梿枷,农村昔日最普通的农用工具,几乎家家必有。这个用于油菜、豆类脱粒的工具,一经产生,迅猛扩展,代代流传。辗转至鄂中地区的梿枷,入乡随俗,其名称也被江淮官话(黄孝片)重新定义,黄陂话谓之“梿场”。
梿枷由三部分组成:手持长柄;用竹片编成的梿枷头,呈等腰三角状,以草绳、麻绳等串联;长柄和梿枷头通过转轴连接,柄头有圆孔,轴的一端穿孔而过,可自由转动,另一端,则连接梿枷头,并死死固定。
梿枷起于春秋齐国,时称“枷”或“拂”,以打麦为主。至北宋庆历年间,梿枷“弃农从戎”,转战沙场,拍而杀敌。此时的梿枷,已由木制转为铁铸,从天而降的“铁制巨拍”,威力当不小。至南宋,转归本真,一心向农。
时光穿行,梿枷相伴,脱去战袍的梿枷,岁岁复出,拍油(菜)打豆(类)。梿枷虽是个简单玩意儿,但操作起来,可真不简单。看似不经意的一抡一拍,实则深藏力量与技巧的和谐统一,空有一身蛮力,打不了梿枷。
收割的油菜(或黄豆)早已铺满院落,经过几个小时的暴晒,水分早已蒸发,植株焦脆,荚壳裂口。趁着午后烈阳,母亲拿着梿枷登场。在涉及到体力的农活上,母亲一般采用左势(即左手力强)。
母亲左脚向前跨出一小步,左手在前,右手在后,紧紧握住长柄,柄被挑起,带动转轴,拉动梿枷头作圆周运动。当“等腰三角”的底部行至于最高点,母亲双腕下压,在重力与腕力的双重加持下,梿枷头迅猛加速,狠狠拍向地面。
“啪”的一声,荚壳碎,油菜籽瞬间冲出,滚溅四地。借着梿枷头的反弹,母亲顺势扬腕,再度扬起梿枷头,身体保持原状,几乎不动,又一次加力,换来又一次的重击。周而复始,不断循环,待前方可及范围都拍碎,才迈步向前。
梿枷不断旋转,转轴不断摩擦,老旧的木头,生生不息地发出浑厚的“吱吱”声,不清扬,不优雅,却朴实、敦厚。随着母亲有节奏的抡拍,“啪啪”声也依着一定的韵律,不绝于耳,与“吱吱”合奏,唱响自然。
如果说母亲梿枷下的合奏是酣畅与欢快,那父亲手中的梿枷,演奏的绝对是暴烈与张扬。力量催生速度,力量决定分贝,梿枷头的转动加剧,“吱吱”愈发加频,而那迎地一击,似要地面开花。一抡,一拍,再抡,再拍……力无华。
此时的“吱吱”与“啪啪”,浓烈而高亢,急骤的韵律里,虽没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却落满农家人的喜收繁华。每每此时,我定力聆听,母亲却一把夺过梿枷,责怪父亲力太大,籽粒纷飞遍处洒,太难收捡。
打油菜,不是个赶时的活,很多时候,房前屋后、隔壁左右的主妇相互商量,今天你家打,明天我家打……轮流换工。小小的场坝,决定了阵地的大小,但这丝毫不影响主妇齐上阵,或相对而立,或并步齐驱,在你抡我拍的默契里,响声雷动。
如果说此前是合奏,那此刻,就是妥妥的重奏。每个主妇依着自己的频率,有节奏地抡起拍下,不同频率的叠加,加上不同梿枷又生出不一样的声线和音色,“吱吱”与“啪啪”变得错落有致,高中有低,缓中有急,抑扬生趣。
梿枷在门前拍落,声响在村内萦绕。村人相逢间的问候,也充满喜悦,哪怕不曾亲见,单凭那长久的“啪啪”声,也知油料丰收。逢着小孩,大人们总会来一句——你家的油吃不完,快回去叫你妈多炕几个粑粑。
岁月匆匆,时光久远,随着时代的发展、农业的进步,梿枷渐渐退隐,走出历史的舞台,或进陈列馆,或被置于屋内不显眼的角落,终被遗忘成岁月的沧桑。只有那“吱吱”“啪啪”的声响,回环耳畔,拨弄曾经的记忆。
本文作者掌柜授权新集旧事发布
关于作者 传说中的掌柜,幸运搭上70年代末班车,游乡串野,行涉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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