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老师的故事：徐特立《致朱剑凡书》述论（二）

摘 要：1921年7月，徐特立致书朱剑凡，介绍了自己在法国勤工俭学的生活、感受及思想等情况。此书对于认识和研究徐特立与朱剑凡的关系以及徐特立的教育理念、民主革命思想的形成与发展均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和学术价值。

徐特立在延安

二、徐特立《致朱剑凡书》的内容

湖南《大公报》1921年9月15—20日第七版“留法通信”栏连载《徐懋循致朱剑凡书》一文，全文如下：

剑凡先生道鉴：

久疏问候，不知起居何似，念甚。特立自抵法以来，无日不觉得法国文明高于我国百倍，即来千数百学生，恐不足以吸收万一以介绍国人。去年函劝彭君泉航来法及请先生并来，因欲借资望较高之人为一般人倡，庶几吾湘教育、实业两端，尚有改良之希望也。特立来法只一年半，法文程度不能研究法国的学术，惟初等教育及数学在国内稍有“经验学问”基础，所以能略窥门径。现在专研究数学，预备十月间进巴黎数理科。法国数学与现用之书不同之点极多，非一言可尽，谨陈大纲如下：

（一）几何、代数、三角、解析几何、微积分各有专书，而界限仍未完全分清。初等代数中，以直线表正负号，一次方程式以直线作图，即寓解析几何于其中。我国所谓函数，法文名Fonction者，初等代数中占一大部分，完全是考察点线面的性质，系解析几何的基础。又最后一部分有微系数，亦间有附三角的。此种编辑法，益处有四：1.可以互相联络，使各种观念类化；2.初等数学即寓含高等的基础，由渐而深，异日入高等学校时，无骤然加高程度之困难；3.高等数学也有极浅的问题，初等数学也有极深的问题，于初等删其难者，于高等增其易者，程度虽增，而内容仍浅，学习时绝无困难，且于初等学其方法，同时于高等研究其理，更有兴味；4.三角的六线变化用曲线方程表之极易明了，故解析几何有时用以证明三角，故先学一点解析几何，更可以辅助三角的研究。又微分系研究函数的增数与变数的增数之比值，故微分在最低限度，可与算术联络。又物理学中用微分之处极多，譬如不等速度，非用微分不能计算，故微分一科又万不能待入高等学校始学习也。

（二）数学最重几何。初等小学，九岁即学几何，因该科于日常用处极多，用种种实物教授，亦易明了。工业国家，几何是人民之常识，到处用着此物，所以易于学习。我国欲望此科之进步，非设多数之工厂无希望也。

（三）投影画自高等小学起至专门学校及大学数理科止，均有此科。凡数学教员无不能此。我国中学生或略知一二，明了者极少，而数学教员或全不知，亦因工业不发达的国家无须此科，因此无研究的资料，而学问无进步也。

（四）法国数学书，大半注重原理，不好计算难题，故程度虽高而问题仍浅显，此种例极多，拟暇时专为此译述教授方法。

数学一科，与图画、手工、物理均有极大关系。特立欲学此科，非欲成一数学家，不过从此研究科学也。

先生专心女子教育，谨将法国女子特点录陈一二：

（一）法国女子均是有职业的。工厂、农场男子占多数，然无一处不兼有女子。商场大多数是女子，衙署及各种公事机关的书记，几完全是女子。旅馆、咖啡馆，学校中的厨房，大多数是女子。扫街的、卖电车票的，开电车、汽车的，推小菜车上街卖小菜的，遍地皆是。

（二）法国男女交际很平常的。跳舞会往往男女混杂，或夫妇配成一对，或母女、公孙配成一对，也有素不相识的男女一时情意相合配成一对。在我国人眼中，觉有若干不合的，而法国人极觉平常。凡国庆日及他庆典，女子与男子享同等的娱乐。又火车上、公园中，往往并坐，表示种种的爱情。中国见之，好似不堪入目；法国人视若平常。但其视若平常，女子乃能与男子交际。不然，又要惹起第三人之交涉也。

（三）女子有装饰处也有天真处。露胸露臂以为美，而两乳听其挺向前面，不似我国女生设法压小两乳，此是天真处。惟面上涂粉，唇上涂胭脂，反不及我国女学生的天真。公园中，铜像及石像，十之八九是裸体的。女子裸体的照片，随处有卖，且有女子赤身坐在椅上，男子对之写生的，也不以为奇，见怪不怪，遂成为习俗。

（四）法国女子也分爷娘的遗产，也养爷娘的老，所以父母爱女同于爱子，而未嫁之女在家生孩子，也抚育之，父母不以为辱，而第三人也不从旁批评之。男女平权，此其一斑。

（五）西洋女子缠腰之俗，现在已极少，且所谓细腰者，因腰的上部有两乳高耸，腰的下部本比男子大，于是觉得腰小，非缠之使小也。我曾在法国一个博物院名Clung中，有法国古式女鞋，又尖又小，与我国缠小的脚一样，可见野蛮时代的法国也是缠足。又有一件怪物，名曰贞节带，法文名Cejnture Chastere，缠在女子下部，用锁锁住，只能小便。因男防女子遇奸，造此怪物，现在留在博物院，以表现古时的野蛮，即此可见法国古时也不开放。

