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恍惚

黄昏的恍惚

黎荔

在日本民俗文化中，“黄昏”是一个特殊的时刻，即下午17点至19点的时间，被称作“逢魔时”，那时候一切景色都是模糊不清的，人、妖、过去、现在、未来……时间和空间开始模糊。逢魔时最容易发生“百鬼夜行”、“神隐”等灵异现象。因此又叫“雀色之时”、“混沌之时”。雀色是日本传统色，也即茶褐色，正是黄昏时夕阳西下的颜色。

新海诚电影《你的名字》中，黄昏时分，在世界的轮廓变得模糊之时，处于不同时代的泷和三叶才能得以相逢，同时出现在非日非夜的这个超自然时段。在《你的名字》片头曲中，有一句歌词：“即使被5次元捉弄，我也会看着你”。这里的“5次元”，指的就是超越了空间（三次元）、时间（第四个次元）的“逢魔时”，即“黄昏”。在一天中的这个独特时段，光线令万物的轮廓模糊，进入妖魔鬼怪和人类短暂共处的时刻。此时在田埂间行走、街角里转弯，若是迎面走来一个人千万要避让，说不定对方便不是人类。

黄昏正是天地阴阳变化之时，夕阳西下时天空是玫瑰色的，过一会就变成了深沉的宝石蓝。以前的人们相信在这个不是白天也不是夜晚的时刻，容易有非人之物出现，我觉得还蛮有意思的。从科学的角度，可以理解为黄昏时人容易恍惚出神。也不知道是在哪一个微妙的时刻，一个人悄无声息走进了他的幻觉，他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无名之物扑面而来。

劳作奔波了一天，到黄昏时人充满了疲倦，从身体到内心，此时人容易心神涣散，疲惫到极点甚至觉得周围景物在扭曲、在晃动。而此时此刻，黄昏的光线带着远方淡淡的黯淡和忧伤，让附近的事物蒙上一层轻烟，若远若近，捉摸不定。人便不免暂时忘记外在的现实，被刹那的虚幻之象抓住。与这虚幻之象有关的，可能是一种触觉，一种味道，一幅不可思议的画面，或半空中飘荡的一种声音。而发生的场景，可能是一个人在暮色微醺中孤寂地走出办公室，心事重重地穿行在楼梯和走廊之中；可能是一个人拿着汽车钥匙，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巨大复杂如迷宫一般的地下停车场；或者是一个人对着一条日夜奔流的大江发呆，一群群黑色的鸟扑腾着翅膀在黄昏起飞；或者是在飞驰的地铁或公交车的人群之中，看窗外一掠而过的景象渐觉眩晕；或者是在老师严重拖堂不下课，口若悬河没完没了的课堂上，渐渐出离现实……

所有的黄昏，都有一种过尽千帆后的淡淡疲倦。结束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惫的步伐，疲倦不堪的男女，面目全非的人们，都心生倦意，只想尽快返航属于自己的小小港湾，哪怕只是一厝草舍茅蓬，从外归来，躲入其中，也可一切困顿尽消，所有的面具摘尽。总得容许人有恍惚出神的片刻。人生是一堵坚实的灰墙，偶有几个透风的洞，徐徐吹来，遥远又遥远的气息。

每个站在夕阳下恍惚出神的人，大概都会静止那么一小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该作何慨叹，只是任由飒飒的晚风将衣袂掀出自由的形状——这晚风，也曾经这样摇动过一代又一代为生活而疲倦的人吧？所有人来了又走，有的人走了又回来，只有这晚风从未变过。

地平线上的日落，肃穆，衰落，但依然滚烫。黑蟠蟠的松树林的背后，那一截断霞是它的签名，从艳红到烬紫，光明与阴影在其中变幻自由地嬉戏。黄昏降临，万物潜逃，落日亦在收拢它的血色大帐。很快就将繁星高挂，明月照彻万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