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人间，杭州或许是最好的人间了

在作者看来，每部作品都有它的“命”，《历代经济变革得失》肩负着强烈的使命感，而这部《人间杭州》则是“一次皈依，一场写作上的创新，一件可爱但或许没什么着落的事情”，提到这本书，作者吴晓波最常用的评价就是“这是我目前最舒服、最开心的一次创作”。

城市的历史各有曲折和迷人之处，它本质上是情感和欲望的容器。

/ 独具人间感的杭州 /

『杭州』这座城市行走着很多灵魂，每一个灵魂都投射出各自不同的命运。作者在这本新书中，不断与一个又一个灵魂对话，白居易、苏东坡、李清照、张岱等等……

在对话的同时，作者一直在捕捉杭州的“城市性格”，并结合自身40多年的生活感悟与众多历史人物故事，挖掘出『杭州』这座城市底层意义上的文化基因。

春时幽赏：孤山月下看梅花 / 八卦田看菜花 / 虎跑泉试新茶 / 保俶塔塔看晓山 / 西溪楼啖煨笋 / 登东城望桑麦 / 三塔基看春草 / 初阳台望春树 / 山满楼观柳 / 苏堤看桃花 / 西泠桥玩落花 / 天然阁上看雨

夏时幽赏：苏堤看新绿 / 东郊玩蚕山 / 三生石谈月 / 飞来洞避暑 / 压堤桥夜宿 / 湖心亭采莼 / 湖晴观水面流虹 / 山晚听轻雷断雨 / 乘露剖莲涤藕 / 空亭坐月鸣琴 / 观湖上风雨欲来 / 步山径野花幽鸟

秋时幽赏：西泠桥畔醉红树 / 宝石山下看塔灯 / 满家巷赏桂花 / 三塔基听落雁 / 胜果寺月岩望月 / 水乐洞雨后听泉 / 资岩山下看石笋 / 北高峰顶观海云 / 策杖林园访菊 / 乘舟风雨听芦 / 保俶塔顶观海日 / 六和塔夜玩风潮

冬时幽赏：湖冻初晴远泛 / 雪霁策蹇寻梅 / 三茅山顶望江天雪霁 / 西溪道中玩雪 / 山头玩赏茗花 / 登眺天目绝顶 / 山居听人说书 / 扫雪烹茶玩画 / 雪夜煨芋谈禅 / 山窗听雪敲竹 / 除夕登吴山看松盆 / 雪后镇海楼观晚炊

——高濂的《四时幽赏录》，告诉杭州的乡亲们，一年四季应该怎么游玩西湖。

如果你阅读此书，就会发现作者不断在书中强调：如果对于杭州人而言，有唯一的一个哲学意义上的问题，它就是——“如何好好地活着”。作者更夸赞道：“如果在人间，杭州或许是最好的人间了”。作者把『杭州』这座城市的底层神韵归纳为『人间感』。

在人间，时间都去哪儿呢？作者说：“西湖像是一个拽住了他们衣角的娇媚娘子，一年四季的“幽赏清单”和“拜神清单”，就足以消磨掉所有的岁月。”

在人间，如何才能好好地活着？作者说：“他们家的后路里有着一个灵隐和西湖，前者可以寄托灵魂，后者足以安顿肉身。”

在人间，到底都生活着一群什么性格的人？作者说：他们“没有大帝情结”、“琐碎、具体而世俗”、时常有“李清照和张岱式的忧伤”，但“自带疗愈性”，符合他们对人间的最后想象。

那么，不妨跟随作者吴晓波的脚步，去探究杭州的『人间感』究竟是怎样的一番意境？

东晋之后的南朝时期，佛学极度昌盛，所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杭州与金陵正是当时香火最为旺盛的城市。图为1983 年，走在杭州少年宫广场上的一群香客（吴国方拍摄）每年春季，杭州街头经常可见挎着黄色香袋来杭州上香拜佛的农村老妇人，年年如此。

/ 一座乐于偏安的城市 /

从南宋到明清，很多文人笔记说到杭州人，要么是“习俗浮泊，趋利而逐末”（南宋周淙），要么是“儇巧繁华，恶拘检而乐游旷”（明王士性），要么是“杭俗浮诞，轻誉而苟毁”（明田汝成），更绝对的，说杭州人“男子诚厚者十不二三，妇人则多以口腹为事，不习女工”（元陶宗仪）。

