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摄
在永州,遇见唐宋中国
文/贺华建
几千年来,在永州,一滴水可以看见大唐中国,一脉山可以触摸山水文章,一方石可以遇见宋元潇湘。
一个蛮荒之地,是什么让永州的名字像湘江之水汩汩流淌;一个神奇大地,是什么让无数文人骚客驻足流连。
从唐代,到宋朝,像掉落的一枚时空钥匙,在永州的每一个角落,打开了一条条僻静通幽之路;从元,到历朝历代,追索前人脚步,追寻湖湘文脉,一股探秘永州的“文化现象”在湘江之源徐徐而来。
是水、是山、还是摩崖石刻。正是永州的山水,让永州皆成天下文章。
水酿的永州
永州,古称零陵。零的字面意思是零星的雨,与水有关。零陵处于潇水和湘江交汇处,有“潇湘”美誉。自古都是荆楚到岭南的水运要塞,停留两千多年的时光码头,仍然成为永州人斑驳的记忆。
《水经注·潇水》载:“潇者,水清深也。”因其中上游两岸树木潇潇,水流清澈,故名“潇水”。潇水,流经永州的蓝山、江华、江永、宁远、道县、双牌,最后至零陵的萍岛,与款款而来的湘水交融,汇入湘江,是永州市的一条内河,像城市内心的一支动脉,将沿线城市的烟火点燃。
“潇湘”因水得名,是永州的母亲河,所以永州是水做的。
进入新纪元,一个意想不到的探秘,把永州推到了水的风口浪尖。湘江源头竟然在永州?!
此话一出,让业界惊讶。从秦始皇修建灵渠以来,“湘江源头在广西兴安”的说法已成定论。竟然还有人,如此霸蛮。
原来,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督率士兵和民夫在广西兴安县境内湘江与漓江之间修建一条人工运河,运载粮饷、借水路行军。耗时5年,人工运河就是后来的灵渠。灵渠就被认定为湘江源头。
至此,一场寻秘“湘江源”的科普考察活动,在永州悄悄进行,历经数年,无数学者及专家跋山涉水,分别从河源长度、水量大小,以及水流方向等方面一一求证。最后形成了一致意见,也得到了相关部门的认同。湘江的真正源头在永州市蓝山县紫良瑶族乡野狗岭南麓。这也不是推翻数千年的历史定论,而是为湘江正源的发现作了有力的补充,潇水为湘江上游的一大干流,故称湘江源。
从湘江源头的发现,我们看见了永州人对水的执著,对水的热爱;从湘江源的发现,我们遇见了湘江在永州成长的日日夜夜:湘江干流像一条风信子横穿永州境内比原来长了92公里;而湘江流域面积比原来大了61平方公里。这是何等的波澜壮阔,像永州千百年来的永不停息地奔放。
因此,永州人与湘江之源更近了,湘江源头之水已经驻进了永州的内心。如果用数字表示,我想92公里就像永州大地的一支血脉,充盈着源头之水,是那么清澈,那是永州人清澈的爱。而61平方公里宽阔的水面,正是永州向中国、向世界张开的一张网,是那么热情,那是永州人热情的呼唤。
这是一条未经人工雕琢之河,是数千年后,上天赏赐给永州的“灵渠”,灵动而生。这是一条未染尘世的母亲河,在山涧奔跑,在丛林流落,绵延百余公里,投至三湘大地的怀抱,细数千年的湖湘文化,一路怀揣永州的山水诗章。
以水为邻,依水而居。唐代文学家柳宗元于公元805年被贬永州司马,他沿潇水河而行,发现郁郁葱葱的西山,与薄雾、炊烟为伴,日落日出皆淡然;自己每天与冉溪之水亲近,渴了手掬清泉,累了涤洗身心疲惫。虽然大千世界就在眼前,但与我无关,我只有与溪水相汲,与潺潺流水声相伴,这条溪只属于我,属于我一个人的“愚溪”。
柳子卜居于此,放弃杂念,“终甘为永州民”,把心掏给了永州,把心托付于静静的愚溪。那是一种人生的舍。
从此,柳子开始用心经营愚溪,经营自我,以愚溪为流动风景,沿线开辟了“愚丘、愚泉、愚沟、愚池、愚堂、愚亭、愚岛”等八愚景观,终成“八愚诗”,开启永州山水新诗篇,也是柳子人生的新篇章。这是一种人生的得。
俗话说,观水则意溢于水。柳子以水为媒,创作了《永州八记》《愚溪诗序》《愚溪对》和《捕蛇者说》等散文名篇,也奠定了他的文学地位。在唐代,柳子把山水散文烙上永州符号,唱响了永州声音。
从源头顺流而下,潇水流经道县,在清塘镇楼田村,满眼荷叶叠翠,莲花洁白,让年轻的周敦颐常常忘返流连,思想清新。周子喜欢家乡的水,更喜欢水边盛开的莲,喜欢莲身上的白,索性自己小名也就叫濂溪吧。
渐渐地,濂溪先生发现莲“出淤泥而不染”“中通外直”,并以溪为诗,以莲为章,遂成千古名篇《爱莲说》。周子成了为政清廉,为人正直的廉洁典范。至此,在永州,只要有水、有湖、有潭便盛产莲,处处种莲,人人学“廉”,以莲为美,以莲为傲,永州成了“廉”的故乡。这是永州最值得书写的文章。
