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己亥年的寒风解落三秋黄叶,那场冬雪却迟迟不能降落。年终岁尾,又想起了2006年的12月,在恩师石川一郎先生家里的那场话别。
初识恩师在一九九四年的秋天,那时我正在洛阳工学院学习。
“我叫石川一郎,请大家多关照。我家里只有我和老伴芳子,我患有‘气管炎’。”老人微笑着走上讲台,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写下了“石川一郎”、“妻管严”几个字。原本很安静还有些紧张气氛地教室里顿时荡起了轻轻的笑声。“在北京语言学校学习的时候,偶然的机会我到了洛阳的近邻三门峡,并和三门峡人民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三门峡市人民政府还送了我两只猫,非常可爱。”“这里还有一只三门峡的‘猫’!”由于班里只有我一个三门峡人,大家都笑着将目光投向我,先生也和大家一起笑了起来:“你是三门峡的?有机会去我家里玩,去之前打个电话就可以了。”就这样,笑眯眯的石川先生走进了我的生活。
石川先生总是面带微笑,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先生的课总是在一种轻松愉快的学习氛围内进行。先生常对学生们说的一句话就是:“好好地学习,好好地玩儿,玩好学好!”很多人学外语常为语法所累,石川先生则要求我们多记单词,他说:“语法像枪管,而单词犹如子弹。没有了子弹,空有枪管也不起作用。”对待学问,先生的态度是十分严谨的,这从他学习汉语上就可窥见一斑,有时他对声调的把握让一些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也自愧弗如。但毕竟汉学渊源,学无止境,难免会闹一些善意的笑话。
先生学了一个新词——“五音不全”,听到有人唱歌,先生笑着问人家:“你五音不全吗?”众人哄堂大笑。随着在中国生活时间的增长,先生的中国味渐渐浓了起来——穿地道的中国服装,吃正宗的中国饭菜,讲流利的中国话。熟悉他的人常开玩笑称他为“中国式日本老头儿”。先生走在大街上,如果他不主动自我介绍,你绝对想不到他是一个外国人。对先生的身份居然连日本人也犯迷糊。有一次,先生的朋友离开三门峡,我陪先生到火车站送行,恰遇一队日本游客,先生同那些日本客人聊了几句,最后那些日本人异口同声地夸赞:“你的日语真棒!”先生不由放声大笑。
1994年石川一郎先生到洛阳工学院任教,不拿报酬,还自己出钱为学外语的学生购置录音机,以助他们更好的完成学业。当发现那些贫困学子因为资金问题难以完成学业后,毅然决定拿出十万元人民币设立“石川助学基金”,每年把利息拿出来资助那些贫困学子。人民银行把存款利率降低以后,他恐怕助学基金减少,又拿出一笔钱,转入基金账户。1998年石川先生被聘为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的教授,和他在洛阳工学院一样,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投入教学工作。他自己出钱聘请他的朋友到三门峡义务授课、培训青年教师,资助贫困学生。谁能知道他作为已身患糖尿病、前列腺炎等多种疾病的老人仍然坚持每天四节课,每周20节的满工作量。除此之外他还要辅导登门求教的学生。曾有人说:“客观地讲,各个国家和地区都有好人、坏人。日本曾在中国犯下滔天罪行,他们的行径深为中国人民乃至亚洲人民所不齿,但石川一郎先生是好人,我们不能否认!”先生对侵华战争同样深恶痛绝,战争不仅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同时也让一些日本人民充当了炮灰,先生发自内心希望世界和平,不再有战争。先生在他七十寿辰时公开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平时他也以行动表明自己的立场。
偶然的机会,石川先生通过许永生(原三门峡文物局局长,后两人成为挚友)先生,对三门峡市有了深入的了解。当他参观了三千年前的地下军阵——车马坑发掘现场;当他知道因经济原因三门峡还有诸多文物不能展现在公众面前时,当即表示自己愿意出资200万元人民币建立一个博物馆,让更多的文物精品和公众见面,于是三门峡市就有了有史以来地第一个博物馆。那时200万元人民币可是个不小的数字,政府方面决定将石川一郎先生的名字及事迹刻碑以资纪念,淡泊名利的先生没有答应。如今我们只能在博物馆门旁的一棵树下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一块简朴的水泥碑上看到这样一段话:“公元1988年,三门峡市兴建博物馆,为增进中日两国人民之间的友谊,一位日本友人捐助200万元人民币,特勒此碑,以示谢意。三门峡市人民政府 1989年11月1日”
斗转星移,石川先生已在中国生活了二十年,在三门峡生活了整整十年。作为三门峡荣誉市民的石川一郎先生还拥有诸如“名誉院长”、“名誉校长”、“名誉馆长”等头衔,日语中“名誉”和汉语中的“没有”发音相近,先生曾开玩笑说:“所谓名誉,就是什么也没有。”的确,先生所从事的事业都是义务的,没有分文报酬;但他所拥有的也是很多人所不能企及的——桃李满天下,朋友遍四方。他曾荣获河南省“十佳外国专家”称号。2000年12月28日,时任河南省省长的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代表河南省9800万人民,把一个对河南做出突出贡献的外国专家最高奖“黄河友谊奖”奖牌递到石川一郎先生的手上。这个沉甸甸的奖牌,是对他十多年忘我工作的肯定。
2006年12月24日石川先生年事已高并且疾病缠身,特设家宴同三门峡的部分朋友话别。12月30号先生离开那天我没有去,我想先生一定仍是微笑着的,正如他在告别宴会上所说的:“我会笑着离开的。”不曾想这一别竟成永别,2012年12月13日,再差几天就是新年了,先生却撒手人寰与世长辞。从此人世间少了一位好人,天堂里多了一位好老师。
恍然间,那位笑眯眯的老人又出现在眼前,让我再问一句:老师,你好!(侯林峰 张如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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