总而言之，杭州的民风是善贾能商、追求安逸和轻浮求奢。这里是一个“销金窝儿”，不像一座被儒家圣贤“统治”的城市。

杭儿风，会撮空，好和歹，立一宗。

杭儿风，一把葱，花簇簇，里头空。

这都是嘲笑杭人“浮诞恶俗”的话，并不是什么赞美之词。可是，为什么杭州人会如此浮诞呢？作者吴晓波则在书中写到，杭州人林林总总的习俗和个性，大概都与南宋偏安的那一百多年脱不开干系。

1127年靖康二年，北宋灭亡。康王赵构“泥马渡江”，流窜于建康、扬州，还到东海上漂泊了一阵。两年后，他把杭州升格为临安府，定为“行在所”，即皇帝临时驻足的地方，这一“临时”就是146年。

从东晋的“衣冠渡江”到赵构的“泥马渡江”，两次狼狈的渡江却带来中国文化和经济中心的决定性南移。在这一漫长的过程中，前期的建康、后期的杭州，分别扮演了“舞台中央”的角色。

长期的和平带来了巅峰性繁华。极盛之时，临安城的常住人口约124万。书里特意附上一张当时的临安城全貌图，由《杭州日报》记者姜青青耗时十年余载，将现存的杭州最古老的地图补充拼接而成，如今我们才能完整地目睹当年临安城的全貌和每一条街巷。

南宋临安《京城图》。

作者在书中还用大量的文字和图片，向读者展示当时极其繁盛的临安城。皇宫矗立，百肆杂陈，不禁夜市，街巷纵横交叉，就连本派来此地修撰史书的陆游，都要多花上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工作，市场的热闹气氛无不体现得淋漓尽致。

据学者徐吉军的统计，当时临安从事工商活动的高达二十余万人，占城区居民总数的三分之一左右。同时，陶瓷和丝绸在此时也迎来了一次发展的高峰，临安成为史书上常提及的“丝绸之府”，南宋官窑也一器难求。

然而，作者用力刻画其表面喧嚣的背后，其实是为了揭露临安城而被迫选择“偏安”的底色。

北地的沦陷和长期侵略的威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逐渐的扭曲了这座城市的气质，使得整个集体都陷入一种小心翼翼的自保心境，于是他们就选择用一种浮诞的心态来掩盖内心零落殆尽的勇气。用作者吴晓波的话来说，“偏是一个选择，安是一种姿态，它提供一种小心翼翼的安全感，最终构成属于所有时代的集体无意识和生活方式”，这也是作者认为杭州及杭州人具有“偏安”气质的来由。

之后明代高濂的《四时幽赏录》以及杭州人之间广为流传的“拜神清单”，依旧可以体现出临安城市井繁荣的态势，同样也从侧面反映出出杭州人“浮诞”的生活方式，把日子浸泡在一个又一个花枝招展的理由里。

/ 名人们的温柔乡 /

“偏安”造就了杭州与杭州人的生活方式，然而在外人看来，这种“偏安”确是无数人心之向往的“温柔乡”。

在北山街，曾有着一座“不挂牌”的北大招待所。这个招待所，不出入来访的家属、学生，而是蔡元培、章太炎、徐志摩、林风眠、张静江这样的顶级名流。它就是春润庐，静静坐落于北山街54号。

春润庐是一座由两幢内院合围在一起的欧式别墅，是民国著名剧作家宋春舫与他的好友朱润生一起建造的。两幢别墅一前一后，前者是朱的“润庐”，后者是宋的“春庐”，二者并称“春润庐”。然而两位主人疲于工作奔波各地，毫无闲暇在此休憩，但又担忧房子无人住会损坏，于是每每听闻有朋友来杭，就会盛情邀请，当时的北大校长蔡元培就是最早的住户之一。

曾任孙中山秘书和蔡元培秘书的北大生物系主任谭熙鸿，则是春润庐客居时间最长的。在他居住的这段时间里，还雇佣了一名厨艺了得的厨师——后在城中开办天香楼酒家的孟永泰。

在那段思想纷飞、文化革新的岁月里，一帮好友小聚于此，再加上孟厨师烧的一手好菜，他们一边畅谈德先生与赛先生，思考家国命运，一边又共诉难言之隐、维护情谊绵长，而眼前的一番西湖山水之景，美得足以为之动容，给短暂的相聚又增添了一丝抚慰与宁静。