在永州写水,一定要写吾溪。公元763年,唐代著名散文家、诗人元结出任道州刺史时,乘舟逆湘江而上,路过祁阳,爱其胜异,将不知名的溪流命名“吾溪”,撰《浯溪铭》,浯溪从此得名。随后,元结撰诗《大唐中兴颂》,并邀挚友勒于悬崖之石。从此,在永州,望山见水就可以遇见大唐中国,可以看见盛世的心跳。
在永州,文人墨客都想把脚下流淌的溪流占为已有,甚至命名为愚溪、吾溪。这不是私心作怪,相反,说明他已融入了这一块土地,水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因为永州的水是有生命的。自己一踏上永州这块土地,便会喜欢永州的水,喜欢它经年不息,不急不缓之势,永州的水可以让你的漂泊静下来,甚至可让你的疲惫停下来,永州的水是可以用心触摸的;作为湘江之源,永州的水不像长江、黄河那么势不可挡,也没有湘江中下游之水那么汹涌澎湃,永州的水更像待字闺中的浣衣女子,清纯且不愠不火,可亲可近,可陶可醉。在永州,水可以占为己有。
在永州,水是有思想的。无水不成文,无水不成诗。在永州,水酿造了永州,永州酿造了水。在永州,遇见中兴大唐,更会遇见一篇篇水酿的醉人诗篇。
山为峰亦为诗
永州的山没有四大名山那么出彩,但永州的山却承载着历史的厚重,可以触摸到历史远去的尘埃。而九疑山更是一座千年文化的丰碑。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湘水》云:“营水出营阳泠道县南山,西流径九疑山下。蟠基苍梧之野,峰秀数郡之间,罗岩九举,各导一溪;岫壑负阻,异岭同势;游者疑焉,故曰九疑山。”
九疑山因舜帝而得名。“舜南巡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故老相传,舜尝登此。”相传古时舜南巡狩于山间,二妃娥皇女英溯潇水而上,千里迢迢前来寻夫至此,只因九疑山九峰相仿,峰峰相似,令人疑惑,终未得见。历经千辛万苦水后她们才找到,可那时舜帝已经归天,葬于山前,与山合为一体。两位皇妃伤心欲绝,她们痛哭时的眼泪不小心甩在了竹节上,但见那沾泪的竹子立马呈现出泪痕斑驳的字迹,于是人们叫它为泪竹、湘妃竹。
因情而生、因情而泪。如果斑竹上的泪痕,那是最早的文字。我宁愿相信,舜帝两位情真意切的皇妃,却用尽了余生,在九疑山成片竹林里写下了天下最动情的文章。“斑竹一枝千滴泪”,每枝斑竹皆诗章。几千年来,娥皇女英的坚贞悲情故事感染九疑山,染满了永州这片山山水水。
登山则情满于山。秦始皇、汉武帝曾立于九疑山望祀虞舜,在斑竹林感叹“人世情未了”。秦汉以来,历代帝王或遥祭舜帝,或遣官代祭,以各种方式纷纷在九疑山留下圣迹仙踪和文物古迹,或以碑刻,或崖刻,或以祭祀碑方式留下千古文章。
“万里江山朝九疑”。千百年来,屈原、司马迁、蔡邕、李白、李商隐、何绍基等历代名人骚客登临九疑,终也逃不了“情”字,纷纷留下的大量诗文、组章。而一代伟人毛泽东满怀豪情地写下了“九疑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的壮丽诗篇,让九疑山再添诗意的光环。
我想,这是在永州,寄情于水、悲情于山最感人的文章。九疑山,也是永州最美好的文章。
说到永州的山,不得不提阳明山。阳明山脉波涛起伏在海拔1000米以上,其群山连绵、山峰环立,看红尘滚滚,诉说世事苍茫。
阳明山是禅意之山。阳明山上收藏着寺庵27处,可见佛气之盛,山水之灵。在阳明山可以结一段佛缘,缘起缘灭三生而定;在阳明山可以聆听七祖教化的佛音,为前世今生坐禅。因而山上的每一处山便是一个世界;每一株树就是一副心肠;每一叶、一朵花,便是一个心灵之境;每一滴水就是一种智慧和灵魂。
阳明山是信仰之山。它的信仰是传承着悠久的“和” 文化,阳明山成了三湘,乃至全国开展“和”旅游文化交流的重要场所,是千万台湾同胞与大陆联系的纽带和窗口。因而它山上的每一树野花都盛开成合欢的喜悦;每一株杜鹃都像祖国母亲一样伸出拥抱之手,是那么热情奔放;山涧的每一滴水都有名字,都有流向,都流向祖国妈妈的港湾。
如今的阳明山,因和而名,因和而美。每年吸引全国名人雅士、社会贤达为阳明山题“和”、写“和”、议“和”,为千古名山增添了“和” 之气韵、和谐之音。每年清明期间,因“和”而染红的满山杜鹃竞相开放,绵延数十里,仿佛为全世界祈和、慕和的朝圣者铺设一道红地毯,蔚为壮观!
