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社热”真相调查：网红供销社不是“真供销社”，真供销社是市场经济的“稳定器”

近日，“供销社重出江湖”成为关注焦点。

10月20日，湖北省供销社官方发布消息称，湖北省实施“基层社恢复重建工程”取得阶段性成果，基层社社员达到45.2万人，农民社员人数由2016年5.15万人增至2021年33.3万人；10月26日，中华全国供销合作总社发布的一则招录公务员公告，再度将供销社拉入大众视野；数天后，资本市场上多只供销社概念股涨停，市场开始探讨与供销社相关的基本面信息。与此同时，社交平台上年代感十足的“80年代供销社还在经营”“40年不变样”“村民来买的都是一块两块的东西”等视频不断传播……

热潮之下，有网友惊讶计划经济时代的供销社又回来了？有人甚至担心是不是中国要放弃市场化改革路线，重走老路？红星新闻记者近日采访调查发现，社交平台上热炒的“供销社”其实是个人经营的“怀旧店铺”，只是沿袭了“供销社”名称；而广受关注的中华全国供销合作总社官网公务员招录，近年也一直都在进行，并非首次招录；一些真正的基层供销社更是运用多种新手段扩大经营，在“直播带货”等领域试水。

相关专家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供销社其实一直都在发展。在我国进入市场经济发展后，供销社一边助推乡村振兴，另一边以多种经营方式发展，变得更加“隐性”。

“供销社更多地参与到市场竞争并不会让社会回到计划经济时代，而是会让市场更加丰富。同时供销社因为其自身的优势，也能够起到市场‘稳定器’的作用，保障产品质量和价格的稳定。”南京大学城市科学研究院副院长胡小武表示。

社交平台“网红复古供销社”：

其实20多年前即转让给个人经营

近日，位于山东烟台辉石埠村的一家“供销社”因为复古的布置、怀旧感十足的商品引发网友关注，成为了“网红”，但据红星新闻记者了解，这家“供销社”的属性早已从集体经营变为个人经营。

红星新闻记者从网上的新闻图片中看到，这家“供销社”门前写着“辉石埠供销站”的字样，由一对老夫妻经营。店内摆放着30年前的玻璃柜台、货架和水彩装饰画，机械秤和老算盘也在这里“工作”了几十年。店内销售的商品也很有时代特色，雪花膏、擦手油、解放鞋、散装花生、手撕日历等。

↑辉石埠村的“供销社” 图片来源于网络

10月初，因为一条短视频，烟台辉石埠村的这家“供销社”受到网友关注，引来很多市民前去打卡。“这简直就是一场‘时空穿越’，感觉一下子回到了80年代，而且供销社这几个字也很有年代感。”有网友评价。

11月3日，该“供销社”经营者李阿姨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最近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来店里打卡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不仅是年轻人来，中老年人也很多，年轻人主要是图一个新鲜感，中老年人和我说，他们都是来怀旧的，感觉一看到供销社这几个字就回到了自己的青年时代。”

不过，李阿姨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虽然这家店名字还叫“供销社”，但实际上它早已经属于个人经营了。“这家供销社是1981建的，当时还是属于集体经营，1998年的时候我和爱人把这里承包了下来，每年给集体交几万元的承包费，到了2000年后，我们花了30万元，彻底把这家供销社转到了自己手里，属于我们个人来经营了。”李阿姨说，自己就是这个村子的人，年轻的时候还经常来这家供销社买东西，当时周围也没有别的商店，这家是最全的，吃的、劳动用品都有。

1998年承包这家供销社后，李阿姨和老伴儿一直没有对这里进行彻底改造，这家“供销社”便一直原模原样地保留了下来。李阿姨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之所以近期自家的“供销社”受到关注，也和很多人的“供销社情结”有关。

“欢迎报考中华全国供销合作总社”

逐年都在招聘，并非首次

10月26日，中华全国供销合作总社发布文件通知：欢迎报考中华全国供销合作总社，计划考试录用机关工作人员。供销社再次活跃在大众视野中。红星新闻记者查询发现，这并不是中华全国供销合作总社首次招录机关工作人员。

