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天圣年间,陈留某乡有个姓刘的书生,二十多岁时,遵父母之命,娶了木匠之女钟氏为妻。钟氏生性淳朴善良,但是长得五大三粗,一点儿都不好看。刘生看到身边那些狐朋狗友的老婆个个貌美如花,心中不禁酸溜溜的,他常常在想:自己难道不如他们吗?为什么会娶钟氏这么丑陋的女人呢?真是太没面子了。为此,刘生总想找个机会把钟氏休了,重新娶个漂亮的老婆。
可是这个钟氏,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做得规规矩矩的,丝毫让人抓不住把柄。而且她在家勤快,孝敬公公婆婆,刘生父母也特别喜欢她。再加上刘家比较贫穷,根本拿不出彩礼钱给这小子娶妾,因此刘生休妻再娶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刘生郁闷至极,连书也顾不得读了,终日便跟几个狐朋狗友腻在一起,借酒浇愁。
这一日中午,刘生在友人田生家里喝醉了酒,便对着花园里一只黄色的鹦鹉大吐心事。说的无非都是老婆钟氏如何丑陋这种牢骚事:“哎,那个庸俗的女人,怎能配得上我这样的才子?她若有你羽毛这么漂亮好看,我也不至于此啊!”田生老婆庄氏,是个颇有正义感的人,她也是认识钟氏的,她多次听到刘生的唠叨,很为钟氏打抱不平。这日她听刘生拿鹦鹉和钟氏作比较,心中更为恼火,于是在怒骂声中将刘生赶出了田家。
刘生被骂得灰头土脸,不好再在田家逗留,只得跌跌撞撞往家里走去。从田家到刘家,还有四五里地的距离,途中还要经过一片松树林。这日,刘生路过松树林时,看到一个穿黄衣的女子,正坐在树下嘤嘤哭泣。刘生见她长得很漂亮,心中一喜,立马壮着胆子上前询问,“这位姑娘,叫何芳名啊?因为何事在此哭泣?你应该不是本村人吧?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可从没见过你。”
那女子哭哭啼啼道,“小女子黄英,是城里谢员外的小妾,因不堪谢员外整日殴打辱骂,逃难至此。可刚刚经过这里时,我所带的包袱却被林中泼猴抢走,我因为不知要去到何处而在此哭泣。”
刘生听了这话,心下又是一喜,转着眼珠子道,“我家正好有个与世隔绝的书房,姑娘若不嫌弃,可住在我书房里,只要一切听我安排,我保证你高枕无忧。”黄英听了这话也是一喜道,“那怎么好叨扰公子呢?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小女子感激不尽。”她这么说,自然表示同意了。刘生一阵兴奋,急忙将自己姓名告知这个女子,然后悄悄把她带进书房,从此开始了金屋藏娇的生活。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如此地过了半个月,钟氏发现了刘生经常偷留吃的,而他身子骨却日益消瘦,不禁心中起疑,于是暗暗跟随。当她跟到刘生的书房外,在外面待了半天,又偷听到里面的羞羞声,才知刘生有了别的女人!“怪不得他这半个月不碰自己,原来白天就偷了腥啊!”钟氏暗暗一阵感叹后,心中又寻思开来:能让相公神魂颠倒的女子,想必一定长得十分好看吧?
忍不住地,钟氏来到纸糊的窗户口,轻轻用手捅破窗纸,往里面瞅了一眼。正好这时,房内二人行事完毕,黄英起身穿衣。钟氏碰巧看到了她那张惊为天人之脸,心中瞬间如排山倒海一般难受:她果然长得漂亮不凡,怪不得相公会为她着迷,哎,以后还是不要管他了,让他们成就好事吧?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到了晚上,二人睡在一张床上时,钟氏还是忍不住问刘生道,“相公,你书房那位妹妹,长得好漂亮啊,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她又如何愿意天天藏在那里面,整日跟你逍遥快活呢?”
“你,你都知道了?”刘生本来还有些生气的,但听这钟氏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他便变本加厉地说道,“我若给你说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包括我爹娘。”
“相公但说无妨。”钟氏心平气和地说道。刘生以为她暗地里接纳了黄英,便将二人相识过程如实道出。钟氏听了竟是一阵担忧道,“半路捡回来的女子,恐怕来路不正啊!相公为什么不去城里,找到那个谢员外家里,暗暗打听一下,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人呢?若真有这个人,她的话倒是可以相信,若没有这个人,她勾引你的动机,就值得怀疑了!”
