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大师 | 康宁：挥锦布绣，蜀地传奇

如果以时间的刻度为经线，手工艺人便是用无数次相同的动作织出纬线。经纬之间，构建起朗朗乾坤，这种纯粹的创作容易将人带入忘我的状态，当下与此时此刻，便是永恒。

刺绣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作为中国四大绣之一的蜀绣，也是中国刺绣传承时间最长的绣种之一，距今已有两千年之久「蜀地富饶，丝帛所产，民制作冰纨绮绣等物，号为冠天下」天时地利人和，造就了蜀绣。

▼康宁独创的“双扣针”（此技法巳被国家录制藏存）将蜀绣技艺带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PROFILE-

康宁

生于1955年8月，是重庆第一位被命名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蜀绣”代表性传承人，从事刺绣事业40多年，作品在国内、国际的影响力都非常广泛。她所独创的“双扣针”，运用于同形异色双面绣、异形异色双面绣，正反两面，同时运针，却又互不干扰，极为精妙，为蜀绣开辟出全新的刺绣技艺，有“巴渝第一针”的美誉。

▲康宁异形异色双面绣作品《耽·啸》，亦是她近年来最为得意的一件大作。

1的365次方=1

1.01的365次方=37.8

0.99的365次方等于0.03

1指原地踏步

1.01指每天进步一点

0.99指每天退步一点

一年下来差距天壤之别

这便是人生的“复利法则”

如果放到刺绣中看

每一次运针，每一次抽丝

亦同样在上演复利法则

刺绣何尝不是

一本浩瀚博大的生命之书

有人遨游其间

收获了最美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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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由于绸纱异常轻薄，“双扣针”正反面的针脚必须相互掩盖才能做到天衣无缝。

2、3浓厚的书画功底，成就了康宁作品的艺术性与雅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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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康宁独创的“双扣针”，即运用两根针在一张底料上同时刺绣，同步完成正反两面不同色彩、不同图案的绣面。

非细密不能绣

顾名思义，蜀绣因起源地而得名。蜀绣的历史最早可上溯到与中原夏朝文明同时代的古蜀三星堆文明。战国末期蜀郡已成为位居中国第二位的丝织业基地，秦汉时开始在成都设置“锦官”（官府经营管理丝织业的机构），人们对衣饰的多样性需求使绣和锦并肩发展，并产生出了蜀绣独具特色的“锦纹针”。

西汉扬雄《蜀都赋》中有“丽靡螭烛，若挥锦布绣，望芒兮无幅”的记述，这也是关于蜀绣的最早记载，可见当时锦和绣就是人们心目中最精美的丝织物制品，织绣工艺发展到了相当高的水平，蜀地锦绣色彩鲜艳夺目，令人过目难忘。到了隋唐时期，织绣已是遍及蜀地的生产活动，富裕人家常常衣着锦绣，平民百姓则将闺阁中千针万线刺绣的女红用来传递儿女情思。

在漫长的历史演进中，蜀绣的技艺自然也在不断地演变与进化。宋代绍熙年间的《双冠图》是现存最早的蜀绣，生动展现了宋代蜀绣“画绣”的特点，据称，“宋人之绣，针线细密，其用线止一、二丝，用针如发细者为之。花草禽鸟之绣非如此细密而不能工不能真，加之题材之自然清新，比较龙凤及汉唐流行纹样更富于生活气息”，后代赞扬宋人之绣“能灭去针线痕迹”，直称“针神”。后续蜀绣也逐渐形成了自身的针法特点和韵味风格，锁针、铺针、掺针、接针、打籽针、车拧针等多种针法齐头并进，各司其职，令绣品大放异彩。

到了清代，蜀绣行已经形成家庭个体、小作坊和官府经营相结合的格局，当时成都的刺绣手工作坊在九龙巷、科甲巷一带有八九十家，生意兴盛，品类丰富，如条屏、中堂、斗方、横披等，题材除以古代名家画作如苏东坡的怪石丛条、郑板桥的竹石、陈老莲的人物等为粉本，又邀当时名画家设计绣稿，绣制流行图案，有山水花鸟、博古、龙凤、瓦文、古钱一类，又有八仙过海、麻姑献寿、吹箫引凤、麒麟送子等民间传说，也有隐喻喜庆吉祥、荣华富贵的喜鹊闹梅、鸳鸯戏水、金玉满堂、凤穿牡丹等，蜀绣一时声名鹊起，名扬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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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康宁刺绣前必绘制手稿，她不同一般的只会临摹绣稿的绣工，她是集设计、绘画、刺绣于一身的刺绣大师。

