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芸在镇上开着一家理发店。粉红底色的招牌一角印有她的笑脸,青春貌美,笑靥如花。
店名叫做一帘幽梦。店名和理发是没有关联的,起这个名字,许是因为当时这部剧挺火的缘故。
梁羽生说,中年心事浓如酒,少女情怀总是诗。年轻女子的内心应该都有浪漫和憧憬吧。
镇上地处平原,一马平川,没有山水点缀。谈不上钟灵毓秀,人杰地灵,如果说这稀松平常的村落,有什么特色,我只能说,这里除了民风淳朴,就是出美女。
若芸就是天生的美女。
若芸读初中时,就挺拔玉立,卓然不群。素日不施脂粉,却肤如凝脂,面白如玉。
若芸初中毕业,就去省城学了美容美发。两年后,她就回来在镇上开了理发店。
店面不大,约有八十平方米。当时镇上已经有了六家理发店,都经营多年,拥有固定的客户群体。
家人并不看好,觉得这个行业竞争激烈。若芸说:我一个大活人,总不能闲着吧?我种地也没力气,反正学了这门手艺。挣多挣少,都是自己辛苦所得。
于是父母出面租了这间门面,一年房租九千六百块钱,又花三千块钱简单装修,购买了理发工具。
若芸排行老大,下面两个弟弟。父母务农,性格都是憨厚朴实,老实巴交。
若芸漂亮,口齿伶俐,尤其嘴特别甜。生意甫一开张,不消几日,就门庭若市,当然,去的多是年轻小伙子。
村里都有了口头禅,理发,就去一帘幽梦。
村里打光棍的牛大头,都三十多岁了,一个月都要去几次,不是去理发,就是去刮脸。据他说,若芸那小手给人洗头,浑身舒畅。
若芸有原则,进门都是客,说俏皮话,开玩笑可以,想动手动脚就会疾言厉色。
若芸明白,自己是尚未出阁的姑娘家,如果语言轻佻,传出风言风语,就丢人了。
所以,不管理发者抱什么心思,若芸都很自重。
姑娘大了,终归是要嫁人的。
邻村村支书家的魏国军,就在镇上开有饭店,生意兴隆。
他觊觎若芸的美色多日,一直有事没事就过来搭讪。
若芸明白魏国军的心思,心里却看不上他,言谈举止,就一直把持着分寸。
若芸不喜欢魏国军,不是因为他的市侩气,而是魏国军口碑不好,凭着有钱,和许多姑娘和小媳妇关系暧昧,人品不正。
若芸生在农村,文化程度不高,但有自己的是非观念,对未来的爱情和婚姻,有自己的追求。
可以说,几年来,追求若芸者,络绎不绝,但都被若芸拒绝了,一直到刘守智的出现。
刘守智和我同村,比我大八岁。细高个子,戴副眼镜,不苟言笑,毕业于市里师专,毕业后,就在镇上初中教学。
智守智二十四岁,宛如老学究,不抽烟喝酒,不打牌。看电影和电视剧,必是主旋律,尤其喜欢看新闻联播。
他喜欢独处,假期里一个人在家写毛笔字。
他朋友很少,但我却是一个,我爱好广泛,他喜欢的主旋律影视,还有书法,我都有涉猎,所以略有共同语言。
刘守智和若芸是初中同学,只是交际不多,以刘守智的内向性格,能和哪位女同学关系紧密呢?
刘守智每次理发,从不去若芸的店里,他觉得都是同学,给钱不给钱都不方便。
刘守智一次路过若芸的理发店,恰好若芸闲着没事,站在门口。看到刘守智,还是若芸主动打招呼,让他进店里聊几句。
刘守智羞红着脸,把自行车停好进了店里。许是若芸的光芒让刘守智自惭形秽,他显得很拘谨,若芸则不然,笑语盈盈,没话找话,说了很多。
刘守智的姑姑和若芸同村,素日不少来往。若芸经常打听刘守智的情况,知道刘守智还没定亲,就想让守智的姑姑保媒。
守智的姑姑颇为难,因为若芸尽管人不错,但没有固定工作,而且流言蜚语不少,就嗫嚅着同意了,但不承诺能促成。
守智的父母听后,立马拒绝了,他们觉得孩子大学毕业,还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
若芸是漂亮,漂亮有什么用?谁都知道,她店里老是围拢着一群大男人,不清不楚的。
想不到的是,刘守智却同意了。许是漂亮姑娘谁都喜欢吧。何况,他初中时,就暗恋若芸,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
刘守智尝试说服父母,素日不善言谈的他,在父母面前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最终得偿所愿。
若芸的父母,自是同意。女婿是公办教师,老了有退休金,这是一辈子的事,嫁给守智,女儿的一生也算有了着落。
情投意合,一切水到渠成。
婚后生活是甜蜜的,除了店面的生意。自从若芸结婚后,年轻人去理发的明显少了。
就是本村的人,除了内心羡慕和嫉妒,人前人后,也不便于再拿若芸开玩笑了。
毕竟刘姓是村里第一大姓,许多人都是刘守智的本家,再开若芸的玩笑,不是没事找事吗?
