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王弑侄儿篡立，十三年后被杀子夺位，楚平王又吓死两哥哥作王

公元前541年春，各诸侯国在虢（河南郑州北古荥镇）举行会盟，重温五年前宋国弭兵之会的会盟。

这次盟会，楚国派出了令尹公子围。公子围是楚康王之弟，自从康王去世后，他就坐上了令尹之位。3月25日，结盟仪式正式开始，公子围作为楚国代表，也闪亮登场了：只见他亮出了国君的服饰，一切陈设都按诸侯之礼布置，还让一对侍卫始终伴随他左右。

这次盟会上，参与都是各国大夫，公子围却公然摆出了国君架势，难免让各国代表讥讽。鲁国执政卿叔孙豹就嘲讽道：“楚国公子可真华美啊！这是要作国君了吗？”

听到众人议论纷纷，随同公子围出访的太宰伯州犁赶忙解释：“这是出行前，令尹临时向敝国国君借的。”伯州犁这种解释，完全是苍白无力。一旁的郑国“外交官”子羽听了，就哑然失笑道：“借了就不会还了吧？”

这么被别人这么一挤兑，伯州犁也急了，反驳道：“您还是多担心子皙的恣意妄为吧！”子皙是郑国“七穆”驷氏家族成员，两年前突然作乱，杀死了郑国执政卿伯有。伯州犁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郑国自身也有内乱，子羽你何必替楚人瞎操心！

可子羽嘴上却仍然不依不饶：“‘当璧之人’犹在，如果公子围借了不还，你就不用担心吗？”

一听，伯州犁就是想要反驳，已实在是不敢再说，只能闭上了嘴。

等伯州犁走开后，旁观良久的齐国大夫国弱突然开口说道：“我现在替公子围和伯州犁二位担忧了！”

这场盟会，原本楚人都是兴高采烈的，却无端端生出这么多口舌，真是令人丧气！

子羽一说到“当璧”二字，伯州犁就被迫沉默不语，这却是怎么回事？

因为这两个字隐藏着楚国的一个大预言；这一预言，可不是伯州犁这位外来臣子敢于涉足的。

楚共王嫡妻为秦嬴，没有子嗣。但楚共王与其他姬妾共生下了五位儿子，他却不知该立哪个儿子做太子。于是，楚共王遍祭楚国的名山大川，祷告道：“请神灵在五人中选择一人来主持楚国社稷。”然后，楚共王向所有山川神灵展示一块璧玉，说：“谁能正对着这块璧玉参拜，就是神灵所立之人！”随后，楚共王就与小妾巴姬秘密中将这块璧玉埋在祖庙的庭院之中。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楚共王命令五位儿子斋戒数日，再按照长幼顺序依次进入祖庙参拜。结果，楚康王两脚跨在璧玉上；公子围两肘压在璧玉上；公子比和公子皙都距离璧玉甚远；当时年纪最小的公子弃疾，是被人抱入祖庙，拜了两拜，刚好都压在璧玉的纽上。所谓“纽”，就是指璧玉隆起之处，在此处预留有孔，用以穿绳。因此，楚共王的五个儿子当中，年纪最小的公子弃疾才算是真正“当璧”参拜者。

楚共王当年做这事，应该是秘密行事。可不想如今却闹得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也是怪事一桩了！

公子围刚当上令尹一年，就灭了司马蒍掩之族，强抢其家产。如今楚康王继承人郏敖明显弱势，明眼人都看得出公子围迟早要取而代之。对于任何挡在他道路之前的人，公子围都将毫不犹豫地铲除——在这风口浪尖上，伯州犁又怎么敢与外人争执所谓的“当璧”预言？一个失言，就会性命不保！