1998 年，照片左侧梧桐树下，一位市民正站在相国井边打水，右边则是天香楼。（吴国方拍摄）

在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南门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为艺术战。这正是首任校长林风眠所题，从这座学校里，不仅走出了诸如赵无极、李可染、吴冠中、朱德群等这些名家，也为后世留下无数经典画作。纪录片《百年巨匠——林风眠》片中评论，“林风眠是整个20世纪中国美术界的精神领袖。20世纪初中国美术教育的奠基人，中国现代绘画艺术的先驱。”

而他在临终之前曾用笔写到：“我想回家，回杭州。”

终其“为艺术战”的漫长一生，回家是最后一个朴素却无比真挚的心愿。

林风眠本出身于广东梅州，自幼喜爱绘画，19岁赴法勤工俭学，29岁被聘任为我国第一所高等艺术学府——国立艺术学院首任院长，受到学界泰斗、学院创办人蔡元培的赏识与提携。

杭州之于林风眠，是建立中国艺术旗帜、开创“东西结合”教育事业的起航地。他对艺术的呐喊，是对自我人生的宣扬。他对回家的渴望，是对信仰的无限追寻。而他对杭州的留恋，正是对人间的最后想象。

在杭州的湖畔和群山之中，还埋着很多激烈而动荡的灵魂，他们中的大多数并非出生于杭州，包括那些强势的帝王和领袖们，但却最终选择在这里安息。

这是为什么？或许，正如吴晓波在书中写的那样：“这里的风景和市井生活带有很大的疗愈性。顺从与从容，足于让剑拔弩张的岁月顿时婉转起来。或许这里符合他们对人间的最后想象。”

如果在人间，杭州或许是最好的人间了。

/ 与杭州的私人记忆 /

如果说读什么书透露着一个人的喜好，是一件非常隐私的事情，那么用文字去描述一段历史、评判一个人物就变成一件更为赤裸地展现情感与态度的事情。

阅读这本新作，读者能比以往任何一部作品都跟接近文字背后的写作者。每一个人物的出场，每一段历史的描写，处处透露着作者的观点、情感与态度。

在讲述白居易力排众议、兴建白堤的历史时，作者写到“我记得少时读唐诗，李、杜、白三人的性格就在他们各自的文字里。李白浪漫飘逸，寻常一块大石头可以被他写成仙境之物；杜甫多情深沉，整天皱着眉头，心里灌满了悲凉的风；而白居易则明快细致，懂得将心比心，更像一个正常人。从他在杭州办政务就可以发现，他的确有板有眼、算账清晰。”

灵隐寺与飞来峰之间有一条溪流，常年冷澈如玉，白居易把它称为冷泉，并在其上筑一凉亭，专题“冷泉”两字。两百多年后，苏东坡至此，再添了一个“亭”。白苏合璧，仅此一处。

对于高濂描写一年四季应该怎么游玩西湖的《四时幽赏录》，作者不无可爱地评论道“如果每年都照单执行的话，小半年就这么愉快地过去了。”而写到隐居杭州二十余载、却没有为西湖写下一首诗的李清照，作者又透露出一丝悲悯，以至于他在书的结语中写道“它（杭州）对岁月和权力的反抗是温和的，即便在最绝望的时刻，仍然是李清照和张岱式的。这注定了杭州不是一座神圣或悲壮的城市，它平凡、略带忧郁而不颓废。”

［明］，陈洪绶，这是陈洪绶画的张岱像。他卧于蕉叶上，左手靠书籍，右袖倚酒瓮，一脸的愁眉不展。这几乎是那一代亡国书生的共同造型。陈洪绶是张岱的堂妹夫，比他小两岁，明亡之后出家为僧。晚年在杭州的万松岭筑草堂隐居，他在这里画风大变，与八大山人并为当世最怪异而杰出的画家。

