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壶记忆
李家原
流年不利,祸不单行,打乒乓球膝盖髌骨骨折,又做肛周脓肿手术,医生让我多喝水,如厕不便,买个夜壶。夫人跑遍了商场超市,也没买到我记忆中的夜壶,买了个有把有嘴的塑料壶。
夜壶,也叫便壶,尿壶,兽子,唐代以前也叫由虎子,后避唐太宗李世民曾祖父李虎讳,不再叫虎子了。据说皇帝用的是金壶,王公大臣、达官贵人用的是银壶,铜壶,锡壶,铝壶,这些,我都没有见过。小时候,父亲有一把陶瓷夜壶,像个南瓜,老缸窑烧制的,细细的提手,又短又粗的壶嘴,像斑鸠的脖子,上了层深深的古董色的釉,很结实的样子。我经常为父亲拿夜壶,倒夜壶。天黑时,拿到他床头背影处,早晨拿到茅房里倒掉。茅房很是简陋,很破旧,周围用麻杆和茅草遮掩一下,挡不了风,避不住雨,隔羞而已。倒完夜壶,放在茅房角落里,西北风一吹,发出悠长而美妙的声响,像吹牛角的后音,又有埙的韵律。
我的家乡在北国江南、江南北国的大别山北麓淮河南岸的固始县,六八年夏天,史灌河发洪水,我居住的小河湾决堤,堤圈里一片汪洋,社员们忙着抗洪自救,打盘(劳动间休息)时,有人提议我的邻居老余来段“逗闷子”,逗闷子就是小笑话和歇后语之类。老余目不识丁,常常是出口成章,他叹了口气,稍加思索,来了句“俺们现在是跳蚤蹦进夜壶里一一”,大家不明其意,催着老余快说,老余慢条斯理地道:“躲大水荒又着闷头急”!逗得人们前仰后合。这是我听到的最经典的原创歇后语,真实地道出了我们当时的生活囧境!
夜壶是用来装尿的,常有朋友喝酒时自谦:我是八仙桌上的夜壶一一不是盛酒的家伙,表明不胜酒力。而我,却用夜壶装过半个月的稀饭。那年,我九岁,给生产队放牛,一头黄母牛。放牛要去河对岸很远的港湾才有野草,不巧的是,我的牛生产了,我当了半个月的月嫂,吃饭要靠小伙伴从家里带去,红薯面馒头玉米粥,玉米粥装在夜壶里一一当然是没有装过尿的新夜壶,用牛皮纸包裹住壶嘴,弄得我哭笑不得。
整整半个月,我带着它们母子俩荣归故里。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听说过,初生牛犊会凫水,我第一次见。一千多米宽的河面,我骑着母牛前头走,小牛犊跟在后边游,游过河对岸,我抱着小牛犊,好一通亲抚!
添丁进口,生产队给我加工分10分的表彰奖励。社员们夸我本事大,半个月,出去俩,回来仨。
少不更事,我也做过好多荒唐的事。生产队队部住着一位无儿无女的五保户,年纪很大了,性情古怪,尖酸刻薄,我们几个小伙伴,早想整治他一下。他也有一把夜壶,我们从泥塘里捉到几条泥鳅,冬天的泥鳅硬挺挺的,僵尸一般,我们偷偷地放进他的夜壶里,可想而知,泥鳅遇到热尿,会是何等的活跃!
我们那一带,头上长疮没有头发的叫“秃子”,人们常说,瞎子护眼,秃子护头,秃子最忌讳“秃秃”声。我们就拿倒夜壶的“秃秃”声调戏秃子,加上我们肆意地哄染,秃子恼羞成怒,追着我们去打。我们又把夜壶扔到池塘里,夜壶灌水下沉时又发出“不秃,不秃”的叫声,又惹得秃子一阵叫骂。
夜壶有嘴不说话,但也有人因为会用夜壶而得宠爱。据说一代枭雄张作霖生前特别宠爱他的五姨太,原因之一就是五姨太很会服侍张作霖夜壶把尿。夜壶用前加温,棉被包裹,加上五姨太细心,体贴,温柔,周到的尿前尿后服务,深得大帅宠爱。
岁月匆匆,白驹过隙,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夜壶往事,记忆犹新,而今,智能马桶已入寻常百姓家,夜壶,早已成为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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