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骷髅珠

丰家庶女丰三娘嫁给了行商程林做妾，程林出门经商时，便时常把丰三娘带在身边服侍自己。

这日丰三娘跟着程林来到安州，提起几年未见的姐姐丰元娘就嫁在这儿，程林便决定要和丰三娘一起去看望一下丰元娘，顺便结交一下丰元娘的公公刘县丞，对他在安州做生意有好处。

丰元娘与丰三娘不同，她是丰家的嫡女，嫁给了安州刘县丞的儿子刘子轩，做的是正房太太。

不过丰元娘也有美中不足，她嫁到刘家三年多了，一直没有身孕。刘子轩的两个女儿，还是刘子轩的妾生的。

丰三娘和程林站在刘家门口，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她和姐姐已经有近四年没有相见了，也不知道姐姐会不会欢迎自己。要不是被程林催逼着，她是不会来刘家的。

等了好一会儿，门房才通知程林和丰三娘，主家有请。

程林带着礼品径直去拜见刘子轩，丰三娘被请到了内室去见姐姐。

丰三娘进了内室，没有看到姐姐，只看到姐姐的贴身丫鬟春瑟迎了出来。

春瑟是丰元娘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长得十分娇俏，又极会为人。丰三娘见她的穿戴，比一般的丫鬟要讲究精致许多，身边还有小丫头伺候着，就知道她被刘家不是一般的看重，连忙给她行礼。

春瑟连称不敢当，满是歉意地告诉丰三娘，元娘生病了，不想把病气过了人，就不出来和丰三娘见面了。

丰三娘见刘家上上下下都没有一丁点主母病重，不能见人的迹象，觉得元娘可能是不想见自己，心里有些难过，又有些不安，怏怏地回去了。

见到了程林，丰三娘连忙给程林跪下请罪，解释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丰元娘就不太理会自己这个庶女，因此今天才受到了冷遇。

程林一脸的阴郁，连摔了好几个杯子，揪着丰三娘的头发，打了她几巴掌，怒斥丰三娘没用，不知道巴结丰元娘，害得他去见刘子轩，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他就端茶送客了，枉费自己精心挑选了那么些贵重的礼物。

丰三娘只得低头认错，暗自垂泪。她一直跟着程林四处奔波，身子没有得到保养，流了两回产后，就再也没有怀过身孕。要不是程林见她模样娇美，又服侍细心，早就把她发卖了。

之后因程林在安州做生意，又逼着丰三娘去拜会了几次丰元娘，可每次都没见到人，这才死了心，只是对丰三娘更是非打即骂，对丰三娘更差了。

时光匆匆，转眼一年就过去了，这天丰三娘又来到了刘家门口，她是硬着头皮来求丰元娘帮忙的。

程林得罪了安州的某个大户，大户嚷着要打断程林的腿。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程林立马准备了厚礼，逼着丰三娘去求元娘，请刘县丞出面，帮一下自己的忙。

丰三娘来到了刘家，还没进门，就被请到了县衙。丰三娘既害怕又担心，不知道刘家出了什么事情。

在县衙里，丰三娘见到了刘县丞。刘县丞一脸的愤恨，厉声问丰三娘知不知道丰元娘在哪里。

丰三娘害怕极了，连忙摇头。

刘县丞又要丰三娘把丰家所有亲戚的名字，住址都告诉他。

“我……我姐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丰三娘惴惴不安地问道。

刘县丞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她不见了。”

丰三娘惊讶极了：“她是何时不见的？为何会不见了？”

刘县丞没有回答丰三娘，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人把丰三娘带出去。

丰三娘回去后，告诉程林丰元娘不见了，她见到了刘县丞，但是见刘县丞很生气的样子，她不敢提帮忙的事。

程林瞪了丰三娘一眼，骂了一句“没用”，这才告诉丰三娘道：“我打听了一下，丰元娘失踪这件事有些诡异。”

