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智齿，是智商税吗？

在朋友圈，如何发自拍才能得到最多人点赞？

晒丑照。

如何在晒丑照博人一乐的同时，还不损害自己的帅哥/美女形象？

晒拔智齿后的丑照。

拔智齿，当下年轻人to do list上的一大热门，社交场上开启话题的密码。每当有人晒出自己拔牙后脸肿成“猪头”的照片之时，就是网络辩论赛的中场休息期、朋友圈最和谐最温暖的共情时刻。

在社交平台搜索“拔智齿”，可以看到一连串经验分享。/APP截图

在现实生活中，一句“你拔智齿了吗？”不仅能让你在沉默到近乎冷场的间隙迅速打开同龄人的话匣子，还能撬开最内向的人的嘴巴，掏出藏在他口腔深处的“血泪经验”。

对疼痛的恐惧、对价格的忧虑、热情的医生推荐、独家总结的注意事项……一个个亲历者对拔智齿全过程不遗巨细的描述，令人惊叹这场小手术给人留下的深刻记忆。

在人类历史中，成人礼作为不同生命周期间的过渡，总是伴随着神秘、疼痛和仪式感——从这个角度来看，拔智齿被比作“现代社会的成人礼”似乎也不算过分。

生于牙齿上下左右的尽头、萌发于人类成年前后的智齿，长期以来被视为口腔中的“定时炸弹”，尽早拆除它一度被认为是“明智之选”。

再加上人们对牙齿健康关注度的提升，拔智齿的需求日益火热，手术价格一路走高。

与此同时，对于智齿的更多研究也引发了新的反思和讨论。

“又贵又痛”的智齿拔除手术，真的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吗？

一场“又痛又贵”的手术

如待宰的羔羊一般乖乖地躺在牙科治疗椅上，戴着口罩的牙医目光温柔，让你把嘴保持用力张开的状态，而你只感到脸部肌肉酸痛。

各种金属器材在嘴里开始一通叮叮咚咚的操作，又敲又钻，让你想起矿工在洞穴里挖石头的场景，“电光石火”这个词突然从你的脑海中闪过。

不一会儿，当你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时，医生已经在用轻快的语气宣告着胜利：“拔完了，起来吧，咬着棉花，别吸伤口……”

就这样，一颗颗智齿被“开采”出来，如同在生命体上找到的远古化石，它第一次以完整或四分五裂的状态出现在你眼前，唤起你关于人类祖先的想象。

拔智齿，疼痛的成人仪式。/图虫创意

松松第一次拔除智齿是在2014年，19岁的她突然感受到右边牙齿尽头一阵疼痛，还伴随着口腔深处的局部红肿。

她察觉到这是智齿在发作，于是决定尽快拆除这些嘴里的“定时炸弹”。

在朋友的推荐下，她走进了公立医院，第一个问诊的医生告诉她,这颗智齿是“横着长的”，需要住院进行拔除。松松不想住院，于是换了一个医生咨询。

第二个医生为她进行了手术。手术时，由于已经注射了麻药，比起疼痛，松松感受到的更多是恐惧。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各种工具在口腔里运作，捶打、拉扯她的牙齿和牙床，不过整个过程非常迅速，她推测从走进诊室到做完手术出来，全程只有十几分钟。

她还记得，陪她一起来的妈妈刚交完钱回来，看到她坐在外面的椅子上，还催促她说：“你快进去拔呀。”

而她当时口腔里全是血，只能艰难地说了两个字：“拔了。”

拔完智齿，疼痛才开始。

绝大多数人在术后达到了“疼痛峰值”，在这个过程中，有的人“痛得一直哭”，有的人则“几乎没感觉”。天差地别的体验，和智齿生长的具体情况，也和医生的技术水平有关。

很可惜，第一次拔智齿，松松是前者。

“我其实忍痛的能力比较强，但那天我回家大约半小时后，拔智齿的部位就开始隐隐作痛，后来简直就受不了了。我赶紧吃了医生开的药，但没有什么用。”

她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肿得大了一圈的右脸，张嘴检查伤口，发现自己的口腔里竟然残留了一团止血的棉花。将棉花取出之后，她的疼痛终于有所减缓。

