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
有痕
文:潘代怀
细雨霏霏,我偶然打开了那本泛黄的毕业纪念册。那一张张青春的面孔,一抹抹青涩的回忆,母校舒城师范的点点滴滴瞬间在脑海里清晰了起来。
01
跨入校园
1992年教师节前后,在大哥的陪伴下,我来舒城师范学校报到。
车子在原安徽龙津啤酒厂门口停下,穿过马路就到了校门口。校门不大,门的左侧挂着一个木制牌子,上面写着“国营师苑科技有限公司”,中间的门楼是用弧形铁架焊成的,锈迹斑驳。右侧牌子上写着“安徽省舒城师范学校”。大门两边围墙上写着“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12个大字,耀眼夺目。
跨入大门,前方的一栋大楼映入眼帘。楼三层高,平顶,端庄气派。老式的门窗,外墙面是90年代初时髦的白色水沾石镶嵌上去的。大楼两旁悬刻着醒目的橘红色标语: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离标语不远,分别挺立着一棵高大的松柏树。它顶尖,底部略呈圆锥形,郁郁葱葱,永葆绿色,无惧风霜雨雪,傲然屹立于校园。
树的南面是宽阔平坦的操场。后来这里也是我们学生的乐园:课间做广播体操,参加军训,举办篮球比赛,上体育课……都在这里进行。操场南边是体育课活动场所。地面平滑发亮,单双杠已被师兄师姐们磨得滑溜锃亮。那单杠上、沙池里也不知荡漾了多少欢歌笑语呢。
我去这座大楼的三楼报到时,在走廊上看见一个姑娘,她秀发披肩,亭亭玉立。后来很惊讶她竟是我的同班同学。
原来,人生所有的遇见皆是缘。
说实话,那时候,我并不懂“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报读舒师,一是因为家穷,二是谨遵父母之命。我们农村多数人都是很现实的,上师范就意味着农转非、商品粮、包分配和铁饭碗,这远比打工务农或者上高中来得快来得实惠。
当年大学录取率十分低下,上舒师比考大学还难。1992年母校在全县才招两个班80人。我们春秋乡四五万人,中专才考上4个,我分数最高才有幸被母校录取。
鱼跃龙门,全村高兴。我能当上老师吃上皇粮,是当时我们家的高光时刻。上班后,母亲陪我去乡粮站买商品粮的黄色粮本,是曾经辉煌的见证,至今它还压在箱底。
后来我才知道,上世纪70年代末或80年代初,为普及中小学教育,国家决定从初中生中招录一批学生进入中等师范学校就读,学制一般三年,1978年舒师还有过两年制的,毕业后分配到各地中小学任教,我们这批人就是被当时社会广泛称呼的中师生。1999年,国家停招了。
个人命运与时代紧密相连,我们赶上了政策,是国家发展史上特殊的一代人。
02
落日晚照
初入一个陌生的环境,一切都觉得那么新奇,那么有趣。
下午正课上完,晚饭后我们经常拎个小红桶去学校科技馆南边的小池塘洗衣服。
小池塘面积不大,约半亩见方,水尤清澈。南面少量的浮萍随波起伏一漾一漾的。
原先池塘附近有一户人家,门前常现狗吠。几间小瓦土墙房子,经过岁月的洗礼早已褪去了明丽,显得沧桑孤独,与校园的雅静极不协调。后来由于学校的发展,它消失了。
我们在池塘里打了小半桶水,撒上芳草牌洗衣粉,泡上几分钟,然后坐在石阶上,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着。
一会儿,洗衣服的男生女生们陆陆续续都来了。人多石板少,所以我们赶紧洗。有的人在来回搓,有的在反复揉,有的在用棒槌啪啪地捶,溅起的泡沫漫延到了池中央。
夕阳西下,余晖映池。水面上的泡泡吸引了一些寸余长的鱼儿竞相跃出水面来透气,于是激起了一圈圈涟漪,和那空旷响亮的捣衣声互相辉映着,再加上池边的绿草、白墙,天边的晚霞,构成了一幅唯美的水彩画。
洗到尽兴处,小汪同学赤着脚,高高卷起裤筒,撸起袖子,一边哼着曲儿扭着屁股,一边挥舞着枣木棒槌“噼里啪啦”地捶衣……