程林说，他听说丰元娘早在一年前就有些奇怪了，她以生病为由，一直不肯出来见人，连刘子轩都不肯见，只有春瑟能见到她。

刘子轩和丰元娘没有孩子，和丰元娘的感情也不是很深，请了几个郎中来给丰元娘看病。可丰元娘连郎中的面都不肯见，也就算了。

没想到几天前，刘子轩、春瑟和丰元娘这三个人突然在一夜之间就不见了。

大家四处寻找，直到在一个枯井旁闻到恶臭，才在井里发现了刘子轩和春瑟的尸骨。

只是才短短几天，两人竟然已经成了两具骷髅，像是被什么啃干尽了血肉，令人难以辨认，大家还是通过骷髅架上的衣着服饰判定是刘子轩和春瑟的。

找到了刘子轩和春瑟，大家又在刘家再三寻找，不过怎么也找不到丰元娘。

如今的安州老百姓都在传言，丰元娘变成了妖怪，吃干尽了刘子轩和春瑟的血肉，逃走了。

“刘县丞忙着儿子横死的事，这几天一直在查寻丰元娘的下落，怕是不能帮忙了。”程林恨恨地道，“花钱免灾，只有花钱去当孙子，求人家放过自己了。”

谁知程林准备了重礼，正想去拜访那个大户时，突然听到那个大户突然死了，而且也是被吃干了血肉，变成了一具骷髅。

接着安州不时出现被吃干尽血肉，变成骷髅的人。整个安州人心惶惶，程林决定立刻带着丰三娘离开安州。

两人正想动身，谁知这时丰三娘突然病倒在床，无法起身，加上生意上的事又出了一点纰漏，程林只得和丰三娘在安州再住几天。

这天程林又来到了安州最出名的青楼合欢坊，点名要合欢坊的琦玉姑娘作陪。

上次程林得罪那个大户就是为了争琦玉。

当时是那个大户先点的琦玉。可琦玉嫌那个大户年纪大不说，还十分粗鲁，不把妓女当人看，见了老相识程林就求程林救她。

程林便把刘县丞的名头抬了出来，说自己是刘县丞的亲戚，两家频繁来往，很有交情。

那个大户不想得罪刘县丞，悻悻地让出了琦玉。

谁知回去后，一打听，程林和刘县丞倒是亲戚，可是人家刘县丞根本不把这门亲戚放在眼里。程林几次登刘家的门，连个正主都见不着，这才气得放话要打断程林的腿。

程林为了琦玉差点当孙子，开始还很是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可现在那个大户已经死了，他今天是特地来找琦玉邀功的。

琦玉长得美丽动人，琴棋书画，又无所不精，还善解人意，风情万种，要不是老鸨要价太高，程林都想把琦玉赎回去做妾了。

过了一会琦玉出来了，双眼含泪，更是显得楚楚动人。

程林很是心疼地问琦玉为何要流泪。琦玉顺势跪倒在程林面前，求程林把她赎出去。

琦玉告诉程林，有个姓赵的晋商快六十岁了，竟然要赎她出去做妾，老鸨正在和那个晋商讨价还价，眼看就要谈成了。

程林一听，有些失落，他也想赎琦玉，可自己没有那么多的钱。

琦玉告诉程林，她喜欢程林风流倜傥，和她年貌相当，而且重情重义，她自己攒了一些体己，都交给程林做赎身之用。

程林一听，大喜，接过琦玉的体己一看，里面有金银，有珠玉，大概值两三百银子，自己再添上个七百两银子，就够给琦玉赎身了。

程林高高兴兴地筹备了银两，来找老鸨给琦玉赎身，老鸨瞟了瞟程林带来的银子，笑吟吟地说：“要想赎琦玉，还差了七百两。”

程林气得脸通红：“这里比以前我问的价还多了几十两银子，怎么就不够了？”

老鸨冷哼一声，道：“人家赵老爷出的价可要高多了，我也是看在琦玉跟我多年的情份上，想着琦玉和你究竟年貌相当一些，不然，你别想赎到琦玉。”

程林一听，就有些想打退堂鼓。

老鸨道：“听说你身边有个妾，容貌很不错，要不把她送给我，我就不要你加银子了。”

程林立刻动了心思，丰三娘容貌不输琦玉，只是人木讷了一些，不及琦玉会哄人开心。不过丰三娘没有了生育能力，自己早就有了发卖她的心思，如今用她来换琦玉正好。

程林又和老鸨讨价还价了一番，最终老鸨退了一百两银子给程林，程林把丰三娘卖给了合欢坊，给琦玉赎了身。

丰三娘的病好了一些，正在给程林准备晚饭，看到程林把琦玉带了回来，心里还舒了一口气，想着有了琦玉，自己就不用跟着程林东奔西走，时常被他打骂了。

谁知程林开口就要丰三娘跟着合欢坊的人走。丰三娘这才知道程林把自己卖到了青楼，不禁泪如泉涌，心如死灰。

当天晚上，老鸨就要丰三娘接客。

丰三娘告诉老鸨，她还生着病，如果硬逼着她接客，她就从楼上跳下去。

老鸨见丰三娘的确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病容满面，也怕逼得太紧，丰三娘真的去寻死，也就罢了。不过她告诉丰三娘，顶多三天。三天之后，丰三娘无论如何都要开始接客了，她这里不养闲人。