当前的楚国，正处在一次巨变的前夜；在此非常时刻，楚国大臣都不得不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公元前541年秋，公子围一回到楚国，就命公子黑肱与太宰伯州犁到犨地（河南鲁山东南）、郏（河南郏县）、栎（河南新蔡北）筑城。公子黑肱，就是公子围的弟弟子皙。犨与郏，原本都是郑国领土，如今已被楚人强占。楚人到此筑城，这让郑人非常害怕：年初时，公子围到郑国迎亲，但郑人对他就颇有些不恭之举，楚人这不是要报复郑国吧？

然而，郑国执政卿子产却极有把握地安抚众人：“没有大害。楚国令尹即将行大事，必定会先除掉这两人。祸患不会波及郑国，何必庸人自扰呢？”

这年冬，公子围再度行聘于郑，伍举陪同他前往。两人还没走出国境，就听到说楚王病了。楚王郏敖，是楚康王之子，是公子围的侄儿。侄儿突然生病，公子围作为叔叔，十分关心他的病情，马上就赶回去探视。于是，伍举便独自一人赶往郑国。

11月4日，公子围回到了郢都，进宫探视郏敖。走到床前时，公子围突然摘下头盔，用头盔上的缨把郏敖给勒死了！然后，公子围又杀死了郏敖的两个儿子。右尹公子比听说公子围弑君，心知不妙，立刻逃亡晋国；在外筑城的宫厩尹子皙，则直接逃到了郑国。

两位公子深知公子围的为人，才会主动出逃；可太宰伯州犁却不着急。当年公子围与穿封戌争功之时，伯州犁曾经上下其手地为他打掩护，成功帮公子围争到了战功。有了这么一段交情，伯州犁以为公子围再怎么都会念及旧情，不会将他怎么样。因此，他并没有逃。

可惜，公子围显然不是念旧情之人。见伯州犁不逃，公子围也就命人将他顺手给杀了！

完成篡位之举后，公子围派人到郑国发讣告，伍举问使者由谁继位的辞令。公子围派来的使者转告他的原话：“寡大夫围。”伍举听了，心里暗暗一笑，就帮他改成了“共王之子围为长。”

将侄儿安葬后，公子围正式登上了楚国王位，是为楚灵王。

楚灵王杀死侄儿篡位后，虽然为人奢侈，但在楚国大臣制衡之下，倒也没有捅出大的篓子来。相反，由于晋国的软弱，楚灵王屡次在中原争先，并先后灭了陈国和蔡国。可是，楚灵王执政生涯也有遗憾：虽然在中原没有对手，可在与吴国作战中，楚国却是胜少败多！

这让楚灵王极为不忿。

公元前530年冬，楚灵王到州来（安徽凤台）狩猎，派出军队前往围攻徐国。徐国与吴国是盟国，双方又有姻亲之好。楚人围攻徐国，矛头明显就是对准了吴国。随后不久，楚灵王自己也率领大军，驻扎在乾溪（安徽亳州市东南），作为后援。

时值寒冬，满天都飘雨雪，天寒地冻。楚灵王头戴皮帽，身穿秦人送来的复陶羽衣，肩上批着一条翠鸟羽毛织成的披风，脚蹬豹皮鞋，手拿着一根马鞭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在楚国军营巡视着。

不知身穿冰冷盔甲在雨雪中矗立的楚军士兵，看着这位雍容华贵的楚王，心里是什么滋味？

此时已是夜晚，右尹子革突然前来觐见。子革出身于郑国良氏家族，在良氏与驷氏的权力斗争中失败后，不得不逃到了楚国。

楚灵王意气风发，大咧咧地对子革说道：“当年我先王熊绎，与吕伋、王孙牟、燮父、禽父共同侍奉康王，其他四国都有赏赐宝器，唯我楚国没有。如今我到成周去，要求将九鼎赐于楚国，周王会同意吗？”楚灵王提到的吕伋是姜太公之子，王孙牟是卫康叔之子，燮父是唐叔虞之子，禽父即周公旦之子伯禽。当年大家都是周人臣子，其他诸侯都有获得宝器，楚国却没有，这就是不公！如今楚国天下无敌，我楚人向周王室索要九鼎当宝物，不也正常？