周围的同学都忍俊不禁:他是不是在跳霹雳舞呀?因为人们欣赏过他在学校元旦联欢晚会上那优美的舞姿。“锥处囊中,其颖自现,”才气侧漏啊,了得,了得!就连倚在池边围栏上的外班女生也纷纷侧目、凝视,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鸟雀。
“落日回光归宿鸟,余霞散绮贯长虹。”在夕阳余晖的氤氲中,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池塘。
离晚自习的时间还早,我们散步去。
出门前得打扮一下。我先洗下脸,洗一洗汗水和上课的疲惫。再拧开 “雅霜”瓶盖,它白色瓶身,中间被一层绿皮纸包裹着。抹上一层薄薄的“香香”,涂在两边腮上,然后双手使劲地往脸上一搓,清凉润滑之感刹那间就弥散开来。最后还要整理一下衣襟才肯出门。
“白糖冰棒,绿豆雪糕,五毛一根。”我和周朝晖同学刚走出校门,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的吆喝,发现前面有一个卖冰棍的人,骑着一辆上海永久牌二八杠自行车。我们俩各买了一根。
牵着清风,追着流云,我们沿着老舒三路向学校东面绿油油的原野走去,边走边聊。聊“三字一话”,聊像小蝌蚪似的五线谱,聊2000年以后的生活……
初夏的田野散发着熟悉的泥土气息。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小周突然问我:
“我们班上有没有你喜欢的女同学啊?听说,有人好像在谈恋爱了。”
“啊?我不知道啊。”刹那间我脸涨通红。其实,我是木疙瘩少年,除了上课、吃饭、睡觉,其他一无所知。
班上只有10个女生,属于稀缺资源。30个男生,可能还有外班的男生惦记呢。
我从未想过,不过,经过他的“点拨”,我似乎对异性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向往,朦朦胧胧中若有期待却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很微妙。
此时,西边的斜阳已经衔着树梢了,夜幕降临了。脑海中还浮现着那醉人的黄昏,那绿色的田野,那美丽而虚幻的梦……
上课铃声隐隐约约从远处飘来了,看看手表,我们加快了脚步。
03
恩师印象
回到了学校,随着书法课张先普老师面带微笑缓步走进了教室,我们的晚自习便正式开始了。
张老师个子不高,穿着灰色中山装,干净朴素。我对张老师是充满亲切感的,因为他的爱人孙家英曾经在曹家河小学教过书,我是她的学生。
刚入学时,张老师就强调坐姿要端正挺拔。他常说,人要注重修为,写字和做人一样,要“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不能像豆腐一样一碰就散了。
最初,他从最基本的笔画横撇竖捺开始教起,经常以汉字“永”字为例,强调练习时要注意按提顿转,疏密有致。他还说,书法练习讲究下笔杀纸,提笔破空。他一开始教的都是楷书,笔画平直,端庄刚正,犹如他的为人。
有时老师写字时,我们好奇地站在他身后。只见他右手微微提起笔,左手按住泛黄的米字格写纸,背挺得笔直,犹如松树般挺拔。两脚仿佛是吸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每写完一个字,身子就微微向前倾斜,左脚大约挪开一步距离。再蘸一下墨汁,又恢复了原来的姿态。我们看着他那专注样儿,心里只剩下佩服。
“未见其人,先闻墨香。”他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坚持练习书法,他在一页页方格稿纸上认认真真地写了12个大字,然后挑选最好的一页上课使用。难怪他的身上天天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呢。
那晚,张老师照例拿出了自己在家临摹的一幅好字出来,用清水粘在黑板上,先详细分析了每个字的间架结构特点,又强调了书写要领,然后要求我们对照练习。
等到自主练习时,老师看了看我的那张练习纸,轻轻地摸着我的头说:“伙家,你这个‘龙’字要倒了,“横”稍微往上斜一点就行!”
