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读红楼｜第七十四回（上）：失控

公众号ID：hlmyj001

编辑微信：dongzhu1968

投稿：hlmyj001@163.com

作者

笙歌拂衣

一

小说一开始就说了，好就是了。

贾母八旬生日，礼部和宫里都赐厚礼。贾府更是“悬灯结彩，屏开鸾凤，褥设芙蓉，笙箫鼓乐之音，通衢越巷”，两府齐齐开宴，连庆八日。

这是好。接着是了。

贾府真的朽了，积弊丛生，千疮百孔。而前路漫漫，暗礁险滩在悄悄潜伏。清醒者，惟几人而已。她们又偏偏并不掌舵。

于是，失控的日子就来了。

七十一回的重心是贾母生日，但此回却写了两件与生日无关的事：王熙凤被婆婆邢夫人修理；鸳鸯在大观园惊散正约会的司棋潘又安。

这两事绝不可等闲视之，意味着王熙凤因被婆婆邢夫人掣肘，全面收敛，将自己从领导管理者的角色调整成听话的秘书。

原本她可以左右抄检的走向，因为害怕王善保家的挑拔毁谤，只得失声，任由王夫人被奸佞者左右，最终导致抄检这样自杀性的决策出炉。

主要领导责任自然由王夫人来背，但同为最高领导，又在同一条船上，别人决策失误和自己失误，从结果的角度来说，有区别吗？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王熙凤不知有多委屈、无奈、担忧，而她还不能像探春一样表现出来，她只能扮演傀儡者的角色。

抄检一结束，她便引发旧疾，一头躺倒。

太医说王熙凤病发是“忧劳所伤”，一忧一劳，可见王熙凤心中的波澜，更比骂人的探春、搬离的宝钗多。

抄检大约是王熙凤管理权的终结了。

崩漏之症，只崩不漏或只漏不崩，都还能治。

王熙凤的病，先前是漏，而“淋血不止”是多了崩之症状。

这是病情严重复杂的征兆，而王熙凤的生存困境，却在一步步逼仄。

因为一旦无力管理，王熙凤就得回那屋去。

早对王熙凤不满的邢夫人，岂能像尤氏待生病的秦可卿一样贴心贴腑的照顾，用心调治呢。

能客客气气就是邢夫人人品大爆发了。

司棋私会这事在今天是小事，却是抄检的最重要最直接的原因。

若无鸳鸯撞破司棋幽会这事，就不会有仓惶中失落绣春囊之事。

没有绣春囊，王夫人很难被挑拔。

因为绣春囊之丑陋程度，能直接摧毁王夫人的“政治生命”。

抄检这事，没人比晴雯受害更深。

但没有晴雯，抄检这事能否发生，却是个未知数。

为了帮宝玉逃避读书，晴雯芳官故意让宝玉装吓病了，巡查打骂，闹了个天翻地覆。

同样爱宝玉的王夫人更是派了人手巡查，直闹到五更天。

最后惊动了贾母。贾母掀起更大的整风运动。

结果令人震惊，没人敢在运动结束后就回家快活去，怕贾母随时使唤。

于是才有邢夫人不敢回家，而是去园中稍作休整，这才遇到了绣春囊，她才有成了打脸王夫人的利器。

宝钗知道很多秘密，但没有秘密从她那里流出来过，一件都没有。

拿到绣春囊的邢夫人同样算是大家出身，却并没有像宝钗一样三缄其口。

秘密从她那儿到了王善保家的那里，到了王夫人那里。

这才有了王夫人的气急败坏，有了王善保家的狐假虎威，催逼下谗，将事情使劲往大了搞。

假如这绣春囊是小姐们捡到了，估计是羞得立马找剪子剪碎了埋了。

如果是探春、宝钗捡到，虽知事情严重，但贾母才搞过大整风运动，不会着急，以后更多个警惕心，慢慢想对策就行。

她俩也会选择毁了绣春囊。

如果是王夫人捡到，没有来自邢夫人和王善保家的压力，没人搅浑水，王夫人不会气急如败。

叫来王熙凤，让她赶紧处理就是。

已经看开的王熙凤，只怕连查虾须镯的心也没有了。

因为即便是暗查，也会有泄漏的可能。

而绣春囊和虾须镯不同，要的是绝对的外人不知。

王熙凤可能直接就认了是自己的，发誓以后她入园会小心，也会提醒佩凤等侍妾们入园小心。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每个人的生存境遇不同。