天高云淡,日月如梭,若芸陆续生了两个男孩,生二胎时,守智还交了三万罚款。
若芸怀孕后,就把店关了。挺着肚子,不方便,万一有个闪失,得不偿失啊。刘守智对若芸很好,百般呵护。
刘守智弟兄四个,他和若芸结婚以后,就和父母分了家,自己住在新院子里。
尽管只有五间堂屋,院子里空落落的,但夫唱妇随,日子过得很美满滋润。
儿子读初中时,两口子在县城买了房,毕竟乡下的教育水平实在不敢恭维,不能耽误孩子。
缘于是国家级贫困县,刘守智的工资不高。他又不会溜须拍马,曲意逢迎,干了十几年,还是一个普通教师。
新来的老师都混得风生水起,就刘守智还固守着自己的倔强。
若芸也没闲着,最初靠金银花辛辛苦苦挣了几万块钱,最后都被担保公司骗得血本无归。
若芸以后就打零工,理发店不能再开了,整个镇上,理发店大大小小十几家,房租也涨得离谱,再干也是落不下钱。
买房子的钱,基本都是借的,从身边亲戚朋友那借了十几万,算是交了首付。
剩下贷款三十几万,每月有一千多的月供。
县城贫困,但消费不低,刘守智的三千多工资,入不敷出。
若芸三十五了,远看,还有年轻时的美丽影子,但仔细看,却是皮肤粗糙,满脸沧桑。
若芸在小区物业打工,一个月一千八的底薪,表现好的话,能多拿几百奖励。
为了几百的奖励,若芸真的不辞辛苦,勤俭持家。
刘守智显得衰老了,几年都没写过书法了。
刚结婚的几年,他还在集市上通过写春联挣点外快,现在都是印刷品,谁还写春联呢?
若芸带着两个孩子在县城生活,刘守智就两边跑。
镇上距离县城三十里地,刘守最初是骑着自行车,若芸心疼他,就给他买了辆电动车。
前年,刘守智在课堂上晕倒了,是心肌梗塞,来不及拉到医院,就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
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的刘守智,正当壮年,上有老,下有小。他是一闭眼,不管不顾了。
生活的担子,全部撂给了若芸。娘家两个弟弟,同情姐姐,说以前买房借的几万块钱,不用还了。
还有刘守智的两位哥哥和弟弟,也都表示了,今后凡是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只管说话。
若芸坚强地给守智办完葬礼,到县城后,躲着孩子,把头埋进被子里放声大哭。
再难,生活也要继续。
学校给守智发了一年半的工资,并且若芸作为遗孀,以后每个月都有不多的抚恤金,三百多块钱,聊胜于无吧。
若芸把钱分成几份,还了一部分欠款。她觉得当初别人肯借钱给自己,就是帮了自己。不能找理由不还给别人,这是原则。
若芸一次在县城遇到同村的出门姑娘,整日花枝招展的。她劝若芸不要在物业打工了,又辛苦,又不挣钱,何苦来着。
若芸说道,我都这年龄了,还能干啥呢?对方诡秘地说,若芸姐,你是不打扮,你要打扮了,还是很漂亮的,你不如去县城东边的洗浴中心干那个吧,一天几百块钱,弄好了,一个月挣一万多块钱。
若芸知道她说的是啥,脸色马上变了。若芸说,我管不着别人,我是死也不会去干的。
对方撇撇嘴走了。若芸再也没联系过她。
若芸觉得尊严受到了侮辱,她不能对不起守智,也不能让孩子们以后被人戳脊梁骨。如果说,人有底线的话,清白,就是底线。
一次,我在县城和同学们吃饭,竟然在一家小饭店里看到了若芸。
我常年不在家,彼此都是多年不见了,当时,她在饭店干服务员,负责端菜。
我们闲聊几句,她说她现在两份工作,白天给培训机构干杂务,晚上来饭店帮忙。
她给我们端菜,明显份量很足,我说谢谢了,她笑笑就过去了。
她的笑,依旧如当年,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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