“哎,写毛笔字这么难啊!”我叹了一口气。
张老师笑笑未吐片言,转身走上讲台,望着底下40双求知若渴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
“字,就像一个人的门面。它也是有生命的,需要用心去写。想要写好字,我们不可能一蹴而就,要坐得住冷板凳,遇到一点点困难就打退堂鼓是万万不行的……”
教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我默默地点头:这节课在我年轻的心里种下了坚定的种子,让我以后敢于正视困难,即使大山压顶,我仍会保持37℃的微笑。
教室里安静了好长一会儿。忽然,张老师拿起粉笔,面对黑板,在黑板中央铿锵有力地写下八个方正大字——天道酬勤,持之以恒。
台下瞬间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其实,张老师也很幽默风趣。记得有一次晚自习,窗外正刮风下雨。有位同学的毛笔字写得歪歪扭扭。张老师走近桌旁,举起他的习字纸:“大家看这位同学的字,是不是让外面的大风刮歪的着?”一句话惹得我们捧腹大笑。
一眨眼三十年了,至今,我每次练习书法时,就会想起他的谆谆教导。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的校园是非常纯洁的。学生单纯,老师们也纯洁无瑕,都心无旁骛致力于教书育人,正如母校大楼墙上那标语一样: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因此,那时师生关系融洽,大师频现。
班主任刘学柱先生,中等个子,目光深邃,冷峻脸庞上微微上扬的嘴角写满了睿智。他左手持课本,右手拿粉笔,平视前方那笃定的眼神和沉稳的站姿无不渗透了满腹经纶的自信和阅尽沧桑的淡然。先生博学多才寡言威严,让人敬仰。先生教我们文选和写作,晦涩的古文在他专业的解读下也是妙趣横生意境神现,或激荡,或曼妙,时豪迈,时舒缓……讲写兼备,著书育人。闲暇之余,他在《演讲与口才》《辽宁青年》《读者》等报刊上发表的一篇篇幽默诙谐、文采飞扬的美文,与先生有时微蹙的眉头折射出少许略显忧郁的神情形成强烈的反照。
让人记忆深刻、魅力十足的老师还有严谨治学的数学蔡老师,思想深邃的物理袁老师,会说一口流利地道上海话的化学张老师,肤白貌美的体育王老师,潇洒飘逸的音乐彭老师……
“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正是在这些“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恩师们辛勤教育和耳濡目染下,我们2班走出了众多优秀学子:扎根太湖奉献青春的才俊杨俊生,才貌俱佳事业有成的校花朱君玲、勇闯京城掌舵律师界的强哥王光强……
04
宿舍狂欢
下了晚自习,饿了的同学可以去校园东边老叶家小卖部下一碗面吃,还有蛋炒饭什么的。更多时候,我们直接回宿舍。
回到了寝室那可就热闹了。有一次我刚回到207寝室门口就听到有人在喊“一二一、一二一”的声音。走近一看,原来是室友在模仿军训教官踢正步呢。只见他昂首挺胸,左脚离地向前踢去,又随着自己口号节奏落地,然后右脚又重复同样的动作。同时双手配合着双脚做着貌似规范的前后摆动的动作,向北边的窗户走去。
看着他像模像样的表演,大伙儿都笑了。有人问:
“喂,你是不是军训的瘾还没有过掉啊?”
“温故而知新嘛,哈哈哈。”
见他往回正步走,我们又不约而同地哼起了“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
接着,他又兴奋地练起了站军姿。只见他双脚分开约60度,脚跟并拢,双手紧贴裤缝,前后贴紧不留一点儿缝隙。双肩端正,收腹,下额微收,抬头挺胸,目视前方。似乎有点“硬骨傲苍穹,笑傲风霜雪”的味道,活脱脱一副浩然正气的军人风范!