记者梳理发现，近年来中华全国供销合作总社官网一直在公布招录公务员信息，对比2020年到2023年计划招录名单的人数可见，中华全国供销合作总社的招录人数有些微增长。例如在2020年8月30日，中华全国供销合作总社发布的“2020年度考录公务员拟录用人员名单”中，招录的公务员人数为2人。2021年4月，中华全国供销合作总社的管理干部学院，发布了“2021年度面向社会公开招聘岗位信息”，此次招聘了3名培训主管。2021年10月，2022年度总社机关计划招录4名工作人员（参公管理人员），其中，研究室、金融服务部、科教社团部、农业生产资料与棉麻局各1名。

实际上，供销社并没有远离人们的生活。而且近些年确实在一些地区稳步发展。据官网介绍，中华全国供销合作总社是全国供销合作社的联合组织，由国务院直接领导，正部级单位。2011年，“2011中国企业500强、中国制造业企业500强及中国服务业企业500强”名单发布。中国供销集团以960多亿元的营业收入名列中国企业500强第83位，在中国服务业500强企业排名中名列第31位，这是供销合作社系统企业首次入选中国百强企业。

公开资料显示，1999年《国务院关于解决供销合作社当前几个突出问题的通知》正式出台，供销合作社的工作重点转向了扭亏增盈。2000年全系统扭亏为盈，当年系统汇总实现利润13.77亿元。2001年，情况进一步好转，汇总实现利润16.39亿元，2002年达到28.6亿元。官方数据显示，2021年，全国供销合作总社和全系统全年实现销售总额6.26万亿元，同比增长18.9%。据中华全国供销总社网站消息，这6.26万亿元的销售总额包括农产品、日用品等销售、物流业营业额等。

而经过改革调整，如今的供销合作社融入了市场化基因，不仅布局农产品的生产与售卖，金融服务、居民生活服务、物流服务均纳入其涉猎范畴。企查查平台显示，供销社系统涉及的范围从柴米油盐到物流、化工、电商、金融、石油、酒店经营等等， 甚至还经营房地产。

新旧供销社“经营模式之变”

服务乡村振兴，适应市场化需求

2015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供销合作社综合改革的决定》的发布与实施，将供销合作社与服务“三农”相结合。近期备受关注的湖北省供销合作社，就在湖北省实施的“基层社恢复重建工程”中取得了阶段性成果。据湖北省供销合作社消息，目前，全省基层社社员达到45.2万人。其中，农民社员人数5年增长了5倍多，由2016年的5.15万人增至2021年的33.3万人。

湖北荆州的一家供销公司也是近年来逐渐发展起来的。该公司负责人告诉红星新闻，其公司也系当地供销社的一家下属企业。在他眼里：“我们的经营理念，服务观念，其实和普通企业并不会相差太多。”与过去相比，当下的供销社公司有什么新变化？该公司负责人解释称，实际上，现代供销公司已经与过去有了很大区别，“我们为了适应市场化需求，也会要求落实顾客至上的理念，也会按照市场所需来进货，也会在意营收。”

在该负责人看来，包括他所运营的公司在内，新的供销社式企业，早已不是过去的小商店或者只是一个物资供应点。他表示，他的公司就正采取“实体店+网上服务”的立体模式，从农资、营销等多种角度来实现营收，且在乡村振兴的大背景下探索新模式。

与普通企业相比最大的不同点在哪里？该负责人认为：“我们与普通企业的不同，在于会更多地承担社会责任，比如会积极和当地村组织加强联系合作，从货物引入到销售，尽可能服务乡村振兴。”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广东财经大学大湾区双循环发展研究院院长陈甬军在接受采访时表示，现在讲的重建供销社，主要是指县以下的基层供销社。这并非为了恢复计划经济，而是为了在市场经济中更好地发挥合作经济的功能，助推乡村振兴和国内国际双循环。

11月3日下午5点多，北京朝阳团结湖东里6号楼楼下的中国供销合作社便民服务中心人来人往，看上去和普通超市没有太多区别。蔬菜瓜果、肉蛋水产、熟食等商品一应俱全，助力乡村振兴农产品专区也设置在显眼的位置。“这家服务中心开业有一段时间了，感觉和一般的超市没有什么差别，我个人经常来这里买东西，主要是觉得它挂着‘中国供销合作社便民服务中心’的牌子，质量会有保证，价格也可能便宜一些。”60岁的赵阿姨说。