夜深了，丰三娘躺在床上，想起了自己的遭遇，不禁萌生了死意。

小的时候，丰三娘因为是庶女，上不得长辈喜爱，下不得奴仆尊重，在丰家过得很苦。好不容易长大了，又被卖给了程林做妾。

开始看到程林年轻俊逸，丰三娘心里还暗自喜欢，以为自己终身有靠了，谁知程林一点也不把她当人看。她怀了两次孩子，都被程林打落了胎……后来她再也不能怀孕了，又被程林百般嫌弃，如今竟然被他卖到了青楼里……

丰三娘想着想着，满脸泪水，木木地爬了起来，看了一眼守在房里，已经进入了梦乡的丫鬟，把带子解了下来，抛到了梁上……

丰三娘踩着凳子，正要把头往打好结的带子里一伸，一了百了，谁知一阵阴风吹过，带子的结突然自己开了，一个声音在耳旁冷笑道：“你就这点出息吗？仇都没报，就想着去死！”

丰三娘吓了一跳，但心存死意，倒也不害怕，苦笑道：“我能怎么样？找谁报仇？只盼着快点死了，下辈子投个好胎了。”

“你被程林害得这么惨，你不想找他报仇吗？”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了丰三娘面前，随手一挥，丰三娘就从凳子上轻飘飘地“飞”了下来。

丰三娘的眼前出现了自己被程林拳打脚踢的画面，当时自己怀了身孕，苦苦哀求他不要再打了，可程林根本不听……自己被打得流了产，还不等自己恢复，程林又把自己打了一顿，理由是连个孩子都护不住……

“我想报仇，你能帮我去杀了程林吗？”丰三娘幽幽地说。

“我不能帮你去杀程林，三妹妹，你只有靠你自己去杀他。不过我能助你一臂之力。”说着，黑影出现在了灯光下，露出了真面目，竟然是丰元娘。

只见丰元娘二十一二岁的年纪，容颜憔悴，身形瘦弱，脸色苍白如纸，一双黑幽幽的眼睛隐在黑暗中，令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恐惧。

不过丰三娘见是姐姐丰元娘，只是觉得惊异，却没有感到害怕。她担忧地问丰元娘，刘家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元娘会离开刘家。

丰元娘呵呵地冷笑着，告诉丰三娘，要不是刘家欺人太甚，她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

元娘说她刚嫁给刘子轩的时候，刘子轩对她还算过得去。不过还不到两年，刘子轩就开始贪心不足，看上了她身边的春瑟。

刘子轩好色，丰元娘素来就知道，因此对他成亲前纳的妾，收的通房，她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苦水往肚子里吞。

但是春瑟是丰元娘从娘家带来的丫鬟，是丰元娘的心腹，丰元娘一直把春瑟当成妹妹。刘子轩明里暗里向丰元娘要春瑟，这让丰元娘实在有些气不过，觉得刘子轩太不尊重她了。

于是丰元娘就把春瑟许给了一个年轻有为的管事。为了让刘子轩死心，丰元娘还特地请了人证，给春瑟和那个管事合了八字，立了婚书。

可是丰元娘却万万没有想到，春瑟早就背叛了她，私下里和刘子轩有了首尾，根本看不上丰元娘给她安排的亲事。

丰元娘手里有春瑟的卖身契和婚书，她若死咬着牙，硬是不肯答应退婚，并且把春瑟给刘子轩，刘子轩和春瑟就只能偷偷摸摸地在一起。

刘子轩越是和春瑟打得火热，就越是嫌丰元娘碍眼。而一直蒙在鼓里的丰元娘怕夜长梦多，还忙着给春瑟办喜事，急着把春瑟嫁出去。

春瑟被逼无奈，就装作有了身孕，告诉刘子轩她怀上了，悄悄地请了郎中把脉，说怀的是个男胎。

这可把刘子轩乐坏了，他有两个女儿，还没有儿子，春瑟又是他心上的人，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纳春瑟为妾。

