细细品味。其实,吃什么并不重要,难得一家人团聚在一起。能常回家陪陪父母,享受当下,享受天伦之乐,这个中秋节便过得如涂了蜜一样的甜。
要是想要吃到更丰富的天水月饼,还得上街选购。天水陇香食品厂的前身可以追溯到晚清时期的“复兴茂”。他们平时主营点心、酱油、醋等,中秋节前则主推各类传统月饼,用料考究,配方比例恰到好处,全程用纯手工制作,不使用添加剂。老字号里有老味道,豆沙馅的、蜂糖桂圆馅的,松软可口;五仁馅的、板栗馅的,香酥不腻。天水杨氏(清真)、秦安冯记、软香酥、一品香等也是手工制作,下烙上烤,一般会将月饼由大到小垒成千层塔的模样。还有很多捏制成石榴、桃子、梨等水果造型的点心,精致小巧,色彩悦目,一般是用来祭祖和祭月的,当然最后分享它的多半还是老人小孩。
明月之下,中秋节的美食也映射出那一段快乐祥和,亲情隽永的美好时光。
拜月之后,便是赏月。孩子们相信月宫里有美丽的嫦娥,有可爱的玉兔,亦有桂花树,月亮上隐约的神秘的线条引发人无穷的想象。赏月自然离不开唐诗宋词,关于中秋月亮的描写可谓洋洋大观。
在天水西关古城,古巷、小楼的名字起得极风雅,很多与月亮有关,如玩月楼巷、折桂巷、醉白楼、月儿泉等。与天水有关的大诗人杜甫,也写了许多关于月亮的千古名句。诗圣杜甫寓居秦州,写出了“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相逢成夜宿,陇月向人圆。”诗人在天水眺望故乡巩义,思乡之情发于笔端,这首诗也成就了天水。天水人毫不掩饰对杜甫的热爱之情,诗歌节冠名以“李杜诗歌节”,东柯谷杜甫草堂也修葺一新,《二妙轩碑》更是引来无数热爱诗歌的人前来膜拜瞻仰。
明月之下,仙人于花间持一壶酒,邀明月共醉,梦中的呢喃里不诉离殇。而在当代,后辈才子仕女也效仿古人风致,相会于佳节,略得雅趣。在视野开阔的蓬莱阁、邀月亭,按洞箫,抚古琴,吹哇呜,往往选择应时应景的曲子来弹奏、演唱。如琴歌《关山月》,古朴苍茫,情思悠远,音尽而兴致不散。秦安小曲中有一段是将初秋、七夕、中秋、重阳等连起来演唱,图绘出类似于四扇屏的画轴。2018年中秋节前,秦安县在高铁站站前广场举办了“诗意秦安·李白诗文诵读晚会”。很多人都被这一台古典、浪漫、深情的诵读晚会深深打动。
而秦州区的雅聚则更多更频繁,人们穿着汉服,弹琴,诵读,对月抒怀,度过难忘的中秋之夜。甘谷张梓林先生,得家传技艺,会用中古音吟诵诗词,他会两个版本的《将进酒》,一个激越昂扬,一个低婉沉雄。中秋相聚,自然也少不了朗诵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成为中秋节最深沉的喟叹。东坡一生涵容了豪放与温煦,在俗世中守护着人间情感,体现出我们民族浪漫柔美的一面。
明月之下,让所有人的思念和祝愿随着每一缕月光,插上翅膀,飞越万水千山,到达想去的地方。
明月之下,且喜人间好时节。
文/王军红 安俊维
玫瑰月饼——河西走廊的烂漫花事
吾乡在甘肃河西的武威城。
武威城的月饼在全国都是独树一帜的,八月十五的月饼,就是人们在河西走廊做出来的大月亮,所以格外圆,格外大。
中秋节献月的月饼,是隆重节日里的那个最重要的顿点,对农耕文明来说,还有什么能比中秋节更重要呢?一年的所有指向都在此刻,人们用金色这个华贵而奢华的词来形容秋天,是因为秋天里藏着农耕民族一年到头最看重的丰收啊。
中秋夜“献”的月饼自然是隆重正式而官方的,必须要用足够多的颜色,姜黄、红曲、胡麻、香豆子、玫瑰、灯盏花……才能显得宽裕和满福。所有能够被撒进月饼的颜料,都争先恐后地在主妇们的手里跳跃着,这是丰收的月饼,普通农户人家,都会在夏天花朵绽放的时候,采摘下灯盏花、玫瑰花的花瓣,掐好香豆子的叶子晾干——这是要做月饼的,马虎不得。到当口还要跟邻居们再换一些颜色,力求花团锦簇,颜色绚烂。
西北人都爱浓墨重彩的颜色,仿佛这样撒下去才显得热烈、喜庆,秋风一起来,枝头挂起各种果子,花红柳绿、五颜六色,就是最绚烂的亮丽,所以人们格外珍爱鲜艳的颜色,这也是人们能够拿出的最敞亮的馈赠。
蒸月饼是个力气活。
武威的月饼又大又圆。怎么能将一个装了一米宽、鼓鼓的像小山一样的笼屉架在灶台上呢?这是需要群体劳动的,再不济,也需要左邻右舍的帮忙。月饼是撒满胡麻、香豆子的圆饼一层层盖起来的。有人专门擀面饼,有人倒油顺便撒香料,面饼盖到最后,需要两个人稳稳地拿着盖棉被一样盖上去,直径已经快一米的面饼,一个人实在无能为力。