“她没有勾引我,是我见她可怜才悄悄带她回来的。姓钟的,咱们事先可说好了,这事儿不能告诉任何人啊!你若让第二个人知道此事,我跟你没完!”刘生愤愤不平地说完这句,便不再搭理钟氏了。钟氏见这小子第二日走路都在喘气,身子还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不免更为他的处境担忧起来。于是她暗暗回了趟娘家,向经常去城里做活的父亲了解谢员外家的情况。
怎知钟木匠皱着眉道,“我在县城混了几十年,还从没听说过有姓谢的员外啊。”钟氏听了这话,更觉得那个黄英有很大问题,便去到鸿福寺,找到一个叫一心的和尚,详细诉说了刘生与那黄英之事。这个一心和尚,是个得道高僧,懂些法术,在当地很有名望,也很受百姓喜欢。他听了钟氏的描述后,已然意识到这个黄英是个妖物。但究竟是何妖物,他也算不出来,还只有亲自去刘家走一趟才能得知。
“那就有劳大师跟我去一趟家里了。”钟氏千恩万谢,急忙领了一心和尚到了刘生的书房外。当时,刘生正和黄英在床上缠绵,一心和尚来到窗户口,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面古铜镜,从钟氏捅破的窗户处照进去。钟氏凑上前一看,竟发现铜镜里出现了一只黄色的鹦鹉。钟氏大惊道,“难道那个黄英,还是这鸟变的?”
一心和尚点了点头道,“正是!还好这孽畜刚成精不久,法力还不是很深,也还没把你相公害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说罢,一心和尚踢开房门,冲进书房,对着床上二人就不住地念起经来。那黄英听得经声,脑子里瞬间如天旋地转一般难受,她不由得猛地推开刘生,捂着耳朵大叫道,“啊——不要再念了,不要再念了!”
此时的刘生,浑身光溜溜的。他见和尚闯入房中,又见那钟氏站在一旁,已然知道是这婆娘坏了他的好事,心中十分恼怒,不由得对着二人就要破口大骂。这时,床上的黄英忽然翻了几滚,紧接着,她便张开双臂,像鸟扑打翅膀一样不住乱舞。没舞得几下,她就变成了一只黄色的鹦鹉,不住对着那和尚叫道,“饶命啊,饶命!”
“相公,看到没有,她是一个妖物啊!你着了它的道了!”钟氏赶紧说道。刘生见到这一幕,才消了怒气,急忙穿起衣衫来。心中亦寻思开来:这个黄英,怎么会是一只鹦鹉变的?而且好像还是田凶家的那只鹦鹉?!
一心和尚颇为慈悲,他见那鹦鹉对着他不住磕头求饶,便微微叹了口气道,“你这孽畜,修炼至此也挺不容易的,我今日倒是可以饶你一命,不过你得答应我,以后要远离人类,不得再做伤天害理之事。否则我定不饶你!”
“答应,我答应!”那鹦鹉急急一声应承,一心和尚才停止了念经。这时,刘生已经穿好了衣衫,他正想说点什么,那鹦鹉精趁机扑打着翅膀,从房门口飞出去了。一心和尚望着那鹦鹉的影子,又看了看刘生道,“读书人,色字头上一把刀,枉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今日多亏了你家娘子,及时到寺里找到我,不然你这性命,恐怕就保不住了。希望你记住这次的教训,戒酒戒色,潜心在这里读书,将来才好考取功名啊!”