于是刘子轩和春瑟密谋，偷偷地给丰元娘下药，使得丰元娘病倒在床，然后逼着丰元娘把春瑟的卖身契和婚书交出来。

丰元娘知道春瑟背叛了自己后，支撑着病体，拿着婚书去找刘县丞主持公道。没想到刘县丞怕自家的名声受损，把婚书骗到了手，转身就令人去和那个管事退婚。

丰元娘见自己上了当，气得要去找县令大人告状，被刘县丞亲自送了回来，让刘子轩好好看着她，不许丰元娘出去胡说八道。

丰元娘哪里服气，趁着刘子轩一个不注意，又跑了出去。

只是丰元娘被下了药，病体难支，跑出去不远又被刘子轩抓了回来。

刘子轩见丰元娘不依不饶的，一生气，就和春瑟一起，趁着夜晚，把病得迷迷糊糊的丰元娘扔进了园子里的一口枯井里。

那口枯井位置十分偏僻，平时根本没有人经过，丰元娘在里面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加上本身又有病，没多久就已经奄奄一息了……

“就在我快要没命的时候，一颗珠子出现在我面前。那颗珠子竟然会说话，它说它叫骷髅珠，问我要不要报仇？”丰元娘冷笑着，笑容显得十分凄厉，“我当然要报仇，于是骷髅珠就让我张开嘴巴，进入了我的腹中……”

“于是你……你就把……刘子轩和春瑟给……给吃了……”丰三娘浑身发抖，牙齿都打起架来，结结巴巴地问丰元娘。

“三妹妹说的是什么话，那两个畜生的肉肯定恶臭无比，我怎么会吃他们？是骷髅珠把他们的血肉给啃干净的。”丰元娘嗔怪道。

“那安州其他那些……那些人都是被……骷髅珠给吃的吗？”丰三娘问道。

“当然。他们都该死！”丰元娘告诉丰三娘，“那几个人都是因为做多了坏事，才会被骷髅珠给吃了的。”

“我懂了，有人做事太过分，比如程林，让人没有了活路，骷髅珠就会出手，替人报仇。”丰三娘眼睛灼灼地看着丰元娘。

“是呀，我们这就出发，去找程林。你将会亲眼看到程林如何被骷髅珠吃掉，呵呵！”丰元娘笑得毛骨悚然。

再说程林，满心欢喜地把琦玉带回了家，当夜就简单地举行了仪式，要和琦玉洞房花烛。

琦玉却不停地给程林斟酒，左一杯，右一杯地劝程林喝……琦玉得了花柳病，已经不能再在合欢坊待下去了，就和老鸨一起，设计了程林。假装有晋商要赎自己，又把体己给了程林……

程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沾沾自喜，喝得迷迷糊糊的，正想搂着琦玉上床，这时一阵阴风吹来，门自己开了，丰元娘和丰三娘走了进来。

程林揉着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一看，真的是丰三娘，还有一个阴森森的女子。

琦玉胆子小，丰元娘冲着她阴冷地一笑，她就吓晕了过去。程林也害怕，战战兢兢地问丰三娘：“你来干什么？你不是应该在合欢坊吗？”

丰三娘只是看着程林冷笑，丰元娘从嘴里吐出一颗血红的珠子出来，珠子化成了一个血红的骷髅，程林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一下子就被骷髅咬住了咽喉……

第二天，合欢坊发现丰三娘不见了，正在四处寻找，一个疯子跑到了合欢坊，一看，竟然是琦玉……

没多久，事情就闹开了，一夜之间，商人程林变成了一个骷髅……衙役把琦玉抓去询问，琦玉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反复念叨着“我错了”……

在离安州一百多里远的一座庵子里，丰三娘正一脸感激地在送别丰元娘。

丰三娘问丰元娘，为何不能和她一起在庵子里安静地度过余生。

丰元娘苦笑道：“佛门重地，不能容我这样半人半鬼的人。”

丰三娘让丰元娘把骷髅吐出来。

丰元娘凄惨地笑了：“你知道我在枯井里除了看到了骷髅珠，还看到了什么吗？那里还有一具骷髅，是上一个骷髅珠的寄身者。我已经是骷髅珠的寄身者，再也回不了头了。我只能不停地给它找血食……直到我死去……”

果然，之后丰三娘不时听到有人变成骷髅的消息。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被杀之人都是一些负心汉……因为丰元娘最恨的就是刘子轩、程林之类的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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