书中还有一个细节也是作者重点把控的，那就是书中的插图。从近上千张的海量素材库中，作者最终甄选出200多幅历代资料照片与珍贵画作。

［明］，仇英，《倭寇图卷（局部）》，明代苏州画家仇英曾亲身遭受过倭寇之扰，他创作的这幅《倭寇图卷》，长五米，绢本设色。图卷上的倭寇，俱是日本浪人的装扮。画面上有一艘倭船，竖立着“日本弘治一年”字样的幡旗，这是 1555 年，也就是雷峰塔被焚毁的那一年。（视觉中国提供）

英国画家李通和绘制的断桥，当年断桥中央的亭子，如今已经荡然无存。（沈弘提供）

这其中既有博物馆收藏的《康熙南巡图卷》《仇英抗倭图卷》等历史画作，也有以外国人的视角记录杭州风景与人文的外国使团水彩画、传教士照片。在展现近现代的杭州城市与人文风貌时，除了作者亲自拍摄的20余张今日杭城的照片，更是收录了娃哈哈、青春宝等企业提供的独家资料照片，以及杭州最早一批摄影记者拍下的70-90年代的珍贵人文照片。

1984 年，湖滨一带的商业街。（图由吴国方拍摄）

1982 年，雪后的断桥。（图由吴国方拍摄）

1993 年“六一”节，宗庆后在果奶促销活动现场。在后来的近 30 年里，他每年有一半左右的时间在跑市场。（图由娃哈哈集团提供）

渡口把西施运过江，送到了苏州王宫。运河开通后，这里是浙东运河的起点，昔日无比繁忙。因钱塘江多次改道及围垦，今天的西兴古镇距离江面已有四公里之远。（吴晓波提供）

这200多张配图中，还有一部分是作者和助理为创作此书，专门花了几天时间亲自拍摄的。南宋皇城遗址、西兴古镇、凤凰岭、馒头山、万松书院、九溪陈布雷墓、孤山、河坊街、大塔儿巷、官巷口、耶稣弄、小河直街……从地点上看，几乎跑遍了整个杭州城。

当作者吴晓波俏皮地对着镜头与这些地标拍下合影时，透过光阴的漩涡，我仿佛看到一股无形但又饱含温情的似纽带般的联结力量。最终，这220多张照片与画作被搬到读者眼前，它们覆盖了各个年代，构成了除文字之外的另外一条叙事线。

/ 骚动的“不眠之城”/

人对世界的记忆，从来都是悲欢莫测的命运图像，自然山水仅仅是背景而已。

作者是这样高度概括杭州的城市性格的：佛禅是灵魂，西湖是筋骨，偏安是个性，商流是皮肉，它们在不同的时代以各自戏剧性的方式生成，从而塑造了每一个生活在这个世俗空间里的人，而这恰恰就是杭州的『人间感』。

天堂是没有悲伤、一切都很美好的地方，但是人间则不同，它有悲欢离合，有市井的一面，也有风花雪月的一面，甚至到里面的人物，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独特味道的存在，很真实，很实在。

例如这座城市里的人比较浮诞，不喜欢战争，倒是更喜欢春天里去去香市，冬天里赏赏雪，甚至要有一年四季的游玩清单和拜佛清单。整个城市要是有一种气质的话，就是很『人间』，充满着各种人间的活动和趣味。

而如今的杭州，阿里巴巴让杭州变成了一座“电商之城”，近几年的直播电商又发展得十分迅猛，则又使无数的“网红”涌入这里。他们就像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重构了人口结构、人文气质和产业格局，让杭州成为一座“不眠之城”。

夜幕下，湖滨银泰熙熙攘攘的人群，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孙午飞拍摄）

然而如同过往的历史一样，它们可能留存很久，也可能很快成为一个不复重现的记忆。每一代杭州人都有自己的服饰打扮、口谈禅和喜欢流连的地方，它们都是『杭州』本身，生动而脆弱，未必与永恒有关。“如同一条河流，我们一次次被强壮的时代改道”，我们就跟城市一样，在身不由己中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

人间的模样，其实就是命运的倒影；

人间的意义，无非就是活着的趣味。

Ps：蓝狮子·耕耘奇迹的插画师候婷专门手绘的彩绘地图，作为全书开篇的拉页地图。读者可以对着此地图上的景点一一游玩，别有一番趣味。

吴老师笔下的杭州，是怎样的人间？

来去熙攘的灵魂，有怎样独特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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