楚灵王的祖父楚庄王就曾当周人面问过九鼎轻重；现在，他是想把九鼎直接给搬到楚国了！

听到楚灵王的问话，子革急忙附和道：“当然会给国君您了！当年我先王熊绎，处在偏僻的荆山，坐着柴车、穿着破衣，住在荒山，跋山涉水来侍奉天子，只有桃木弓和枣木箭来供奉周王室。齐国，是周王之舅；晋、鲁、卫，都是周王母弟。所以，楚国才会没有宝物。可今天，周王室与这四国都要服侍国君您，肯定会唯命是从，怎么敢爱惜九鼎？”子革这番话，明显是过于夸张——不要说晋国，就是齐国能不能听命于楚都是个未知数。楚灵王稍微有些自知之明，就应该听出这弦外之音了。

可惜，楚灵王却真没听出来，继续问道：“当年我的皇祖伯父昆吾，居住在许国旧地。如今郑人贪图这块土地，不肯给楚国。我如果向郑国讨要，会给我吗？”昆吾，是楚国祖先季连的兄弟。昆吾时代，都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事了；子革就是郑国的逃臣，楚灵王想要郑国土地，子革心里能痛快？

然而，子革依然不动声色：“当然会给国君了！周王都不敢爱惜九鼎，郑国敢爱惜这块土地？”

楚灵王兴致越来越高了：“以前，诸侯们都疏远楚国而害怕晋国，现在我们派大军在陈、蔡、东不羹、西不羹筑城，每处都能供养千乘兵马，您在其中也有功劳，诸侯现在会害怕楚国了吗？”

子革还是高声附和：“当然会害怕国君！光是这四座城邑，已经足以让人畏惧；再加上楚国军队，谁能不惧怕国君您？”这时，工尹请楚灵王进帐篷查看圭玉，楚灵王便先进帐篷去了。

表面上，子革一直在附和楚灵王的妄自尊大；但实际上，他是在等待一个更好的劝谏楚灵王的时机。当楚灵王再度走出来时，子革就借周穆王嬉游天下的故事来讽谏，劝他早日撤军回国。楚灵王听了后，若有所感，居然夜不能寐。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能撤军。

就在楚灵王在乾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之时，楚国后院已经起火了。

楚灵王虽然执政期间没有捅出大乱子，但他这一生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楚灵王作令尹之时，杀死了司马蒍掩，让蒍掩的族人对他痛恨不已；他下令把许国迁走，却又将许国大夫围扣留在楚国作人质；蔡人洧深受楚灵王宠爱，但楚灵王灭蔡之时，却又将他父亲杀死了；在申地盟会时，楚灵王曾经侮辱越大夫常寿过；此外，楚灵王还夺了大臣斗韦龟、蔓成然的封邑……。

公元前529年4月，这些受尽楚灵王欺辱之人，趁楚灵王不在国内，诱使越大夫常寿过作乱，占据了两座楚城。

光是这些人物，虽然多，但彼此互不关联，也掀不起什么惊涛骇浪。

可是，蔓成然却偏偏是公子弃疾身边的亲信；而公子弃疾此时被封为蔡公，正驻守在蔡国旧地！

在蔡国旧地，楚康王时无辜被杀的庶人观起之子观从想帮蔡国富国。于是，他把公子比、公子黑肱骗到了蔡地，又成功地说服了公子弃疾以帮陈、蔡复国为条件，动员陈人、蔡人一起来推翻楚灵王的统治。

于是，楚国之外，公子比、公子黑肱、公子弃疾三人，组织起陈、蔡、许、不羹四国大军；楚国国内，所有受楚灵王欺压的大臣则率领自家族人起来作乱。在蔓成然从中推动下，内外两股力量一结合，很快就杀入了楚国，在楚灵王后院烧起了大火！

