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日军侵犯南京城。艾义英时年9岁,家住南京江宁许巷村。家里有最疼爱她的爸爸艾仁银、妈妈艾曹氏,还有弟弟、妹妹。妈妈挺着大肚子即将临产。原本平静的生活在一天之间被打破。她的爸爸、两个叔叔、一个堂哥,还有姑爹父子共计6人被日军杀害。艾家剩下的都是女眷,被迫成了满门“艾家寡妇”。
母亲后来为了带着艾义英姐弟3人逃难,被迫丢弃了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时隔85年,94岁的艾义英回忆往事时,依旧红了眼眶。她说,从前听到“艾家寡妇”四个字就心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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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家男人被杀,留下满门寡妇
艾义英,1928年出生。1937年,她和爸爸、妈妈、弟弟、妹妹生活的许巷村是南京东郊一个历史悠久的古村落。艾和时、陈、朱等,是当时村里的大姓。
▲南京大屠杀幸存者艾义英
1937年8月13日,淞沪抗战爆发。8月15日,日军飞机空袭南京。许巷村远离南京市区,一切仍然显得宁静与安谧,村民们仍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随着中国军队在上海战场的失利,“日本人”“东洋鬼子”也成为村民们茶余饭后的日常话题。日军在江南沿线的暴行在人们中间流传,村里的一些人家开始搭建防空简易地洞。艾义英回忆:“家里挖了个地洞,里面放粮食以及腌的咸鸭、咸鸡、咸肉,里面大约有十几个平方。我们晚上就在里面睡觉,听到外面砰砰的枪炮声。”
12月初,日军前锋已到达句容一线,炮声越来越近了,村民们开始慌乱起来。家里条件稍好的人家,有的向北,住到四面环水的“圩”里,甚至过江到了江北六合;有的向南躲进大山深处。大多数人将为数不多的财物打上包,并准备好一根扁担,随时准备“跑反”(旧时,人们把躲避兵灾和匪患称为“跑反”),他们舍不得家园,割舍不下生养他们的土地。
12月10日清晨,日本兵来到许巷村大肆行凶。村民时金财看到日本兵转身就跑,被一枪打死在艾义英家的地洞口。那天,艾义英的妈妈艾曹氏起早到附近集市上卖鸡。当她回到家中,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艾义英回忆说:“我妈妈当时怀孕,挺着大肚子去集市,准备卖点钱跑到其他地方去。她回来时,在地洞口看到死尸,她以为是我爸爸,吓得腿都软了,走路都走不动了。”
艾义英家有个姑奶奶,住在东流镇的平家岗。家里人决定去那里躲难,“爸爸用箩筐挑着弟弟和被子杂物,去姑奶奶家,我跟在后面走。一同前往的还有叔叔、堂哥等10多个人。因为怀孕,妈妈艾曹氏行动不便,留在了家里。”艾义英回忆,临走之前,爸爸对妈妈说:“日本人来的话,你就带着老二躲到床下面。”谁也没有想到,这是他们最后的话别。
姑奶奶家也不太平,日本兵很快也到了那里。艾义英记得,那天中午,吃过饭以后,大家正坐在屋子里。一个老头跑来喊:“哎呀,别坐着聊啦!日本兵马上就要到村里了!”来不及走了。房子后面有个破牛棚,大家赶紧躲到里面的草堆里。
很快,几个日本兵进来了。“那是下午三四点钟,鸡叫了,日本兵听到鸡叫声,打开牛棚,躲在里面的人被发现。日本兵光顾着抓鸡,还逼迫大家帮他们抓。过了一会,又来了一批日本兵,一下子拖去7个男人:爸爸艾仁银、两个叔叔艾仁炳和艾仁林、两个堂哥艾义生和艾义荣,还有平姓姑爹父子俩。”艾义英掰着手指头数到。她红着眼回忆,当时大人哭,小孩也哭。她抱着爸爸的腿,说“爸爸你不能走。”爸爸回转身告诉她:“乖!爸爸马上就回来!”这是爸爸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男人们被拖走后,留下来的几乎都是女眷,姑奶奶说:“你们这些女人,不能躲在家里了,要躲到后头山上去。”
天已经黑了。一行人战战兢兢上了路。第二天一大早,又有村民来报信,说艾家人在平家岗出事了。天塌了!女眷们大哭,一起去了现场。
“跑去一看,现场实在是太惨了!我爸爸里面白棉毛衫,全是血。”艾义英看着满身是血的爸爸,哭诉:“爸爸,你是最疼爱我的。”7个人中,叔叔艾仁林遭遇尤其悲惨,他是被日本兵抬起来往下掼(摔),掼了好几次才掼死的。只有堂哥艾义荣还有一口气,最后被救了回来。
艾义英回忆,堂哥被大家用门板抬到山上,当时没办法医治,弄点水给他洗洗,随他去疼了。为防止日本兵再来,挖了个地洞,就在洞里养伤。因为无处医疗,伤口化脓生蛆。他母亲每天用盐水给他洗。后来,家里人请人帮忙,将他抬到江南水泥厂难民区医治。堂哥终于活了下来,一直活到1996年。
