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反乌托邦，希望只会破灭

一、背景介绍

“对不起，我们不能一起去月球了。”

《赛博朋克：2077》的衍生动画《赛博朋克：边缘行者》，是近期热度最高的动漫。它的播出，已经把游戏送回了Steam热销榜，亚当·重锤又被玩家爆杀了上万次。

一般来说，在“赛博朋克”这个母题下，创作者会去探讨“人性”：在科技高度发达的社会，人体被机械化改造后，能力获得了延伸，情感也变得工具化。但《边缘行者》并没有深入探讨这个问题，而是把人类机械化的关键要素，义体，作为了一种稀缺的社会资源。

在剧里，社会上层唾手可得的义体，底层却要拼命争抢，得到后又被反噬，从而表现了阶级跨越的艰难，实现了对反乌托邦社会的批判。

《边缘行者》沿用了《2077》的世界观，夜之城，荒坂公司，赛博精神病，义体，超梦，最终Boss亚当·重锤……动漫中的很多场景，也是复刻自游戏内容，通过大卫·马丁内斯的故事线，将一切游戏要素串联了起来。

如果你还没有看过这部作品，强烈建议大家先去看完，接下来的剧情回顾会有剧透，可以先点收藏，回头再看。

二、剧情回顾

男主角大卫，本来是一个沉迷于黑超梦的普通学生，被母亲供养读着贵族学校，在学校里他被富裕的同学霸凌。后来，大卫遭遇意外，目睹了母亲的死亡，内心发生转变，他丧失了对社会的希望，走向黑暗面。

在母亲的遗物中，他发现了一个军用义体，给自己安装后，他复仇了之前的霸凌，也因此被学校开除。后来偶遇了黑客小偷露西，两人搭配行窃，成为组合，露西向往离开夜之城的牢笼，去月球生活。正当大卫和露西在超梦里徜徉，边缘行者们突然出现，原来露西也是他们的一份子，他们的目标是取回大卫身上的军用义体。

这群人和游戏里的V一样，是不受大公司雇佣，在法律和社会的边缘游走的赏金猎人。大卫加入了他们，慢慢收获了友情和爱情，但赛博朋克的世界，终究没有HE，为了变得更强，他不得不持续往身上叠加义体，最终走向失控，悲剧收场。

三、影片解读

前五集：夜之城升起希望

动画第一集，男主角大卫与富二代同学产生了矛盾，二人在打斗中，分别激活了各自植入的义体，大卫的性能远远不如富二代，毫无还手之力。说明在这个社会中，资源分配极度不合理，阶级已经固化。

大卫作为平民，想要实现阶级跨越，必须使用非常规手段，才能获得义体装备。他的妈妈，就是借着职务之便，倒卖死人拆下来的义体装备，供大卫念贵族学校。

大卫多次穿过穷困的人们，面无表情，也无视了电车窗外，享受高级救援服务的贵族。前者是他身处的环境，后者是与他有着一窗之隔的上等生活。本来，他对这套社会规则无动于衷，镜头反复给到他脚的特写，表现他顺从地遵守交通规则、过马路。

然而，当他的母亲遭遇车祸，创伤小组从他们面前走过，只确保自己的客户安全，把他们留给了市政运尸车，母亲只能在破烂的急救室里，接受廉价的医疗套餐，连探病都不行，最终不治身亡。

母亲的死亡，激发了大卫潜在的反抗冲动，他安装上了母亲遗留下的军用级义体——斯安威斯坦，暴揍了曾经侮辱他的同学。短暂的空虚之后，他遇到了生命中的光。一头璀璨耀眼的银发，转瞬即逝，仿佛幻觉，但这次她真切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第二集，是大卫和露西两人逐渐接近的过程。在电车上，大卫看到她在偷东西，两人先是误解，后来一拍即合，大卫提出帮忙，三七分成。露西邀请他到自己家中，告诉他自己隐秘的梦想，他们在超梦里牵手登月。

突然，美梦醒来，不速之客找上门。大卫安装的义体，本来是母亲私下交易给边缘行者的，退学又无家可归的他，只能加入了边缘行者，偿还这笔债务。

一开始，小组执行的几个任务，确实是对上层的反抗。底层人试图实现阶级跨越，只能用极端的方式，非法获取义体，甚至强制使用义体，特别是第二集里，大卫在明知会造成身体负荷的情况下，依然两次启动义体，种种暴力画面，也体现了反抗的激烈性。