永州的山,写来都是文章。舜皇山、南国武当山、都庞岭、云冰山……永州的山,像野生的毛尖,都值得细细地品。“水石从来数永州,淡山风景更清幽。”清代诗人蒋濂颂歌自己家乡零陵的淡山(岩)之美,一点儿也不过分,但我觉得永州的“山山风景更清幽”。山更像一座坐标,也是风向标,千百年来,无数散章从各个方向吹来,在永州落地生根,长成茂林、长成水草、长成诗篇。
开花的石刻
《红楼梦》就是翻阅一部花开的石头。那么走进永州,可以翻阅一座座浸润思想的石头,灵魂的石头。在永州,石头都是有思想有灵魂的。
一方石刻,就是一页历史。说到永州的石头,莫过于浯溪碑林。浯溪碑林里500余方石刻的文化精髓,莫过于唐代诗人元结撰文、颜真卿书写的《大唐中兴颂》。
大历六年(771年),元结隐居浯溪,好友颜真卿卸任归乡特意从江西抚州绕道来看他。元、颜两人都是平定“安史之乱”的中兴功臣,又是相知好友,在浯溪江边码头相遇,既惊又喜。元结忽然就萌生了请颜真卿将自己十年前的旧作《大唐中兴颂》刻于石壁之上的念头。
就这样,因元结的文、颜真卿的字、浯溪摩崖之石,被后人称为“摩崖三绝”,而一幅震古烁今的书法瑰宝《大唐中兴颂》成为摩崖精华。字字刚正雄伟,气度恢宏,下笔更是激越高昂,气势磅礴,字里行间充满刚毅之气。这一拍即合,就是思想的碰撞,竟让永州江边石头的冷,刻上了文字的温度。这千年的文字,风里来雨里去,穿梭于时空,温暖着这片土地。
从此,1000多年来,《大唐中兴颂》摩崖之石成为石刻的丰碑,吸引无数历代杰士名流,游躅接踵,运笔抒怀,吟诗作赋,打碑刻石,镂玉雕琼。300多名家的诗、词、书、画、题词,505方石刻至今犹存,似画似卷,成为全国稀有的石刻碑林,使浯溪无石不诗,石石皆字,满山皆文章;让浯溪成了今天的历史档案、书法宝库、文学殿堂。
每一方石刻都是有故事的,与浯溪,与永州的山山水水纠结不休;每一方石刻都是有灵魂的,505方石刻就有500多种思想的考量和交汇。
可以这样说,永州文化的精粹是用石刻来丈量。
拾步九疑山,你会被这里的奇石怪岩吸引。宋人李挺祖站在舜源峰一石山溶洞前,眼前但见潇水犹如玉带,轻盈无声绕山而过,即书“玉琯岩”;后宋道州刺史方信孺至此,但见九座山峰之上有浮云缭绕,似仙非仙,难以分辨,脚下有清泉脉脉下泻,如瀑如练,刻书“九疑山”三个大字,笔力苍劲遒拔。
“明风嘉雨,浸润下民,芒芒南土,实桢厥勋。建于虞舜,圣德光明,克谐顽傲,以孝蒸蒸……”宋淳祐六年(1246)郡守李袭刻下碑文。从碑文的石头里,我们看到了永州早在几千年来已经播下了孝道文化的种子;每一个文字,都是生命的坯芽,每一个文字,都透着文化的亮光。
据专家考证,永州摩崖石刻遗存完整,数量丰富,成线成片,绵延千年。自唐以来,全国所存摩崖石刻以湖南最多,湖南所存石刻以永州最多,永州石刻以宋刻为多,在全国亦有独特地位。永州11个县市区,都遗存数量不等的摩崖石刻。据统计,历朝历代散落永州大地的摩崖石刻达2000多方。
我喜欢这种石刻,这样的石刻带着泥味,是不会流动的乡土文化,是生在永州,根植永州,这2000多方的石刻,就是一部永州的千年历史;我尤其喜欢石刻上的文字,它不会娇柔造作,只会风雨与共,它的一刀一缕,一笔一画,都在诉说与永州有关的人或物,仿佛又在倾诉永州的千年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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