在平家岗,艾家4个男人悉数被杀:艾仁银(37岁)、艾仁林(30岁出头)、艾仁炳(30岁出头)、艾义生(20岁左右),留下满门“艾家寡妇”。艾义英说,女人们带着孩子艰难度日,被大家叫作“艾家寡妇”,她听得心碎。
▲纪念馆“哭墙”上刻有艾义英遇难亲人的姓名
母亲为逃难,被迫丢弃新生儿
日军侵占了南京,爸爸去世了,家里就留下孤儿寡母。村里人一直东奔西跑,忙着躲避日本兵,地里的庄稼无人管理,野草疯长。
艾义英回忆说:“我和我妈白天就躲在山上,晚上才回家。爸爸去世一个月不到,我妈在山上生了小孩,是个女的,我妈养不活她,没要。那时,我妈背着大被子,被子里面包着弟弟,我和妹妹就跟在后面,天天早上出来‘跑山’,晚上才回家。”
老在山上躲,也不是个事,天冷。妈妈后来带艾义英姐弟三人去了江南水泥厂难民区。“跟着舅舅他们去的,到了那里安生了。我们自家用棍子、稻草搭棚子,爬进去爬出来。棚子到处漏风,还漏雨。我妈他们晚上回家弄点米,早上到水泥厂。弄点米煮点稀饭,弄点黄豆煮煮,放点盐,当菜。烧饭,就在棚子外面,弄点土块码一码,架上锅烧饭。”她回忆,当时,难民区边上的小河河水都发绿了。在那里,住了两个多月。直到1938年3月以后,随着局势慢慢安定,村民们才陆续回到家里。
新中国成立,生活才翻身
开春之后,一些死难者的尸体还是靠村中的老年人以及外村人的帮忙,才收敛入土的。“我爸爸几个月后才被用芦席包裹着埋掉。”主要劳动力的丧失,种田也成了问题。
艾义英回忆说:经常有三个日本兵到村里转转,一般中午来,三四点就走了。“年轻妇女们经常躲到山上去,日本兵走了,才回家种地,有时就摸黑种田,要吃饭啊。”
“那时,我们年纪小,我妹妹帮人家放牛,只要一口饭吃,也不要钱。我与我妈帮人家做三天,换人家男的到我家做一天,因为耕田、插秧都要男的,家里弄点好菜都是给人家吃。我18岁就嫁到麒麟门黄家,我弟弟才13岁,就跟人家男的一块干活。”
新中国成立后,艾义英家的生活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陆续生了四个儿子。“1958年,我参加工作,在搞化学试剂的化工厂上班,1980年退休。”艾义英要强,在单位里经常被评为先进工作者。“我吃了不识字的苦,如果爸爸活着,我可以读书的。那时我《百家姓》的书都拿回来了。如果不是日本兵来,爸爸至少会让我读到小学甚至初中毕业。”她很怀念父亲。
86岁时,她去日本参加证言集会
2011年,有人告诉艾义英,报纸上说,可以去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登记,她就一个人跑到纪念馆找到负责人。“我把家里的事情告诉他们,一个礼拜后,有记者来家里采访,第二天《现代快报》登了我家的遭遇。”
2014年12月,应日本“中国战争受害者证言集会邀请会”邀请,时年86岁的艾义英于12月5日至11日前往日本大阪、名古屋、东京等地参加南京大屠杀幸存者证言集会。
“我跟这些日本人讲我们经历的苦难。我要跟他们讲历史真相。”艾义英说。
▲2014年12月4日,艾义英(左)、陈德寿(右)在纪念馆展示幸存者证书
希望年轻人努力,为国家做贡献
如今每逢清明、国家公祭前夕,艾义英都带着孩子们来纪念馆遇难者名单墙前祭奠亲人。”我希望子子孙孙都记住家族曾经在南京大屠杀中受过的苦遭过的难,要记住历史,更要好好努力,尽己之力,为国家做贡献。”
▲艾义英(右四)和部分家人在纪念馆“哭墙”前合影
94岁依然独立生活,儿孙都很孝顺
艾义英一生育有4子,后辈又有3个孙女1个孙子,还有2个重孙女1个重孙。每逢过年过节,儿孙们总是欢聚一堂,陪她吃饭聊天。这位四世同堂的奶奶,如今享受天伦之乐。
前些年,老伴还活着时,老两口在儿子陪同下,前往北京、苏州、杭州等地旅游。如今,老伴去世了。94岁的艾义英选择独居。“一个人自在。早晨五六点起床,自己做早饭吃。到楼下散个步,中午社区食堂有三菜一汤。下午几个老伙伴一起打打牌。儿子们天天打电话来,隔三差五还买菜来家里看望我。”艾义英很知足,她说现在到日子就有退休工资拿,吃不完用不完。她感谢共产党给了她安稳的生活,让她晚年过得踏实平静。
纪念馆工作人员每逢过年过节,都会前往家中,看望艾义英。
今年过生日时,中共南京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纪念馆馆长周峰登门为艾义英庆生,送上生日蛋糕,祝福她健康长寿。
今年1月,在纪念馆“迎春送福——2022年南京大屠杀幸存者新春慰问活动”中,纪念馆副馆长凌曦上门探望艾义英,送上年货和“福”字。凌曦副馆长详细询问她的生活近况。说起晚年生活,老人乐呵呵地表示,“过去想也想不到,现在真是好日子。”
·编 辑:俞月花 李安琪
·视 频:杨梦秋
·校 审:李 凌 赵伊汉
·监 制:凌 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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