尽管底层人可以凭借激烈反抗，暂时占据上风，但他们的反抗注定是失败的。基本上，每一集都会先告诉你底层人的愿望，然后马上就把他们的希望毁灭给你看。第一集，大卫的妈妈怀揣望子成龙的心愿，紧接着就在黑帮杀戮中受伤，也在廉价急救里死亡。

第二集，大卫与露西在幻想中漫步月球，爱意萌生，却被不速之客打断。第三集里，大卫与曼恩对话，看似惺惺相惜，又被中间人的来访打断，它也代表上层的存在。

为什么他们的反抗注定失败？在夜之城里，由于资源分配极度不平等，底层必然会争抢有限的资源，无法做到齐心合力。

第一集，改造人体的医生给了大卫抑制剂，但一分钱都不少。第三集结尾，大卫参加庆功会，拿着象征友谊的果汁，校长打电话让他复课。电话的呼叫，与果汁的特写相叠，暗示着主角的选择，最终，大卫把电话移走，却因为果汁难喝被呛到。暗示了他选择了底层的队友，但这个选择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最后，绮微的背叛，让其他人死于非命。

导演用出色的叙事节奏与镜头语言，让氛围在两种极端化的状态中切换，强调了底层美好的短暂，以及上层力量的强大。在大卫产生冲动，将之付诸行动后，随之而来的，往往是一种空虚感。

第一集里，大卫母亲死后，他的愤怒，与医务室、走廊、家里的空镜头衔接。当他殴打了羞辱母亲的同学，衔接的是他躺倒在家中的远景，画面也从高速的特写剪辑，变成了固定机位，打破了宣泄情绪的爽感，陷入了空虚之中。

第三集的结尾，当他获得了爱情与友情之后，也是如此。他先是看到露西与其他人勾肩搭背，镜头再次切回来，二人消失在视野中。镜头抹去了露西离开的动作，让她突然消失在了大卫的视线里，淡化了这个行为的真实感，动摇了他心中与露西的感情。

大卫的表情，配合远景给予的舒缓，加深了那种空虚；友情方面，当大卫与曼恩交流甚欢，打算联手从上流手里夺取利益时，中间人突然出现，传递了上层阶级的意志。

组员之间的友情和爱情，是作品在战斗环节之外的看点，也对接了底层人实现愿望的主题，四、五两集，这两条线索同步发展。第四集大部分内容，都用了蒙太奇的手法。在一系列剪辑中，大卫从酒吧里旁观众人庆祝，变成了和同伴一起干杯，从落后于露西，变成了同步前进的伴侣。

帮助他实现这种变化的，是他对于义体机能的运用程度。随着训练加强，这个不合格的边缘行者，逐渐掌握了力量，大卫和露西的关系进展，两人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在屋顶拥吻，也帮助同伴两次解围。

在训练中，有两处关键的情节都与母亲相关。开始时，大卫说“我要成长起来”，前景里放着母亲的骨灰，结尾时，他压制住了敌人，开枪的瞬间，闪过了母亲的面容。

母亲的两次出现，串联起了他的训练过程，在这个过程里他不断进步，但却与母亲希望的方式背道而行，母亲希望他以升学就业的合法方式，突破阶级壁垒，而大卫，是以抢夺资源的方式横冲直撞。

表面的进展下，暗流涌动。对人类来说，身上不属于自己的零件越多，身体和神经系统对它们的排异反应就越大，最终，你的大脑会被侵蚀，成为机械的奴隶，这就是赛博精神病。大卫的长手同伴，就死于“赛博疯子”的突袭。如果继续超出限度地使用义体，每个人都会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

同时，主角团依旧没有获得足够的资源，第五集，在捕捉超梦导演的任务里，他们的设备完全落入下风。大卫遭到刑罚时，之前为自己制造快感的超梦，也变成了噩梦。归根结底，这些社会资源，并非边缘行者能触及的，而是牢牢掌握在上层手中。