“我明白了,谢谢大师。”刘生假意点点头,等这和尚一走,他便将钟氏臭骂了一顿,并挥手给了她两巴掌道,“我当日不是说过吗,我和那黄英的事,绝对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可你这臭婆娘,竟然告诉了那老和尚,我看你简直就是欠打。”
“相公,我,我这还不是为了救你吗?”钟氏一手摸着滚烫的脸,竟是一肚子的委屈。刘生根本不领情,板着脸道,“命由天注定!我不需要你救我!你个臭婆娘,以后咱们各睡各的,你不要再管我的事了。”说罢,这小子又气呼呼地去找田生了。一来他是要去看看田生家的那只鹦鹉还在不在,二来他又想借酒浇愁。
到了田生家里,刘生并未见到那只鹦鹉。问及田生,才得知那家伙在半个月前就神秘失踪了。听到这里,刘生才吃了一惊:难道那个黄英,还真是那只死鸟所变?想及此,刘生竟有些毛骨悚然。赶忙往家里走,不曾想路过松树岭时,那鹦鹉精又变成黄英的模样,拦住刘生的路道,“刘大哥,你刚刚是不是去我主人家里找过我?看来你对我还恋恋不忘嘛!不如你跟我远走高飞,咱们从此做一对逍遥快活的夫妻,你看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你个死妖精,别来祸害我了!啊,救命啊!”刘生用力推了黄英一把后,撒丫子就往他家的方向跑去。黄英黑着脸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当初若不是听到你说想娶个非常漂亮的老婆,我也不会变成人样来跟你快活了!今日你既然不愿意跟我走,那我留你还有何用?”说罢,这妖精使出魔法,站到刘生面前,伸手往他胸口一抓,竟直接将他的心脏给掏了出来。刘生没了心脏,顿时倒地而亡。
当日晚饭时间,刘家人找不到刘生吃饭,便在村中四处寻找这厮的下落。最终,还是钟氏在松树林里发现了刘生的尸体。她见刘生胸口有个大洞,已然料得是那鹦鹉精害了他,便又不顾劳累,再次去鸿福寺找到一心和尚。一心得知了刘生的死讯也十分震惊,他不由得拾起禅杖,带上钵盂,然后对钟氏说道,“老衲有心要放那妖精一条生路,没想到它却害了人,看来留它不得了,今日必须收了它!”
一心和尚料得那鹦鹉精还会继续在刘生那村里害人,便急急跟着钟氏去了村里。此时,刘生父母正在家里哭丧,一心和尚来到刘生尸体前,查看了他的致命之处,确定他的死就是那鹦鹉精所为后,便抬头望天,静观天象,以便找到那鹦鹉精的下落。片刻后,一心和尚忽然望着刘家大院以东的一间偏房问钟氏,“那是何人的住所?”
“那是我们邻居瞎婆婆的住所,她儿子被征去当兵,战死沙场,她哭瞎了眼,这些年一直一个人生活。”钟氏如实相告。和尚点点头道,“那妖孽现在肯定在她家里了。”说罢,和尚提起步子,随后一个蜻蜓点水,竟越墙而去。钟氏想看这和尚杀了那妖精为丈夫报仇,便又壮着胆子跟了过去。
当时,瞎婆婆正在柴房烧火,一个路过此地,自称要借宿的妇人,正在炤台旁帮她蒸馍。瞎婆婆沉寂多年,如今有人作陪,心中自然十分欢喜。和尚不想搅了她的雅兴,因此等那妇人把馍蒸熟了,送到她手里,他才现身斥问那妇人道,“妖孽,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我昨日有心饶你一命,没想到你却害了刘生,如今怪不得老衲了,你快现身受死吧!”
“没想到我化成这个样子还是被你认出来了,哎,只能怪我法力浅薄啊!”鹦鹉精叹了一口气,又为自己狡辩道,“我当初是为了那个姓刘的,才变成人样的,可是他这个薄情寡义的人却不领情,那我只能杀了他,难道这也有错吗?”
“他纵然再有不对,你也不应该杀了他!”一心和尚再次念动法术,用法力罩住那鹦鹉精,随后再挥起手中禅杖,一棒子将它打死了。钟氏目睹了和尚作法收妖的全部过程,便认为这和尚有能力救活刘生,于是赶紧跪下来朝他乞求道,“大师,我相公鬼迷心窍,罪该万死,可我们的儿子马上就要出生了,我们都不能没有他啊。望你慈悲为怀,救他一命吧。”
瞎婆婆听到几人的对话声,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也跪下来向老和尚求情,希望他救那刘生一命。和尚不由得叹了口气道,“老衲倒是会一些法术,但想让一个没有心脏的人起死回生,那绝对是做不到的。不过,我做不到的事情,别人或许能够做到——城中摘星楼外,有个六七十岁的乞丐,喜欢吃烧鸡,钟氏,你若想救活你相公,明日午时,去找那个乞丐帮忙吧!”