邢夫人不是她们。

她嫁到贾府，她的丈夫只当她是听话的棋子，最服从命令的兵，自保成了她的条件反射。

贾赦说，你去给我讨鸳鸯来做小，她就冲锋陷阵去了。

喜欢向着自己的人是本能，失败的邢夫人没被丈夫嫌弃，自然被贾母嫌弃。

贾母是有阅历的人，她不会表现出嫌弃，但客气和亲热之间，久了自然有感觉。

何况，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邢夫人身边有的是费婆子、王善保家的。

她们不断在邢夫人心上种上各种荆榛野刺。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两年前发生的鸳鸯抗婚，几天前的鸳鸯撞破男女约会，都只为了抄检水到渠成。

二

晴雯是最聪明伶俐的，同时也是最傻的。

晴雯和宝玉，都是大观园里最消极的人，别看她俩活蹦乱跳，在这一点上最有共鸣，宝玉说什么后事不后事，能现在守着你们就够了。

除了现在，他什么都不关心。

晴雯曾和麝月嚷：

“有你们一日，我且受用一日。”

也是面对漫漫人生最消极的态度。

这样的晴雯，对人生自然是没有规划的。

有规划的人常会路越走越宽。

王熙凤有一天明白终究要回那屋去，她就收起了强出头的本性。

如果早收起，她未必会哭向金陵事更哀。

袭人对未来的规划是和宝玉厮守一生，为此，她一直努力着。

贾母给她的任务是照顾好宝玉，她做到了。

王夫人喜欢本分劝着儿子读书的丫头、媳妇，她做到了。

宝玉不喜束缚，袭人劝导就是动之以情，点到为止。

理解宝玉只喜欢和女子在一块，她拿下最难缠的晴雯，最能来事的芳官，提拔四儿，不跟晴雯秋纹她们一起围剿小红。

听到宝玉的表白只是忧心宝玉继续走火入魔可能会一生名节尽毁。

作为怡红院的首席丫头，她将每将过手的事都处理得妥贴到位，宝玉的奶妈老了惛愦，她见招拆招，能哄就哄。

哄不了受了气也不计较，和大观园的人都维持着良好的关系。

有人说她坏话，便有更多的人为她澄清。因为大家都看到并认可了她的付出。

宝玉后来不见袭人就会脱口而出“你袭人姐姐在哪里”。

如果贾府没有抄家，已经在享受姨娘待遇的她，妥妥的人生赢家。

没有规划的人，常会不知不觉就走到绝境。

规划的过程就是一个思前想后、考虑周全的过程。

并没有想过未来的晴雯，只是单纯地想留在宝玉身边，却不曾想，这事宝玉说了算。

但宝玉的长辈也都有随时赶走她的权力。

实际上，最有权力处置晴雯袭人她们的，是宝玉的父母，不是宝玉。

晴雯单纯到完全像个自然人，完全不具备社会人的意识。

一个社会人，会很清楚的知道哪些亲友关系对自己是重要的。

王熙凤会哄贾琏的奶妈开心，帮她办事，满足她的请求。

晴雯却只会给李奶妈脸子瞧，告她的状。

宝玉稀饭袭人，她有机会就挖苦。

宝钗来访，她会公开抱怨，后来更是迁怒于人，让黛玉受了一生最大的委屈，吃了闭门羹。

“素日这些丫鬟皆知王夫人最嫌趫妆艳饰语薄言轻者，故晴雯不敢出头。”

