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唐山丨刘君君：树木是村庄的灵魂

对于乡村人来说，一生中最忠心、最长久的陪伴，莫过于时时守在他们身边的树了。

谁家的前门后院没有几棵树呢，院里的梨树、李子树、核桃树、柿子树，后院的榆树、杨树。春天，院子里花枝灿烂，春光明媚，而后院那棵榆树枝桠上摞得密密实实嫩绿清香的榆钱，在孩子眼中比花更诱人。

夏天，门后的大杨树在高处摇曳，风就来了，雨也来了，在风雨中欢欣鼓舞的叶子引来了欢快的鸟儿，鸟儿明亮的叫声招来了爬树的孩子，有风声，有鸟叫，有孩子笑的村庄光芒四射。

秋天就不用说了，所有的树木都骄傲地站在阳光下，美成了一帧帧绝色的油画，每一棵都发散着爱的能量，我们心安理得地享受它叶子的美和果实的芬芳。

冬天，树木完全露出它本来的样子，而我却执迷于它们简笔画一样瘦而有力的枝干，喜欢它向上拥抱阳光的样子。悬挂在树顶上的鸟窝，飘向树顶的炊烟，让乡村的冬天拥有了浅浅的诗意。

曾经看过一帧展现新农村面貌的图片，图片上是大片的、联排的白墙红瓦的房子。我当时看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来明白，是新建的村子，没有树，或者树还没长起来，没有树的村庄怎么看都不美。

我忽然悟到：村，乃是树木陪伴的方寸之地？亦或是方寸之地，树木成林的意思？我想，在我们先祖的认知中，村庄一定是与树木共生、共存、共呼吸的吧？

阅读古代的诗文、小说，最喜欢描述乡村的段落，而古代的乡村哪个不是在树木的环绕之中呢？

喜欢读诗经，诗经里的句子摇曳着草木的芬芳，而它描述的村庄也是郁郁园中柳，青青陵上柏。想象中，那时乡村里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该有多美！在那草木葱茏的远古时代，连风都该是绿色的吧？

魏晋多狂人，想象着那些放浪形骸的文人，聚于某个庄园里，那里树木蓊郁，就像《孔雀东南飞》里描述的：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是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他们在柳树下打铁，竹林里弹琴，饮酒复长啸......

唐朝的村庄也有盛唐的气象，唐诗里的村庄万千气象，鸟语花香：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最喜欢宋朝的村庄，在堪称绘画鼎盛时期的宋朝名画的画轴里，在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里。常常陶醉在书中描绘的乡村场景里。你看史进所在的史家庄：“当时转入林子里来看时，却是一所大庄院，一周遭都是土墙，墙外却有二三百株大柳树。”

二三百株大柳树啊，能想象吗？接下来是：“一周遭杨柳绿阴浓，四下里乔松青似染。”

晁盖的东溪村和阮氏三兄弟的石碣村也都是流水绿树绕孤村，似乎宋朝的每个村庄都是“茅檐傍涧，古木成林”。

这才是我向往的村庄啊，叹一声，只此青绿，又何止青绿？

清朝的乡村可以从红楼梦中去寻。书中贾府为元春省亲专门建造了大观园，大观园里有一个仿造的乡村——稻香村，而那个仿村的样貌确是我心中真正乡村的模样：话说贾政与贾宝玉等人一面走，一面说，倏尔青山斜阻。转过山怀中，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户之属。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

这杏花、茅屋、青篱、佳蔬菜花有没有在你的梦中出现过？

古代文学经典中的村庄，都有大树的那一抹青绿，那一树花开，绵延恒久，隐逸着古典的芬芳，令人陶醉。

在乡村，树木并不是单纯为美而存在，有树木的村庄让人安心，因为树的命也曾是人的命啊。

在饥荒年代，树奉献了它的所有。小时候，老家的榆树随处可见，春天的榆钱是我们难得的美味，夏天里，榆树的叶子也可以和上玉米面蒸着吃，冬天还要剥一些榆树皮，碾成面做白薯面的粘合剂，真真是要把它榨干榨净。

现在这种树在乡村很少了，可能是嫌他长得慢？长得丑？我们不需要它了？榆木确实长得缓，也因此长得瓷实，我们常常说榆木疙瘩，却可以成就更多有用的器物。其实，我只想说，我们应该感恩这些乡村树，这可是过命的交情啊。

古人说，人有灵万物亦有灵，树木作为村庄的一部分，它们承载着村庄的灵魂。

树木和花草庄稼不一样，一棵树，只要你不去打扰它，永远在生长，经年轮回，可以延续百年千年，这是树木胜于我们的地方。它默默地承受着风吹雨打，接受自然的熬炼，也俯视着人世间的沧桑变幻。正因为如此，一棵古老的树木，乡村人赋予它神性。人们把自己的祈愿写在红布条上，挂在树枝上，祈求它的护佑。

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老树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还记得山西洪洞大槐树吗，有多少人家的族谱会传承着一句话：我们是从山西大槐树那儿来的！是的，我们应该感恩大槐树，它守住了我们的根脉，已经融入到我们民族的基因里，有树有根才有家呀！

其实，树木是我们最真心、最可靠的朋友啊！我们可以把心事倒给树洞，当我们凝视一棵树的时候，你是否能感受它爱的能量？那些叶子、花朵、果实都在传达他们生命中内在的精神力量，值得我们为他写诗，给它赞美。 黑塞在《树木》里说：“树木是神物，谁能同它们交谈，谁能倾听它们的语言，谁就能获取真理。”

有树，有荫凉，才能泽被后世子孙，村庄才有生命气韵；有树有风有鸟儿有孩子有鸡鸭鹅狗，才是村庄的模样。乡村树承载着身在异乡人的乡愁，树荫遮盖下的瓦屋，河边的小树林，树下讲故事的老人，攀爬野树的孩子，都是忘不掉的乡村记忆，就像一棵老树的年轮，乡村树带我们回家。

季羡林说：时间从来不语，却回答了所有问题。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说：大树从来不说，却看遍世间百态。黑塞说：树木比万物之灵更有智慧，只是人类很少倾听它的道理。 然而， 一旦我们懂得谛听树的语言，那么从我们短视、仓促而躁进的思想当中，也能马上得到无比的快乐。

你的心里有一棵这样的神树吗？

乡村的树啊，没有我们的时候树已经在那里了；我们出生的时候，那些树一定听过我们第一声啼哭，叶片上闪烁的光亮是祝福和喜悦的表达吧？而当我们不在的时候，它们依然在，想一想，这是多么神奇。

写于2022.10.14

作者：刘君君，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唐山诗词学会会员，民建河北省科教文委员会委员，就职于唐山学院图书馆。在报刊杂志发表过多篇散文诗歌，出版诗文专著《麦田在歌唱》，有自己的原创微信公众号：君君的小书屋。

（文章转自公众号“君君的小书屋”，图片摄影：毛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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