“谢谢大师指点迷津。”钟氏千恩万谢,第二日午时,当真找到了摘星楼外。不得不说,那个一心和尚,还真是个神人!钟氏到了摘星楼外,果然看到一个脏兮兮的老乞丐,拿着一个破碗,不住对过往行人笑道,“我喜欢吃烧鸡,你们送我一只烧鸡吃,我就送你们一场富贵。”
“哈哈哈,这个臭要饭的,怕是还没睡醒吧?竟然说要给我们送富贵?”
“臭要饭的,你既然那么有本事,你就先送一只烧鸡给你自己吃吧!”过路之人听得这话,无不大声嘲笑。
钟氏得了一心和尚的指点,自然不会去刁难这乞丐。她急忙用借来的钱给乞丐买了只烧鸡,等他狼吞虎咽地吃完,然后就跪下来乞求道,“高人,我丈夫被妖精所害,请你高抬贵手,救他一命吧!”
“我不是高人,我就是个臭要饭的!我还要吃烧鸡。”乞丐把鸡屁股都吃了,还意犹未尽。钟氏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花光身上所有的钱财,又给这乞丐买了一只烧鸡道,“我能借到的钱只有这么多了,最多也只能买两只烧鸡了,还请高人吃完这只烧鸡,能救我丈夫一命。”
“你长这么丑,你丈夫以前没少嫌弃你吧?没少跟你吵架吧?他死了,你岂不是耳根清净了?你干嘛还要救他呢?”老乞丐吃着烧鸡,很是不解地问。钟氏哭哭啼啼道,“他确实经常嫌弃我,可这有什么要紧呢?如今公公婆婆为他的死肝胆俱裂,我跟他的儿子又将出生,我们都不愿就这样失去他啊,还请您救救他吧!”
“没有他你们就不能活了吗?你这妇人真是冥顽不化啊?”老乞丐板着脸,吐了一泡浓痰在地上道,“要想让我救他,你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吃下这泡痰吧!”
“哎呀,真恶心!”
“这臭要饭的太没良心了!人家好心买给他两只烧鸡,他却这么回报她!”路人见状,又纷纷对老乞丐指指点点。老乞丐也不多言,继续吃着烧鸡。钟氏救夫心切,根本没有多想,埋下头就去舔地上那泡口痰。众人见了均摇头说钟氏疯了。
钟氏也不管他们怎么说,只闭着眼睛将那泡浓痰吸入嘴中。霎时,一种粘粘的,散发着怪味的东西进入她咽喉中,良久都下不到肚中去,她浑身都感到难受。正要开口再次求那乞丐时,那乞丐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众人都觉得钟氏被那老乞丐骗了,纷纷摇头一阵叹息。钟氏找不到老乞丐,只得跌跌撞撞回到村里。
可能因为神情恍惚,注意力不集中,在进刘家大门时,她忽然扑通一声,直接以一个狗吃屎的动作扑倒在地。当时,刘生的灵柩还停在院中,钟氏扑倒在地后,一直哽咽在喉的那泡脏痰,竟猛地从她嘴里喷出。随后飞到半空,化作一个心脏,落入装刘生的棺材之中。钟氏见了大惊,急忙起身跑到棺材前一看细情。这时,刘生已经从棺材里坐起,他似乎已经知道钟氏为了救他历经了艰辛,因此抱住钟氏后,他不由得就大声哭道,“娘子,我以前简直不是个东西,做出的事情太伤你的心了,对不起,以后我一定重新做人,好好待你。”
据说后来,刘生当真十分疼爱他老婆钟氏,不仅如此,他还经常去帮瞎婆婆做事。刘家人和睦地生活在一起,日子也渐渐红火了,这还真是“家和万事兴”啊!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为人处世,都不可以貌取人。因为有些人,外表看起来十分光鲜亮丽,但是他的内心世界,却十分阴狠肮脏;而有些人其貌不扬,内心却非常善良淳朴,就如故事中这个钟氏一样。这个故事同时也告诉我们:家庭和睦,万事才能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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