况且笼屉并不是只架一层,有些人家人多,可能要架到7、8层,甚至需要一个人站在灶台上,拉扯着笼屉,才能挪上去。
笼屉全部就位,人们才松了口气,炉膛里的火烧得正旺——这是农村生活里最美好的时候,五谷归仓,人们心满意足地暂时松了口气,甚至还能趁着新麦丰收,多吃几顿拉条子。
蒸月饼也是个大工程,至少要提前三天准备。
先发好面,核桃大的酵母碾碎,和面粉混合,发面里再不停地掺面粉,和面,等到小孩儿发现要蒸月饼时,发面已经在一人深的大水缸安静地发酵——足够多的面,才能在蒸月饼当天得心应手,要是太少,就显得寡淡,没有人情味,甚至能说到“小气”的程度,而把月饼做得体面也是农村里很要紧的一个词儿。
等月饼蒸熟,还有一个关卡,才能保证这是一个完满的,可以在八月十五晚上,端在葡萄架下,能跟天上挂的月亮一比高低的好月饼。
这就是盖章。
一枚红色的印章。
颜色已经有点深了,木纹被时光染成褐色,两头都是六个点,红色已经深入肌理,洗不干净了。
这是略大的孩子们的工作,其实之于成年人不过是举手之劳,一定要分配给孩子,可能更看重参与感,全家老少都参与的月饼,才适合被郑重其事地献给月亮和大地,这是一家人的功劳和苦劳,每个人都算数。
我就曾经是盖章的那个孩子。
为了防止笼屉上的水蒸气掉在月饼上,形成难看的水坑,最重要的那几个月饼上,都格外盖了一层擀的很薄的白面饼,这种面饼在笼屉揭开后被扯掉,露出淡黄色的大月饼,这种月饼叫做黄皮月饼,这样做出来的馒头叫做“黄皮馍馍”,是出门走亲戚的标准配置,白皮馍馍是家里随便吃的,只有黄皮的馍馍和月饼,才是官方的,适合出门的,能做好对外的门面。
大月饼忙完后,就剩下一些自家人爱吃的小月饼了。小月饼因为规模变小,档次也不同了,我小时候被就纠正过很多次,小的叫“火鏊子”,大的才叫月饼呢。其实这只是相对大月饼的“小”,“火鏊子”直径也在40厘米左右。
火鏊子做法跟月饼完全相同,但因为确实小了许多,自己人就能完工,所以口味上就自由了许多。喜欢胡麻的,可以单独做一个胡麻火鏊子,喜欢香豆子的,香豆子火鏊子,而我,喜欢的就是玫瑰火鏊子。
其实在中国农村,玫瑰最大的功效并不是爱情,它跟花椒树、苹果一类的植物们混居在挤挤挨挨的小菜园子里,但是一般主妇们都不大爱它,因为无论是春天播种还是夏天去菜园子里随便摘几颗圆白菜、揪几片葱叶子,倘若忘了园子里有这么一棵玫瑰树,大喇喇走过去,一定要被扎痛的,在通过玫瑰树时,一定要小心翼翼的,拿着圆不隆咚的萝卜、味道刺鼻的韭菜绕过玫瑰花,回头还要跺脚骂上一句:“刺玫瑰。”不过等到玫瑰花开了一树又一树的时候,最苛刻的主妇都会喜滋滋的拿着簸箕剪刀跑到树下剪玫瑰花儿,邻居家的大闺女小媳妇也都喜气洋洋的被邀请过来一起剪花儿了。
剪玫瑰花当然不是送给情郎的,对于崇尚实用主义的传统中国人来说,一切植物动物只可以为人所用,才算真正得其所。如果只是看上两三天便什么都没留下,那还不如精心把玫瑰花绘制在鞋样上,花几天功夫绣上一双鞋垫,小伙子闲下来从怀里取出来看看,这才能将汹涌爱意封存在内。
玫瑰被剪下来后,玫瑰树肯定要蔫头耷脑地难过几天了,好不容易开出繁花似锦的一树花儿,被这些人半天功夫不到就剪得七零八落,能不生气么?可是玫瑰树到底不是暴脾气,没过几天,她又会喜滋滋的开了一树。
过八月十五的时候,姥姥都会做一个多放清油、玫瑰、白糖的火鏊子,里面毫不吝啬地裹了许多胡麻油,再大张旗鼓地撒上早就采摘晾晒好的玫瑰花瓣,一边揉一边撒,金黄的面皮上就掉落了一层细密的玫瑰花瓣,这并非结幕,还要抓着白糖层层络络地往下撒,雪白而晶莹的糖粒在面饼上飘落,就像短暂地下了一场甜蜜的雨,只有这样浓油,重甜,重玫瑰的玫瑰火鏊子才实至名归。
蒸熟后,裹在月饼里的玫瑰碎末儿,早已经没了玫红的颜色,变成一种模糊的肉粉色,但直到那一刻,才是玫瑰一生之中最隆重的时刻,它作为一种老少皆宜喜闻乐见的形式,在人们的舌尖上流窜着。
这也是爱,缄默的爱,就像“累不累,下碗面给你吃”一样,这是中国人关于爱的朴素表达。
文/张小艺
来源: 新甘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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