第五集最后，大卫逆转了局势，将压制曼恩的对手打倒，但虚无感再次到来——大卫一回头，发现超梦导演已死，自己刚才的战果，于任务而言毫无意义。

画面在他茫然的脸部特写，与造梦师的尸体之间来回切换，逐渐变成远景的空镜，虚无感再次笼罩了他：他似乎并没有靠能力真正做些什么，反派力量依然在他的活跃之下，完成了暗杀的目的。

后五集：夜之城重回黑暗

从第六集开始，一切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走向崩坏。还是先说友情，曼恩力量失控，即将堕入“赛博疯子”的命运，绮微潜入任务失败，学校董事田中点明了大卫装备上的差距。

与此同时，小分队的情感粘性也在弱化，曼恩无法自控地打伤了绮微，又对大卫恶语相向，“不要得意，你的装备本来是我的”。之后，团队面对上层部队袭击，再次伤亡，让友情的毁灭又推进了一大步。

这一集里比较有趣的是一处平行场景。前面说过，底层人的利益不可能完全统一，队友给曼恩打下镇定剂，大卫也给田中打下镇定剂，前者注射完成，标志着曼恩的彻底“疯化”，后者却遭遇中断，田中死时问大卫，“你心底想要的是什么”，让大卫产生了动摇，两个细微的差别，暗示团队的分崩离析迫在眉睫。

从本集开始，街景的空镜头进一步增加，并且更频繁地使用了向天空上摇的运镜。导演或许借鉴了《银翼杀手》里的镜头手法，用这种垂直方向的移动，来表现上层阶级的威压。

相比友情线，在爱情线上一直比较平稳，直到第六集里，大卫和露西的关系依然相对稳定，甚至成为了仅存的积极面。绮微潜入失败，曼恩接近失控，露西想要让大卫说自己能力不行，放弃对荒坂公司的抵抗，但大卫却鼓励她“你能做到”。

之后，义体过载导致曼恩失控，大卫想要救他，危难之下，两个人的对话一直在现实与幻想中切换。幻想中的沙漠，曼恩鼓励大卫活下去，“你不是跑得很快嘛”，大卫高声呐喊，像他说的一样“跑了起来”，然而，现实里，他怀里只有曼恩残存的手臂。

此时，阳光升起，照亮了夜之城，似乎在绝望中萌生了希望，但短暂爆发后、又陷入沉寂的大卫，用最后一个镜头里的茫然，表达了更深的绝望：太阳的升起不过只是瞬间，夜之城的本质，还是黑夜。

到了第七集开头，大卫一行人执行新任务，面对漩涡帮的攻击，众人紧张之时，大卫却凭借腿部新植入的义体，巧妙躲避了攻击。曼恩死后，大卫陷入了死胡同，也疯狂开始植入义体，成为了大哥的继承者，懵懂新人的加入，对应了曾经的大卫。看上去，团队氛围和谐，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大卫的身体，也像医生所说，是天选之子，无论植入多少装备，都不会有排斥反应。

但细节已经预示了本质的变化。在这一阶段，大卫杀人时的镜头呈现，开始从强调速度感，转向了血腥感。大卫变得残忍起来，成为了又一个“反派”。他承认远离了曾经的梦想，“妈妈和曼恩交代我的，我没有做好”。

在执行任务时，大卫只解救了预定目标，对其他人不闻不问。新的队友突然死亡，并没有像曾经那样震撼到他，只是让他叹了口气。到了第八集，这个层面上的变化更加强烈。大卫杀死了目标后，又杀死了无辜的目击者，那个女人和她妈妈一样，有个读中学的儿子。

对社会资源的追求，让他陷入了迷失。第八集重点表现了大卫和露西两人，大卫失眠，愣愣地看着电视，屏幕上显示，登上月球，需要25万美元。金钱这种物质资源，成为了两人去往爱情乐园的阻碍。

之后，这种“社会资源”的暗示，从金钱延伸到了大卫颤抖的改造手上，画面里，露西正面朝向镜头、并未被拍到义体，反映了二人对“社会资源”看法已经不同——露西不再那么在乎力量，也不再在乎资源的获得，比起上月球，更希望与大卫安稳地生活下去，大卫则已经迷失了。

