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岛的高田先生

在日本的濑户内海，漂浮着一座岛，岛上人口3100人，全岛仅有一台出租车——这就是直岛。

在濑户内海大大小小3000多座岛屿中，与直岛最为接近的陆地，是冈山或香川。

每隔三年便举办一次的濑户内国际艺术节，令这个偏离陆地、需要乘船才能到达的小岛闻名遐迩。

作为国际艺术节的中心会场，直岛如今正吸引着世界各个年龄层的文艺青年。

大家都带着朝圣之心，不远千万里漂洋过海而来。

因为直岛不仅有草间弥生的著名南瓜作品，还有由安藤忠雄设计的地中美术馆与Benesse House酒店。

对于安藤忠雄的粉丝而言，直岛是必去不可的打卡之地——直岛虽小，但与安藤忠雄相关的建筑作品就有八处之多。

这也是直岛吸引我的原因之一。

不过，这篇文章我不打算说安藤忠雄的故事，而想写写我在直岛遇到的高田先生。

高田先生与安藤忠雄的混凝土建筑拥有极其相近的气质——都属于当下流行的冷淡风格，缺乏温度，彬彬有礼，但绝不热情。

5年前的10月，我去濑户内海的直岛度假，在岛中一个山坡上的时尚咖啡店，第一次见到高田先生。

我推门走进咖啡店时，高田先生刚赶走一批台湾客人——你没看错，是“赶走”。

高田先生后来对我说，那批台湾客人有五六个人，于他而言，感觉“人太多”，而且叽叽喳喳说话，也感觉“太吵”，所以他懒得接待。

那批台湾客人刚走下山坡，我和我家小朋友就骑着自行车到了。

看到我们只有安安静静的两个人，高田先生伸手将挂在咖啡店大门外的“close”牌子翻了个面，变成“open”，然后招呼我们说：“进来吧！现在开门了。”

这么任性的操作，令我吃惊。

当高田先生给我拿来他的手工咖啡和奶酪蛋糕之后，我便忍不住好奇地跟他聊了起来。

高田先生告诉我，他年轻的时候，非常讨厌岛上的生活，所以17岁左右就离开了家乡直岛，先去广岛，再去了东京，然后又回到广岛……

这一走就是30多年，其间结了两次婚，又离了两次婚。

“为什么结婚又离婚呢？”我问。

高田答：“都是我不好。年轻时候的我，太贪玩了。”

年轻时的贪玩，带给老年的高田先生深深的疲惫感。

因此，年过五十之后，高田先生又回到了家乡的小岛上，开了这家咖啡店打发时间。

现在的高田先生不再喝酒，因为“年轻时喝太多，身体已经喝伤了”。

他过去每天抽四五包烟，现在也减少到一包。

“烟也抽不动了。”高田先生说，“我的五脏六腑应该早被熏黑了。”

高田先生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在今年我们见面时。

当时高田先生开车带我们去直岛的一个山顶上看夕阳。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我带了五六个朋友一起去参观2022年的濑户内国际艺术节，并且预订了高田先生的民宿——这次高田先生罕见地没有嫌弃我们“人多、太吵”，同意我们入住。

但在电话里预订他的民宿时，他一再嘱咐我说：“希望你们人不要太多。最多别超过五个人为好。”

“我今年75岁了，顶多再活5年吧。”

站在直岛的山顶上，眺望着远处的夕阳，高田先生这样对我说。

那天直岛的夕阳在云层中时隐时现，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绚丽。

不过我想，这些对高田先生而言，大概是无所谓的。

人生就是这样，辗转反复，一辈子就过去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放心不下，最多也就是那16只不再有人照顾的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