↑北京的一家供销社便民服务中心 易千雪摄

人口仅6万的镇级供销社

短视频平台卖货收获10万粉丝

红星新闻记者注意到，一些地方的供销社也在和短视频平台等新的时代元素结合，在摆脱留给大家的“怀旧”“复古”等时代烙印的同时，继续保留“靠谱”“放心”等优势。

江苏徐州市睢宁县沙集供销社介绍了他们的运营样本。今年4月，沙集供销社便入驻了某短视频平台，红星新闻记者看到，沙集供销社利用该平台进行商品销售、直播，目前已经积累了10万的粉丝，而该镇的常住人口仅有6万人。红星新闻记者从睢宁县沙集供销社公开信息看到，该供销社成立于1990年，实际控制人为睢宁县供销合作总社，注册资本520元人民币，属集体所有制企业。

↑沙集供销社在短视频平台上开设的账号

沙集供销社在短视频平台上共有20多件商品，大多是洗衣液、牙膏、毛巾等生活用品，并且承诺假一赔四、坏损包退等，其在平台上发布的内容也多是和所出售的产品有关，从留言中可以看到，咨询的消费者不在少数。“这就是沙集供销社的官方视频号，商品质量都有保障。”客服人员对红星新闻记者说。

11月3日，沙集供销社副主任刘小亮接受红星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沙集供销社其实一直都和当地老百姓的生活紧密联系着，只是最近一段时间“供销社”这个词被大家关注而已。“就拿我们供销社来说，我们已经经历了实体店的1.0时代，后来除了线下的实体店，我们又在网购平台卖过货，我们称之为2.0时代，现在我们通过短视频平台卖货，就是我们供销社的3.0时代了。”

刘小亮说，沙集供销社所售卖的商品都是直接从厂家进货，减少了中间商。另外，沙集镇电商发展较快，物流很成熟，所以现在短视频平台销售的产品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卖给外地消费者的。刘小亮告诉红星新闻记者，现在沙集供销社的很多员工都是大学生，素质相对较高，而且供销社也是参与市场公平竞争，服务好了才能够有消费者愿意来。“和其他的商超相比，我们有自己的优势，但是商超也有他们的特点，大家都是在一个市场中公平竞争，在经营上大家相互也不构成威胁。”

红星新闻记者看到，除了江苏徐州的沙集供销社，陕西安康岚皋县供销社、云南省供销社等多地各级供销社也都在短视频平台上注册并运营了自己的账号，这些账号也多以销售货物、尤其是当地农产品为主。

专家：供销社是市场经济中的“稳定器”

11月2日，人民日报旗下“侠客岛”发文称：最近有关供销社的新闻引发关注。有网友惊讶，计划经济时代火遍大江南北的供销社又回来了？有人甚至担心，是不是中国要放弃市场化改革路线，重走老路？这真是想多了，供销社其实一直都没有消失。

相关专家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这种担忧其实大可不必。

华东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院长文军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虽然供销社的名字一直保留了下来，但是和计划经济时代相比，供销社的实质和经营范围、功能已经有了很大变化。原来的供销社是一种计划经济时代的产物，在当时的供需配置下，供销社完全按照国家制定的政策执行，如今的供销社改变了原来单位行政化的管理，设置了理事会等，而且现在更多的是市场化供应，经营也更为灵活。“原来是中华供销合作总社，供应链是统一领导的，但现各级供销社和市场的关系更加密切，虽然也承担一部分国家供应的任务，比如从一定程度上维护粮食交易安全，但也有更多部分是市场化的，参与市场的竞争。”文军说，现在的各级供销社和乡村振兴密切相关，就要承担一定的任务，一般市场化的企业或组织则相对的自由选择。

南京大学城市科学研究院副院长胡小武在接受红星新闻采访时也同样指出，供销社其实一直都在老百姓身边，在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发挥着作用，只是因为多年的市场经济发展，供销社在如今变得更加“隐性”。“供销社有自己的优势，因为它不以盈利为唯一目的，所以能够保障产品质量相对可靠，价格相对稳定，在市场经济中能够起到一个‘稳定器’的作用。”胡小武说。

中国社科院农村组织与制度研究室助理研究员、中国国外农业经济研究会副秘书长芦千文在接受中国新闻社记者采访时认为，供销社在未来的改革要兼顾经营性和公益性。大家要理性认识供销社的恢复重建，一直以来，供销社的改革是在持续不断推进市场化，但因为面临工商企业包括国有企业的竞争压力，还是应该走公益性职能和经营性业务相互促进的发展道路。

来源：红星新闻记者 杨雨奇 赵倩 特约记者水宁 实习生 史焱 易千雪

编辑：陈悦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