为了实现母亲和曼恩的期望，大卫还在不断增加力量，然而，他的身体无法承受，医生告诉他已经处于赛博精神病的边缘，大卫暴怒要求医生解决，医生只好给他开了9份药，拿上这些药，就代表大卫已经踏上了不归路。

金钱也好，义体也罢，这种程度的社会资源，本身就不是他这个阶层所能驾驭的，强行追求不属于他的力量，只会迎来失控的结局。露西表示反对，但他却提出与露西分道扬镳。

绮微出卖了露西，与中间人法拉第合伙把她献给了荒坂公司，以此要挟大卫。大卫中计，强行安装了义体金刚。在最后两集中，我们仿佛又看到了“夜之城的黎明”。被利用的大卫，掌控了义体，向着敌人发起强大的反击，试图拯救露西。

他杀人的画面，也回到了曾经的干脆利落，不再是血腥暴烈的状态。其间不断穿插母亲与曼恩的闪回镜头，似乎推动着大卫走向期望的终点。

但在充分驾驭义体的对手面前，大卫心智彻底失常，只能凭借药物勉强控制，甚至连最擅长的速度优势也没了。随之，他也失去了友情和爱情，队友一个个战死，露西与他在坠落中拥吻，背景中的月球，梦想中的家园，逐渐离他们远去。

在表现赛博疯子的时候，动画往往让现实与回忆穿插，曼恩如此，大卫也如此。幻觉中，大卫没有像开头那样遵守红绿灯规则，站到了马路中央，看似打破了曾经的日常，他获得的速度，能够让他暂时奔跑起来，但只是在失控边缘的跑者，随时可能掉落深渊。

第一集里，他在高处向下方的跳落，已然暗示了最终的结局。暴躁萝莉瑞贝卡，被高空飞堕的亚当砸穿，也呼应了第一集开头赛博疯子的死法。

大家爱玩的超梦游戏，同样是一层隐喻——获得社会资源后的底层人可以爽快一时，但一切向上跨越阶级的尝试，都只是过眼云烟。

作品用了大量的篇幅，去描述组员间的情谊，描述大卫和露西之间的爱情，让底层看上去无比和谐，最后却以背叛的方式毁掉了这一切，上层给予的利益诱惑，改变了底层的生态。

大卫始终面临着学校方的利诱，让他在二者之间选择。这种利益诱惑，实质上是破坏底层团结的阴谋，可就算他不接受，终究会有人屈服。义体、金钱、教育……资源的重要性，资源的分配固化，让规则不可改变，壁垒不可破除。最终，只有露西一人孤独登上了月球。

四、瑕不掩瑜

在动画放出之前，大多数人都对《赛博朋克》的衍生作品没抱希望。因为《2077》本身就存在很多问题，主线太短，各种BUG。但《边缘行者》的质量，甚至让《2077》再度翻红。

但《边缘行者》并非完美的作品。受限于体量，它没有拿出更复合的表达，而是将人物更多地概念化，重点放在了对社会的反映上。深度不够之外，也有观众觉得它情节转折、行事动机有些生硬。

很多优秀的赛博朋克电影，拥有天马行空的想象，阐述丰富的人性主题，最终落脚于对人类的警示，但《边缘行者》先选定了反乌托邦的立场，表达赛博朋克的悲剧性，再用表现力极强的美术去渲染情绪。

大卫的人设也天然会让人亲近：他像一个容器一样，身上承载着母亲的愿望、曼恩的愿望、露西的愿望，却不知自己的愿望是什么，他努力相信自己是独特的，却遭遇了彻底的失败。这个设定明显在迎合当下年轻人，对于阶级跨越等议题的情绪，观众代入起来毫无压力。

遵从原作的框架，还能讲好一个故事的剧并不多。作为一部游戏的衍生动画，《边缘行者》，本质上就是游戏的广告。在这个层面上，它既能让没玩过游戏的普通观众看懂，又能得到游戏玩家们的赞可，已经实现了目的。

剧情上些许生硬，不能掩盖它在其它方面的优秀，独特的美术风格，燃爆的打斗画面，流畅的剧情节奏，都凸显了制作的用心。

比起硬核冷酷的原作，《边缘行者》就像一块日式小甜饼，在残酷的夜之城里，给和大卫一样的底层人，带来过一点点希望，已经让人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