进入楚国后，公子弃疾命下人先进入郢都，直接杀死了楚灵王的两个儿子。然后，他又派观从到乾溪去联系跟随楚灵王出征的部队：“先回楚国的恢复旧职，后回者受劓（音译）刑！”

跟随楚灵王出征的楚人大乱，刚走到訾梁（河南信阳），就大部溃散了！

楚灵王的不得人心，由此可见。

得知儿子被杀，楚灵王痛彻于心，不由得跳下了车，哭道：“人们喜爱自己的儿子，也都像我这样的吗？”侍者答道：“比您更加厉害，小人年老无子，已经知道将被抛弃到山沟里去了！”楚灵王缓过神来后，开始懊悔不已：“我杀别人儿子太多了，怎能不到这种地步？”

这时，右尹子革上前劝谏道：“先到郢都郊外，看看国人是什么态度？”

楚灵王目中无神地答道：“众怒不可犯了！”自己儿子在郢都能这么轻易被人杀害，民心向背已极为清楚。回到郢都，不过是自投罗网。

子革继续建议道：“那么进入大都邑固守，再向诸侯求援？”

楚灵王喃喃自语道：“都邑都已经背叛我了！”

子革最后建议：“那就逃至别的诸侯国，请求别人收留吧！”

楚灵王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猛地清醒过来：“不会再有大福气了，我可不愿去别国受辱！”

见楚灵王如此，子革知道他已经彻底完了。为求保命，子革只得自行逃回郢都，向新王投诚去了。

楚灵王率领残兵败将沿着汉水一路南下，最后被芋尹无宇之子偷偷接回了家中。但没过几天，深感无脸见人的楚灵王就自缢而死！数月前还豪气万丈地宣称讨要九鼎的楚灵王，竟然如此窝囊地死去，真是可怜又可悲！

楚灵王死了，可是楚国王位之争并未结束。

在子比、子皙、弃疾三兄弟进入郢都后，年纪最大的子比坐上了王位，子皙当上了令尹，弃疾则当上了司马。因为楚灵王不知所终，郢都之人都害怕他率军前来报复。虽然子比成了楚王，但夜夜都有人喊“大王进城了！”，让郢都之人人心惶惶。

这让公子弃疾看到了机会。

公元前529年6月17日晚，公子弃疾故意派出大批人马，在郢都街上到处去喊“大王到了！”郢都全城轰动，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趁着人心大乱，公子弃疾又派亲信蔓成然跑入宫中，对子比、子皙二人说：“大王已经到了，国都之人已经杀了司马，就要杀入王宫！国君要早做打算，可以避免受辱。众人之怒势同水火，难以抵抗！”早就成了惊弓之鸟的子比、子皙二人，不能分辨真假，立刻就上吊自杀了！

直到这时，公子弃疾才公开现身，正式继位为王，是为楚平王。随后，他把子比安葬到訾，称为訾敖。然后，他又杀死一名囚犯，穿上楚灵王服饰，从汉水上游抛下，打捞上来冒充灵王安葬了他，以安定国人。

“当璧”预言，从此成为现实！

楚共王埋璧以定继承人，楚康王脚跨璧玉，楚灵王肘压璧玉，但最终得到王位的，还是当璧参拜的楚平王！楚灵王杀死侄儿篡立，十三年后就被弑子夺位，楚平王最终又吓死两位哥哥当上了楚王——冥冥中似乎真是神灵在主宰！

可惜，神灵这次并未给楚国带来好运。

“当璧”预言造成的内乱虽已结束，但这场内乱给楚国造成的伤害却还没终结。楚平王后来他受小人挑拨，无辜杀害了伍子胥之父伍奢，为楚国未来的最大灾难埋下了隐患。

回想起来，楚共王的五个儿子中，其实唯有楚康王才真正像位国君。楚共王当年埋璧选继承人，完全就是一场没有必要的闹剧。如果没有这场闹剧，楚国历史会不会完全就是另一种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