消极的生活者有一个特征是逃避。

晴雯大约没想过，想法不和王夫人碰面，仅仅只是隐藏自己。

看起来安全，实际上最危险，因为你是什么样的人，就由别人来描绘。

对晴雯没记忆的王夫人，任由别人灌输给她一个形象。

这个形象恰是王夫人极厌恶的：不安分、爱打扮，有勾引宝玉的嫌疑，爱骂人不成体统。

条条犯了王夫人的大忌。

如果晴雯平时多往王夫人那办事、走动、回话，王夫人知道晴雯是什么样的人，王善保家的说的话，她哪听得进？

晴雯忘了，你不主动展示，貌似不会碰到别人的禁忌，但也可能出现意外，别人先看到你的样子。

而意外看见，常是不可控的，可能好的，也可能不好。

晴雯的运气真不咋样，听到䜛言前，王夫人见过晴雯一次，正是她不顾场合叉腰骂人、不成体统的样子。

正好与王善保家的告状相契合。

一般人，一点相合，可能就信了全部。

王夫人还算理性，不肯就信了，还向王熙凤求证，又叫来晴雯亲自相看。

从没想过要在王夫人那里建立良好形象的晴雯，她没有猫一样的灵敏。

她不知道这一去要小心谨慎。

她只是卸下最浓的妆，以为这样就无碍了。

在现代服饰行业里，将衣着打扮分为五种场合：一般职场、严肃职场、时尚社交、一般社交、休闲。

很明显，王夫人厌趫妆艳饰，对下人的着装是“严肃职场”的要求。

晴雯并不知该如临大敌，她大概以为，我都没时尚社交打扮了，还不够么。

这是王夫人第一次正式叫晴雯回话，宝钗曾说“小心没过逾的”“防范做好了，纵有了事，就赖不着这边的人了”。

如果真能穿越，读者可能都希望拉住晴雯，逼她换上最严肃的丫头工服，再放她去见王夫人。

有人下䜛，有绣春囊，又还有过去骂人的不本分形象。

现在的“钗軃鬓松，衫垂带褪”，几下里一夹击，从没在王夫人那里建立自己的形象的晴雯，从此被定格为“妖精似的东西”。

此时，在场的是人有王熙凤、平儿，王夫人的五家陪房们。

在宝玉的母亲那里，晴雯都不去建立自己的形象，更别说王夫人的陪房了。

大概这就是朋友多了好走路的生活版。

没朋友的晴雯，关键时刻，没人帮她解释澄清。

晴雯和王熙凤、平儿倒是好的，可王熙凤平儿此时泥菩萨过河，无力拉她一把。

最好的人际关系，是没人想过要毁谤你、害你，较好的是有人要害你时，有人通风报信或帮一把。

最差的自然是看有人害你，反幸灾乐祸，趁机落井下石。

晴雯，经营着最差的人际关系。

晴雯是丫头中生得最好的，又天分过人，针线活比外面最好的绣娘都好，为人正直，从不歪门邪道。

这样的内外完美统一的人，要她不自视过高，将人放眼里，实在太难了。

王善保家的毁谤她，原因就是她在晴雯面前，没存在感。

通观晴雯与人来往，她基本上是不给任何人存在感的，和宝玉来往都是。

她是那种你先对我好，我就会十倍还给你的人。

可是，这世上更多的是“你先给予我才会回报”的俗人。

还有许多“你使劲给予我才不害你”的饕餮豺狼之辈。

自然人晴雯，照见人性的真相。

这或许是晴雯的悲哀。她对人性的弱点，毫无觉察。更不屑于去了解、接纳，更不要说包容了。

所以，扎坠儿的是她，怼宝玉的是她，嘲讽袭人的是她，尖刺小红的是她，最先说芳官狐媚子的还是她。

晴雯不知道，把小偷逼急了，偷窃可能变成杀人。

朋友（领导）再好，也是人，是人就会有脾气不好的时候。

为了更好的生活，不偷不抢获得升迁的机会是人性之常。

芳官若小心眼，会恨她抹黑自己。

王夫人信任王善保家的，还能胜过袭人么？

袭人如果有一丁点小心眼，凭王夫人的信任，晴雯能死很多次了。

晴雯躲在怡红院，能一直单纯高傲地活着，是怡红院诸人，少有人性弱点的缘故。

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在她的命运里既照见人性的弱点，又折射人性的美好。

她才是风月宝鉴，一面让人疯狂，一面让人清醒。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本公众号立场无关。部分插图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扫

下方二维码，关注更多公众号

红楼梦研究

公众号：HLMYJ001

投稿：hlmyj001@163.com

小编微信：dongzhu19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