到第三天，松松的脸还是像被蜜蜂蛰了一样肿，正在上学的她只好请假去输液消炎。之后的一周左右时间，她只能吃一点流食性的食物，“人倒是变瘦了”。

虽然过程痛苦，但拔智齿好歹解决了她牙疼的问题，并且由于拔得早，价格也算可以接受。右边上下两颗智齿的拔除手术，松松一共花了900元左右，后来她听朋友说，如今想要拔掉这些“横着长”的阻生智齿，一颗可能都不止900元。

火热的需求下，智齿拔除手术价格日益上涨。/图虫创意

在一线城市，拔一颗智齿的费用少则600元，多则可以高达2000元以上。而根据不同地区的医保政策，在很多医院这笔钱可能需要自费支付。

广东省第二中医院口腔科医生张雯告诉新周刊记者，不同地区、不同医院对于智齿拔除手术的定价存在差异，医院的性质（公立或私立）和等级也对定价有影响。

此外，智齿手术的医疗耗材不算多，具体到每个牙齿如何收费，和智齿本身的拔除难度关系较大。

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口腔科医师何剑亮在文章《拔个智齿，为什么这么贵？》中提到，对于多数长歪的智齿来说，“拔牙”这两个字不仅包括“拔”，还涵盖了“磨”牙、“挺”牙、“劈”牙、“敲”牙等各种动作。

拔牙前，医生需要精准地找到最合适的位置打麻药；取出智齿后，医生还需要止血、对较大的伤口需要进行缝合，有的人还需要挂盐水消炎抗感染，之后可能还需要拆线、清创、止痛……

总而言之，每一步都要根据智齿实际的情况，十分依赖医生的经验和判断。

与此同时，智齿的生长情况可以说是千奇百怪，很难界定一个统一的收费标准。一位公立医院牙科医生向记者透露，不同智齿的收费标准之间存在比较模糊的地带，一颗智齿应该归于什么价格档位，不同医生的判断可能也不是完全一致，“不过差异也不会太大”。

如今，技术的发展和麻药的精确应用，有望将拔智齿的“痛”降到最低，但火热的需求下，拔智齿的“贵”恐怕仍是一大趋势。

被嫌弃的器官

说起全身上下最被“嫌弃”的器官，智齿一定榜上有名。在不少人眼里，它就是尚未被进化过程“优化”的多余部分、失去功能性的“痕迹器官”。

智齿，人类第三磨牙的俗称，大多数情况下，一个人有上下左右对称的4颗。相比其他牙齿，第三磨牙萌出的时间较晚，一般在16—25岁间，因此被认为是智慧萌发的象征。

人类对智齿的关注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在亚里士多德《动物的历史》一书就曾提及智齿的萌发。而在现代社会，智齿堪称牙医的“眼中钉”、患者的“肉中刺”。它不仅被认为“无用”，有时甚至“有害”。

一个流传颇广的故事或许可以从侧面反应现代人对智齿的态度。

据说，曾有人在南极时智齿发炎，情况危急，但南极没有手术条件，人们只能派飞机去南极接人，花了很大一笔钱。从此之后，去南极工作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管你的智齿疼不疼、阑尾健不健康，你都必须在前往南极前进行阑尾切除和智齿拔除手术。

尽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存疑，但可以看出，智齿和阑尾一样，被人们视为一个可以预先解决的麻烦。

在一些发达国家，预防性拔除智齿早已是一个普及度极高的手术。根据美国公共卫生协会早前的统计，美国人每年花在拔智齿上的钱约有30亿美元。美国一家牙科机构2014年第一季度的数据显示，口腔外科医生做的手术中80%都是拔智齿。

在许多医生看来，只有少数智齿能够“乖乖”长成理想的样子：不偏不倚，不长不短，上下咬合正常，和邻牙相安无事。

实际上，许多智齿不是斜着长就是藏在肉里隐隐作痛，它们不仅可能因为口腔空间不足引起冠周炎症，阻生智齿（在颌骨内位置不当，不能萌出到正常咬合位置的智齿）还可能会损坏我们的第二磨牙（即俗称的大牙），造成邻牙病变。此外，智齿本身也可能不易清洁，产生蛀牙……在更糟糕的情况下，智齿还可能引发牙源性囊肿或肿瘤。