（六）法国女子多不嫁，男子多不娶，但是生男育女也不为奇。惟既婚嫁的男女，大半无奸情的事，因为夫妻常是同行同居的。丈夫居学校，其妻也居学校；丈夫当学校的号房，其妻即随丈夫来学校当号房。娘子看戏、旅行，总是全家同去。种园、种田、牧牛羊，也常见男女二人同起同止，互相帮助。

（七）法国夫妻的职业，有相隔甚远的，往往一个地方中学校，丈夫当校长，其妻包伙食。华侨协社旁边，有一个小学，是一个女人当校长，她的丈夫当邮差，她的儿子是大学毕业的博士，一家三个人，贵贱分三等，也能相安。若在中国，恐怕夫妻要离婚，而邮差老太爷也恐怕人再提起他当邮差的事为不体面。

（八）法国女学校，星期四、日下午，也同男生一样要旅行的。

（九）学校中自习室、寝室是十分肃静的，不独不准讲话，并禁止念书、吃饭。及旅行在队伍中，不禁止讲话。

（十）法国理家的是女子，所有与他人的银钱往来，均是女子经手，所以法国女子知盐米艰难，勤于操作。中国家庭改良，此亦当注意的一事。

此外，可学的事情极多，如欲使同志大家知晓，非从译书下手不可。连日搜集各种照片，陆续寄上。小女承先生优待，不收费用，感甚。特立手中十分窘迫，去岁省署所寄的二百四十元，分文未收到，有详函在方君竹雅处。姜咏洪于五月十八日汇寄一百元，换法币四百五十佛郞，勉强可用两个半月。因零星帐不能不还，又曾拍电与姜，用费五十七佛郞，余款不够一月之用。去岁□□新来法，由姜寄来四百佛郞，至现在时一年，合计只有八百五十佛郞。官费生八百佛郎一月，我八百佛郎一年，所以负债至二千余佛郞。特立虽不肖，然体面不能全不顾。向法国人及中国官僚告哀乞怜，有种不便处，而谋工作位置又甚难，是以困难不能解决。我湘在法学生有三百余人，倘有二十万元作两年陆续汇寄，可以全数入工商农三种实习学校，大多数可插二年级，两年后即有二三百人毕业回国。吾湘实业界虽不能大放光明，必可建筑一不拔的基础。我于二月间拟有呈文一道、章程一份寄湘署，不独未见批示，并未见《大公报》登载，官厅不注重教育，我辈也无可如何！四川学生在法，较湖南为多，现川报载有议会议决加印花税作留学经费，大约数月后，四川留学问题可以解决。单留湖南一部分学生无工可作，又无费读书，日久锐气消灭，势必遵官厅遣送回国命令，大队回湘，则数年来保定、北京之预备法文□工局，及米盐公股之借贷川资，熊、范、谭诸公之竭力维持，前功尽弃，而吾湘之实业教育，倘不再送学生留学，亦远无改良的希望。

特立想在初等教育界效一部分力，尚觉一人能力不够，望同志多来法国。现小学教员来此者已不少，如楚怡学校之张怀、城区小学之黄聚星、第一师范附设小学之李维汉、萧子璋等，既在初级师范毕业，又当教员五年上下，且尚年富力强，足以有为，惟无吃饭、租房的钱，以致求学发生极大困难。又如工业界机械科、建筑科、电气科，吾湘处处需人。此种人才来法的数十人（中、高两等合计），譬如周祺于民国三年毕业于工业专门[学校]建筑科，而楚怡工校及光华电灯公司即系伊当工程师建筑的；又鲁观成曾毕业于日本专门工业[学校]，又在湖南经华纺纱公司当技师，又在法国一个制建筑材料的厂制图三月；吴家铸也是湖南工业专门学校毕业的，来法修理火车头约一年，在船厂制图约半年，现到法国一个大工厂学制火车头，手艺已有可观，倘稍有津贴，再进法国学校，其造就未可限量也。钟巍系专门工业[学校]矿科学生，又毕业于北京大学土木科，来法日浅，即遇着不好机会，现进退维谷。此人曾在楚怡当教员，年龄甚轻，又无家累，甚好读书，可惜！可惜！李志也是民国三年毕业于湖南工业专门学校，研究学问，极肯用功。此人系宁乡籍，足下当知其详，不赘述履历。此外，毕业于甲农甲工者，不乏可造之才，不能一一备述。原拟造一详表寄回，尚未能筹得印刷费。特立年已四十五，到学问成就，将就木焉，前途无大希望。现在回国，总可在教育界谋一位置，何必在万里外以自苦呢？实觉得学问不够，误人已多，所以想求一点学问，以补前失也。此请道安！

受业徐特立顿。七月十四日。

据笔者查考，由陈志明执笔的《徐特立传》虽曾提及并引用过此书，但不知何故，此书均未被《徐特立文集》《徐特立文存》等徐特立文集所收录，因此是徐特立留法勤工俭学期间的一篇重要佚文，也是迄今发现的唯一一件徐特立致朱剑凡书。（未完）

(原载：《特立研究》，202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