2 康宁苦心钻研蜀绣技法，先生汤登勇痴于梳理蜀绣文史脉络及研发双面绣装裱，是蜀绣界的“琴瑟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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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5 《蜀绣·渝·康宁》规范了“分线”的正确说法。

6 康宁将蜀绣传承的重任交给了儿媳李云。

32分线，已是极细

康宁是土生土长的重庆人，或许冥冥之中和蜀绣有着不解的缘分。没有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康宁也不例外，在她两岁时不慎从楼梯上跌落，摔断了耳内听骨，至此只剩下微弱的听力。面对命运的不公，小小的康宁不是埋怨，而是勇敢接受，她此后的人生也都是在不断地直面挑战与不停地探索精进中前行。在她看来，听力减弱是很不幸，但却为她屏蔽了很多杂音和噪声，令她得以专注于刺绣事业，从这个角度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1978年，康宁进入重庆挑花刺绣厂工作，师从蜀绣艺人王清云，后又受教于著名国画大师苏葆桢，任何人的成功都不是偶然，解开所谓的密码，无非就是天赋和刻苦，康宁在最初几年的学艺生涯中无时无刻不在汲取养分，勤加操练，绣台就是她的训练场，绣绷就是她才华驰骋的舞台，她摆脱了临摹绣稿，走上了设计、绘画、刺绣一人完成之道。

20世纪90年代中叶，机器刺绣大规模盛行，手工刺绣永远跟不上机器的速度和产量，刺绣厂解体，这令一直以为将在厂里工作一辈子的康宁手足无措，如果人生有转折点，这次契机正是那道分水岭。为了生计，她一度放弃蜀绣，转做缝纫，她内心的痛苦与失落被先生汤登勇看在眼里，他知道妻子的潜力，也知道她热爱蜀绣，也知道没有人比她更热爱蜀绣，如果仅仅为了挣点钱而放弃了一生所爱，这是对天赋的漠视。他将家里3平方米的小阳台布置成一间绣房，鼓励妻子重拾蜀绣，重新寻找到内心的安宁，康宁一天十几个小时沉浸在绣房里，在别人看来很劳累，对她却是鲲鹏在自由翱翔。

如今，康宁和汤登勇是“非遗”领域难得的“琴瑟和鸣”，康宁潜心研究蜀绣技法，不断攀登新的技艺高峰，汤登勇则为妻子做好保驾护航，梳理蜀绣文史脉络，编撰出版《蜀绣·渝·康宁》一书，同时为康宁的绣品装裱最贴切的画框，两人的工作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谁也离不了谁。

《蜀绣·渝·康宁》的问世，不仅令康宁数十年苦心钻研的技法得以向世人阐释，更令蜀绣的来龙去脉、内里乾坤得以向大家解释得一清二楚，为蜀绣技艺的传承和延续奠定了非常重要的理论基础。其中，书里也对当下业界含混不清的说法大胆地进行了统一，例如分线（绣劈）、刺绣品的分类等。事实上以康宁40多年的从艺经历和切身体会来说，一根线（苏州小花线）可分为1/2、1/4……1/32（也就是32分线），32分线已是极细，再细分易断线；刺绣品可分为单面绣和双面绣两个大类，在双面绣中再细分为同形同色双面绣（简称：同形绣）、同形异色双面绣（简称：异色绣）、异形异色双面绣（简称：异形绣）。

学无止境，艺无止修，笛卡尔有句名言，“越学习,越发现自己的无知”，大师尚且日复一日地钻研精进，身为普通人的我们，又怎能止步于现有的状态，不去深究，不去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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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康宁同形同色双面绣作品《山茶花》。

2 蜀绣传承人李云在创作蜀绣单面绣作品《依恋》。

TIPS

蜀绣的这些工序你知道吗？

开针：刺绣前期准备工作就绪，开始刺绣的第一针。

分线：也叫劈线，将一根线分成若干份，分线的粗细依据绣案各物体各部位的不同，以及对绣品精细程度的要求不同而有所不同。一般把一根小花线分为1/32已是极细，再细分丝线极易折断，32分线主要用于人物、动物眼球中的掺色调光。