基于这些考虑，医生通常会认为大多数智齿应予拔除。

媒体的宣传加深着人们的焦虑。没有一口好牙，如何笑出自信？

而拔智齿的流行，还混杂着年轻人对容貌和健康的关注。

如果按照单位体积来计算，牙齿恐怕是当下关注度和资金投入最密集的身体器官——从日常使用的牙刷、牙膏、牙线、漱口水、美白牙贴，到补牙、拔牙、正畸、根管治疗等一系列人们驾轻就熟的医疗项目，对牙齿的精心“打磨”已经成为一大流行趋势。

2021Q1全球牙科财报中提到，“口腔行业是医学与美容的紧密结合，具有强消费属性”。

电视和平面广告里的代言人和社交媒体上的俊男靓女，塑造着人们关于牙齿的想象，一口整齐而美观的大白牙，几乎成为了当代都市精英的标配。此外，关于拔智齿可以“瘦脸”等玄乎其玄的说法，也在注重颜值的年轻人中有不小的市场。

一口整齐而美观的大白牙，几乎成为了当代都市精英的标配。/《公主日记》剧照

很快，松松决定第二次拔智齿，这一次的原因不是疼痛，更多的是“爱美之心”。

念头起源于大学期间的一次登记照拍摄，她发现拔掉右边的智齿后，照片中的自己的“左右脸特别不对称”，于是决定把左边的两颗也拔掉，“平衡一下”。

和所有“健康和美貌我都要”的年轻人一样，松松又躺上了牙科医生的治疗椅。

拔or不拔，这是一个问题

《牙齿的证言》一书中提到，“智齿阻生似乎真的是现代文明产生的疾病，或者说是现代文化与生物学不匹配的产物”。在漫长的进化中，作为人类祖先强大咀嚼工具的智齿逐渐丧失了存在的空间。

智齿真的百无一用吗？预防性拔除智齿有无必要？

尽管过去的经验已经有充分的理由让我们相信拔智齿的种种好处，但随着技术的发展和更多研究的出炉，也有声音认为留下智齿可以成为一种明智的选择。

事实上，不是所有人都认定智齿是痕迹器官，预防性拔除智齿的做法在医学界并非没有争议。

一颗没有症状的智齿要不要拔，主要取决于医生的临床判断和患者个人的偏好。在过去，人们认为大多阻生智齿都最好在它没有产生危害时就早早拔除，但也有研究者反对这样的做法。一项发表于2005 年，并在2012年和2016年更新的研究认为，目前我们仍没有足够的证据来确定是否应该拔除或保留无症状的无病阻生智齿。

智齿到底要不要拔？/图虫创意

该研究通过随机对照试验，比较了青少年或成人中无症状的无病阻生智齿的拔除与保留，得出的结论是：“尽管从长远来看，保留无症状的无病阻生智齿可能会增加影响相邻第二磨牙的牙周炎风险，但相关证据的说服力不足。”至于智齿导致下前牙拥挤，则是多种因素造成的，仅仅智齿不足以导致整个下前牙拥挤。

甚至有人进一步提出，大多数预防性拔除智齿的手术可能是不必要的。

英国在1998年停止了例行拔除智齿，原因是这样做缺乏科学依据。在中国，大部分牙科医生会根据患者的具体情况提出相应的治疗方案，并不是所有的情况都建议拔除智齿。

与此同时，现有技术已经可以在某些合适的情况下对智齿进行移植，尽管目前该技术成本较高且仍在探索之中，但未来我们或许也有机会将这些“备用”的牙齿利用起来。

所以，如果你的智齿还没有任何症状，也不必把它想象成“定时炸弹”，一定要“除之而后快”，说不定它能成为你的“备胎”——不过，智齿具体怎么办，还得医生说了算。

参考资料
[1] Surgical removal versus retention for the management of asymptomatic disease-free impacted wisdom teeth, The Cochrane Database of Systematic Reviews. 5: CD003879.
[2] 何剑亮，拔个智齿，为什么这么贵？，丁香医生
[3] Fiona Macdonald, Evidence Is Mounting That Routine Wisdom Teeth Removal Is a Waste of Time, Science alert
[4] 2021Q1全球牙科财报，全面恢复双位数增长，MedTrend医趋势
[5] 你的二十岁，注定要为看牙流眼泪，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