如今回想,当时军训很苦很累,但它对人的成长有利。“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舒师读书时吃的苦,包括军训,都为以后笑对人生的风风雨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大家在欣赏室友的忘情表演之中做完了洗漱工作,但都毫无睡意,因为好戏在后头。
“寝室演唱会”即将上演,首先是个人自由唱。我们的惯例是自选曲目,一人一首,尽情发挥。
只听寝室长一宣布开始,刹那间,国粹京剧、庐镇黄梅戏、城关庐剧、千人桥胡琴腔……南腔北调,乡音荟萃,歌声笑声叫好声连成一片,汇聚成欢乐的海洋。
我方唱罢你登场,撕破喉咙乐不停。小王、小李、小刘……谁也不示弱,谁也不客气。敞开嗓门一展自己或粗犷、或雄厚、或磁性、或低沉的歌喉,歌声一浪盖过一浪,从207寝室飘向了渺远的夜空。
至今还记得,我也曾深情地唱过《敢问路在何方》《潇洒走一回》《追梦人》……
光单唱略显单调,接下来便是轮床传歌。大家按照老规矩一晚只同唱一首歌,一人接唱一句,按照床位顺序轮流传歌。领唱人按照从东到西、从上铺到下铺的顺序轮流坐庄。那天晚上集体演绎的歌曲是毛宁的《涛声依旧》,只见领唱人小程清了清嗓子:
“带走一盏渔火,让他温暖我的双眼。”
小汪同学紧跟着来了下一句:“留下一段真情,让他停泊在枫桥边。”
就这样,在大家各式各样的腔调共同演绎下,(甚至还会出现经常跑调子的)一首独创的舒城师范版《涛声依旧》新鲜出炉了。
最期待的大牌节目来了——即兴赛歌。
寝室长大人一声令下:请以伤感类歌曲为主,大家赛歌——开始。
话音未落,“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程元庚抢先亮开了嗓门,他那充满磁性的男高音瞬间弥漫了整间宿室。
想唱就唱,唱得响亮。他的最后一句歌词还没有唱完,角落里就飘来了小汪那忧郁的的声音:“寻寻觅觅,在无声无息中消逝,总是找不到回忆……”
“说过的话和走过的路,什么是爱又什么是苦……”我也来劲了,铆足了劲儿赶紧吼上一通《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
小张,小王,小杨……我不让你,你不让我,仿佛都使出了在食堂排队打饭时那股劲儿朝前挤,都想抢先展露自己一流的唱功,那情那景绝不逊色于沈从文笔下《云南的歌会》里的山野对歌。
一时间,宿舍里就像过年一样热闹。
突然,寝室长大声宣布:“好了,下面让我们欣赏今晚最后一个节目。有请程元庚。”
最后一个固定压轴节目——《一生何求》,它就像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的《难忘今宵》一样。程同学先喝了一口茶,咂砸嘴,又干咳了两下,然后用他那山七镇的普通话唱开了:“冷暖哪可休,回头多少个秋……”接着又动情地用粤语清唱了一回。
天哪,余音绕梁啊!我们枕着老同学的歌声入眠,一生夫复何求呢?
舒师三年的快乐时光转瞬即逝。1995年6月,汇聚了满腹的才华,携带着师友们的祝福,承载了乡亲们的期盼,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我们普师2班40位热血青年踏上了共和国乡村教育的热土,从此挥洒着无悔的青春。
岁月悠悠,难忘当年。如今,芳华已逝,青春不再。那段舒师青葱的岁月,成了我们每个人心中永远的回忆。
作者简介——潘代怀
舒城县春秋中学教师一枚,愿在轻盈的时光中悄悄放飞文学的梦想。此文系为母校舒城师范撰写的回忆录。
▌来源 :舒城视听在线 作者:潘代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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