纱：底料由若干条经纬相交的纱线编织而成，纵向称为经线，横向称为纬线，每一条经纬线称为一根纱。

上针、下针：即刺绣时针的运作动作，针自下往上称为上针，针自上往下称为下针。

上手、下手：刺绣时在绣绷之上的手称上手（一般为右手），刺绣时在绣绷之下的手称下手（一般为左手）。

针脚：上针、下针，一次单循环，两针孔之间的距离叫针脚，距离的长短即称针脚的长短。

记针：也称记线，绣针在起绣及绣针上的线快用尽时，为在底料上固定与隐藏线头，刺绣几针极短的针脚，以此来代替打结。

藏针：在绣放射线条或弯曲线条时，在转折处掺入的短针。

老起线：先按绣案轮廓线绣制，绣制时再将轮廓线掩盖，使轮廓有凸起的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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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渝康宁》（异形异色双面绣）以作者康宁的照片为创作素材，双面两相对比凸显了人物的纯粹与闲淡。脸部形态尽显皮肤纹理，衣着细节可见弯折起伏。

5、6 康宁异形异色双面绣作品《谐和》，一面为猫，一面为狗，极为逗趣。

天衣无缝的康式双面绣

人生的目标可以是星辰大海，但抵达目标的方法唯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辛勤工作。康宁的心中始终装着星辰大海，但她的双手只在眼前的绣绷上飞舞，心无旁骛，时间会给予她最好的答案。

市面上常见的所谓异形异色双面绣，大致有三种制作方法，一种是较早的传统绣制方法，A面绣完后将绣绷向左或向右旋转180度再进行B面绣制。另一种是在两张底料上分别绣完AB两幅外轮廓线一致、大小相同、绣案不同的绣品，再将B幅剪下贴于A幅之上，与之重合固定。还有一种是在两张底料上绣完AB两幅绣案不同的作品后，将其分别裱于两块玻璃板上，最后再装裱到同一个框架中，实际上是两幅单面绣的组合。

而康宁独创的“双扣针”用于异色绣、异形绣，她将蜀绣技艺带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事实上第一种较早的传统绣制方法她做过尝试，但她发现既费工且技艺又很难把握，第二又不能体现蜀绣的活灵活现，第三种则为虚假之作。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就在康宁反复实验，日夜琢磨之时，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观察到缝纫机缝制衣物时，两面针脚相互覆盖，却又互不影响布料两面的图案，这让她顿时冒出一个想法：蜀绣是否也能用某种针法在一张绣面上同步完成两面刺绣？

康宁独创的“双扣针”技法便由此而来。她在一张底料上同时进行刺绣，同步完成正反两面不同的异色绣和异形绣，异形绣先设计A面绣案，将其翻转至背面后，在A面绣案外轮廓线范围内设计B面绣案，把两张绣案分别用不同色彩的画笔画于底料正反两面，在刺绣过程中用不同颜色的笔迹来区分AB两面的不同绣案。康宁的异形绣带有鲜明的创新烙印，具有强烈的个人特色，用手电筒照射绣品图案，她的绣品有透光的针痕点，能清晰地看到针孔透出的光线，而传统的异形绣则没有透光的针痕点。

康宁创造的“双扣针”技法是目前最繁杂的绣法，不仅考验绣功，更考验脑力，刺绣者在绣一面的同时还须想着另一面，做到两根针同起同落，由于绸纱异常轻薄，正反面的针脚必须相互掩盖才不至于露馅，而要做到天衣无缝，更需要百分之两百的绝对专注。双扣针技法犹如上天为康宁打开的另一扇大门，引领她走进更为宽广的创作世界，《幽女神思》《谐和》《谜》等一系列异形绣佳作为她赢得无数赞誉，更让世人领略到蜀绣传奇旖旎的秀丽风光，令人们慨叹只要不懈进取，传统依然有焕发新生的无限可能。

传统技艺的传承和发扬，并非停留在云端，因为有了实打实潜心钻研出的技艺，以及数十年积累的理论知识，康宁得以将之传授给无数年轻后辈，其中就有她的儿媳。传承的愿景是朴素的，未来接过接力棒的人也是虔诚的，正是有了无数兢兢业业、埋首绣画的手艺人，历经2000多年的变迁，蜀绣依然熠熠生辉，也必将一直光彩耀眼下去。

执行／韩飞

摄影／李海燕

撰文／Mary

版式设计／王平

编辑/Ava

新媒体设计/张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